乡间守艺人

2021-07-11 11:06杨佳燕
大理文化 2021年6期
关键词:麦芽糖草鞋长生

杨佳燕

铁打的匠心

我和铁匠谢马跃是因兰花结的缘。2018年的一个冬天,我在战友张学文的推荐引路下,前往家住漾濞县漾江镇脉地村的谢马跃家赏花,才到门外,清脆有力的打铁声便传到了耳中。“叮当、叮叮当、叮叮当当……”声音节奏变换有度,起落转合,音色和谐而悦耳。

一进门,见大约30多平方米的铁匠铺里,炉膛炽烈,铁锤、铁夹、蹲铁砧有序排列,左边放着空气锤和两个铁墩,还有一个焊制的淬火槽。正中摆放着打磨机、切割机,右边堆放着一些已打好的犁、锄、镐、镰、砍刀等农具。墙上和屋檐下还堆放着一些钢材原料。

此时,炉火正旺,炉膛边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身影正在专注地将烧红的铁块放在铁墩上,叮叮当当、大锤小锤轮番打着,蹿起一朵朵耀眼的铁花,映红了他那张刚毅的脸庞。

走近后,谢马跃才发觉我们的到来,微笑着和我们打招呼。我们一边看他打铁,一边和他聊天,慢慢地,谢马跃打开了“话匣子”。

谢马跃出生于1974年,祖上两代都是铁匠,他在家中排行老幺。30多年前,因5个兄长都不愿意打铁,父亲便把传承人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于是14岁的谢马跃就跟着父亲学起了打铁。

“世上有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其中要数打铁最苦。要有好体力,一年四季围着铁花四溅的高温火炉转,不仅又脏又累工序多,还枯燥乏味,这样的日子,你们能忍吗?”这是父亲给谢马跃和两个徒弟上的入行第一课。随后的日子,父亲手把手教他们烧火、拉风箱、把控火候、抡小锤、打制简单的农具……就这样,谢马跃开启了他的打铁匠生涯。

“那时候年纪小,才打了不到两天就腰酸背疼,手上还磨起了不少大泡,还没干一周就累病了!”谢马跃回忆说,当时他也想打“退堂鼓”,可一想到父亲是靠打铁这门手艺养大了兄妹7人,这门手艺如果在自己这代人手里失传了,上辈人的心血就白费了。

俗话说:打铁要靠本身硬。谢马跃下了决心:既然选择了干这行,就要爱这行、钻这行。他跟着父亲起早贪黑当起了铁匠。5年多来,在无数的伤疤和日复一日的千锤百炼后,谢马跃成了父亲的“接班人”。

“打一把刀看似简单,实则需要20多道工序,光是烧和打就需要10多个回合,才能打出一把刀的模样,紧接着淬火、校正、上把、打磨等。”谢马跃一边娴熟地打着刀,一边如数家珍地讲述着打铁的工序。“一块铁在铁匠手里就是宝贝,想要打制出一件满意的‘作品,必须做到心、眼融为一体,手、脚配合到位。常言道:‘铁匠无样、边打边像,只要用心去做,就能打出想要的东西。”

“在八九十年代,干这一行还是很吃香的,一天的工钱相当于4个零时工的工钱。”谢马跃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满满的都是成就感。1998年,他和父亲在1个月的时间里,打制了一批农具到集市上出售,一天就卖得8000多元,相当于当时双职工家庭一年的工资收入。谢马跃也是靠打铁收入盖起了新房,娶妻养子,还收了4个徒弟传艺。

然而,随着机械化生产工具的逐渐普及,手工打制的传统农具逐渐退出市场,谢马跃的铁匠铺生意日渐一日冷淡起来。如今,4个徒弟已经转行,就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愿学了,方圆数十里只有他还在坚守着。

几年前,谢马跃在乡镇市集上开了一个五金店,妻子开着一个美容店,兼顾着五金店的生意,店里除了卖着他打制的农具外,其他大多都是“不锈钢”的机械化制品,凭着打铁的技艺和人脉,一年下来生意还是可以。

“儿子、徒弟都不愿意学,这门手艺即将面临失传。但在我手上,只要打一天,就一定要打出铁匠的精气神来。”谈起铁匠的未来,谢马跃十分不舍,但也坦然,“父亲80多岁的时候还在打,一直坚持到了打不动的那一天。现在,父亲走了,我还是会像父亲一样,坚持下去。”

时光荏苒,铁匠和铁匠铺,还有那悠悠回荡的打铁声,已渐行渐远……唯一不变的是那颗匠人之心,依然像铁一般坚毅。

两双草鞋

小时候,母亲常常在我耳边说,外婆有双巧手,会编草鞋、草墩、草席,还会绣花、做豆腐、熬麦芽糖等。于是,好奇的我就萌生出想穿草鞋的念头。

10岁那年的寒假,我随母亲来到外婆家。一进门,我就和外婆说想要穿她编的草鞋。“你真的喜欢?晚饭后我给你编一双就是!” 外婆一边爽快地答应着,一边在我身旁蹲下,用手指丈量着我的脚长。

第二天早饭过后,外婆果真就提着一双小巧的草鞋来到我面前,让我试穿。我高兴极了,立马脱掉回力球鞋,换上小草鞋在院子里跑了起来,只是跑了几圈后……我最终还是把草鞋脱了丢在一边,脑海里也印下了“难穿”二字。

时光流转,一晃就过了24年,如今外婆已经78岁了,那双草鞋也早不知去向。前不久,母亲把外婆接到家中小住几日,无意间看到外婆布满老茧的双手,让我又想起了外婆编的草鞋。

“20多年没打草鞋了,不知道还记不记得,不过,可以试一下。”听到我想再要一双她编的草鞋后,外婆欣然答應了。第二天一大早,外婆就带着我找回稻草、棕叶。

晒棕叶、泡稻草、搓绳子……一切准备就绪后,外婆开始用棕叶搓起草鞋绳。只见她手脚配合,不到20分钟的功夫,就搓出一条长约1.6米的绳子。

“绳子是草鞋的骨架,只有把骨架搭好,才能进入第二步。”外婆说,从小就跟随外曾祖母学打草鞋,那时没有尺子,外曾祖母就教她用人的身高来估算草鞋绳的长度。

搓好草鞋绳,外婆找来用水泡过的稻草,把它捆成一把,放在地上用木棒均匀地敲打,再用双手搓揉,一直搓揉到稻草有韧劲为止。

“每一个步骤都不能马虎,否则就半途而废了。”说话间,外婆在腰间系上一根布绳,把草鞋绳对折两次后,一头拴在腰间,即是草鞋鼻子,另两头绕在大脚趾上,开始编织。只见她手里的几根稻草在草鞋绳上来回穿动,边穿边搓,边打边校,一会儿安耳纽,一会儿剪边角草,身子和手脚也随着编织的进度一会儿向前,一会儿向后,一会儿又左右摆动着,一只鞋就逐渐成形了。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我们山里人的生活很艰苦,能穿上草鞋就很满足了。”外婆边编草鞋,边回忆道,从小她就跟随外曾祖母打草鞋卖,每双从2分、5分,卖到1角,嫁到婆家后,还坚持着这门手艺。白天参与集体劳动,晚上就点着煤油灯打草鞋,一个星期打20多双,一部分拿到集市上卖,补贴家用,一部分打给外公赶马时穿。“当时,你外公在集体马帮里赶骡子,家中草鞋消耗最多就他了,每次外出赶骡子时,我都要在他的马鞍上拴上五六双,等一个星期赶骡子回来,全都消耗完了。”

母亲说:“小时候,每逢乡上赶集,外婆都会带上你二姨妈,背篓里装上一周打好的草鞋,到集市上交易,卖完后会第一时间给我们买上半斤水果糖。那时,每当秤才打好,我和你二姨妈就迫不及待先抓上一个,剥开放进嘴里,那吃糖的幸福感至今还记得。”如今,生活水平提高了,吃穿也不愁了,草鞋也早已退出历史舞台,会编草鞋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了。

大约一个小时后,一双草鞋已编好,外婆用剪刀修剪完边线后,又拿起木棒反复敲打,再用一根绳子将耳纽穿起来,草鞋就正式完工了。

“佳燕,来,再穿穿试试!”外婆提着草鞋扶腰站在我跟前,眼里却透着光亮。我慢慢地脱下皮靴,光脚换上了草鞋,漫步在院子里的那一刻,我脑中的思绪不停地在翻腾……10岁时的第一双草鞋,现在的第二双草鞋;外婆那代人的艰苦,现在来之不易的幸福!成长的岁月里,总有一些人和事,值得我们去感知,去回味,去珍惜!

穿了大约半小时,我小心翼翼地把草鞋脱了下来,这次,我把它放在阳光下晒了两个小时,然后用保鲜袋封存起来,以小心珍存这温馨和深厚的亲情,以常常提醒今天这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

竹编情

周五,走在漾濞的集市上,闹市边缘还能看到一群为数不多的篾编手艺人,身旁堆卖着手工编制的竹篮、背篓、簸箕等竹器,正等待顾客的光临。这其中,一名篾匠卖着的竹器与其他不同,身旁除了摆着常用的竹器外,还摆着用竹子编成的饭桌、茶几、凳子等竹器,形状造型颇具特色,让人眼前一亮。

他叫汪泽清,今年63岁,苍山西镇淮安村栗树坡小组人。在汪泽清的记忆里,从父辈开始就做篾编,自己小时候由于体弱多病,8岁时就跟随父亲学篾编手艺。因勤奋好学,16岁时汪泽清就把父亲的一手绝活学了八九成,之后开始独自游走外乡,上门到顾客家里去编制一些居家的什物。

“那时篾编制品是人们生活及劳动的必需品,每隔两三年,每户人家里都需要购置一些。” 汪泽清说,在七八十年代,每年我们都会到一些有磨坊、盖新房的人家中去做篾编活,短时2-3天,长时1周或半月,这家编完跑那家,只要人家需要我们就上门去,食宿也在主人家。当时,干我们这行的就和其他木匠、补锅匠、修鞋匠一样,靠着一门手艺,常年穿行在村庄里,成为家家户户不可缺少的常客。

“想要当个好篾匠,需要熟练掌握砍、锯、切、剖、拉、编、削等几十道工序。” 汪泽清说,整个编制中,最关键的是第一步——劈篾,这里就讲究刀功:一根竹子砍下来,先要剖分成1厘米宽的竹条,再将竹皮和竹黄分开,少则取用一层,多则要剖剥两三层篾片,剖下的篾片几乎透明,篾丝最精致时如发丝,这要根据编制的器物来定。篾片剖完后,就可以进入第二步——编制,竹编品种甚多,只要掌握规律,心中有样,想编什么就自然能成形。干这行,最关键的就是要有一颗匠人的心,在篾编过程中,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都要做到位,不能马虎。再一个就是要遵守自然的规律,按季节性砍竹取材,这样才能保证品质。

凭着精湛的手艺和热情的服务态度,汪泽清的竹制品远近闻名,成为当地小有名气的篾匠,从他手中编出的竹器不仅质量好,还能根据顾客的需求,编出不同形状的竹器,吸引着顾客常来上门定制。

“那时,干篾匠这个行当还十分吃香。”汪泽清介绍,过去,做篾编是家中的主要经济收入来源,妻子除了耕种好家里的田地外,也帮他打起下手,负责帮助他编制背篓等竹器上需要的绳索,他们靠着这门手艺养家糊口,供三个孩子上学,还靠这门手艺盖起新房,买了货车和三轮摩托。

走进汪泽清家里,随处可见竹子编制的器物,大到茶几、碗柜,小到扇子、筷筒……有刚编出来的,也有泛着黄旧斑纹的,品相不同,各有形色。

光阴如弹指,汪泽清干这行已经50多年,从他手中编制的竹器也不计其数,在尝到收获的喜悦之时,也给他留下不少身体上的隐痛。由于长年做篾编活,汪泽清的双手布满伤疤,指关节也变得粗大,还患上了腰椎间盘突出症。

随着时代的变迁,篾编制品如今日渐式微,不少篾匠已转行,或是已故。“现在学这门手艺的人也少了,虽然儿子多年前学会了,但也不愿意从事这行了!”汪泽清说,他记得,几十年前,村子里像他一样做篾匠的有50多人,多数家庭依靠编竹制品生活养家,现在却不到10人,而且大多都是像他这样上了岁数的。

面对现状,汪泽清很坦然,他说:“不管外在有多少的困难,也要坚持做下去,毕竟干了这么多年有感情了,平时自己不管开心也好难过也罢,只要做起篾编来就会心无旁骛,心情也会舒畅起来。”

前不久,村干部到来到汪泽清家中,提起国家修高速公路要占用着他家的竹子地,汪泽清听后二话没说,爽快地一口答應道:“好!为了国家建设发展需要,没有问题。”几天后,汪泽清来到自己悉心栽种30多年的竹子林旁,当看到上千棵成片倒下的竹子,他的眼睛模糊了。

熬糖的女人

年关将至,年味渐浓。腊月的一天,凌晨5时,漾濞县苍山西镇石钟村的朱美德起了个大早,点燃储蓄了一个冬天的柴火,开始熬起麦芽糖,不一会儿,满屋子便弥漫着浓浓的甜香味儿。

今年62岁的朱美德,从小就跟随奶奶、母亲学做麦芽糖,奶奶、母亲相继过世后,朱美德就顺其自然接过这项制作手艺。每到过年前的腊月里,她都要选个好日子,把嫁出去的女儿和邻里乡亲们召集起来,到家中一起熬制麦芽糖。

麦芽糖,也叫饴糖。由含淀粉酶的麦芽作用于淀粉而制得,是一种乡间传统的甜品。“熬麦芽糖,是一个复杂而费时的过程,需要一些时间和耐心。” 朱美德说,一个月前她就开始准备原材料。先将麦粒用温水泡一天后放在竹筛里,用编织袋包严封藏在灶台上,一周之后,当小麦发出1至2厘米长的麦芽,就可以拿到阳光下晒干,然后磨成麦芽粉备用。

腊月里是做麦芽糖的最好时节。一天前,朱美德就把玉米、米等主食磨成碎颗粒,淘洗后兑入一定比例的麦芽粉、石膏粉和橘子皮,晚上睡前用水浸泡好,蒙上棉被,静静地等待着发酵。第二天,待到盆里冒出泡泡、散发出淡淡的甜香时,朱美德与丈夫李洪荣一起,把发酵好的玉米、米倒入两口大锅里煮熟,然后用纱布过滤出米渣,再把浆水倒回锅里,开始慢火熬糖。

“一直要熬8个小时左右,才能出锅。” 朱美德一边说、一边站在灶台边不停地搅拌着。这时,儿女、孙男孙女们也相继回到家里,帮忙添柴和掌控火候。

两个小时后,大锅里的糖汁渐稠,噗嘟噗嘟地冒着气泡。“可以喝糖水了!”随着朱美德的一声吆喝,七八个小孩儿不约而同地围到了灶台边,迫不及待地端起盛在碗里的糖汁品尝起来,嘴里情不自禁地喊着“真甜!”

在经历了漫长的8个小时之后,糖汁已经变成稠稠的糖浆,朱美德立即减退柴火,同时增加搅拌的次数,时不时将锅铲抬到半空中,当看到糖泥拉出长长的、带有韧劲的丝时,朱美德把备好的核桃仁倒进锅里,翻搅了大约十多分钟。“建珍,把簸箕端来,可以出鍋了!”小女儿听了,在簸箕里熟练地撒上一层炒熟的米端到灶边,协同母亲把滚烫的糖泥倒在簸箕里,用锅铲拢出一个圆,就这样,甜糯脆香的核桃糖就制作好了。

“两个女儿将来做不做那是她们的事,至于当母亲的我却有这个义务把她们教会。”朱美德说,每年熬核桃糖,她都要把嫁出去的女儿召集回来,带着她们一起熬糖,一方面是让她们帮忙打打下手,更重要的是把这项技艺传到她们手里。

大约过了10分钟,第二锅糖泥也熬好了,只见朱美德在亲友们的协助下,又将第二锅糖泥倒入另一个装有灶灰的簸箕里,均匀地摊开后,静静地等待它冷却,最后,再进入整个熬糖过程中最热闹的环节——扯糖。

简单的晚饭过后,朱美德把糖泥搬到了院子里,找来事先准备好的木棒,扯出一团糖泥,和丈夫拉起了第一棒。暖暖的荧光灯下,夫妻俩配合默契,时而翻扯,时而拽拉,脸上洋溢出的笑容与糖泥一样甜蜜。此时,儿女、邻里乡亲们也跟着动手,热热闹闹地扯起糖来,把琥珀色的糖泥反复扯拉直到成为白色的糖块。孩子们则围在一边好奇地看着,时不时拽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在舌尖上感受制糖过程的神奇味道。

“这几年,村子里还坚持做麦芽糖的人家屈指可数,会做的人也越来越少了!”朱美德说,以前,糖果之类的零食少,每年春节前,家家户户都会熬上两锅麦芽糖,过年时用来待客和自家食用。每到熬麦芽糖的时候都很热闹,一家串一家,相互帮忙、品尝,还非要比一比谁家做的口感好。

在一番热热闹闹的劳作之后,簸箕里盛放的琥珀色糖泥已全部被扯拉成了银白色的麦芽糖。朱美德把核桃糖、麦芽糖切块装在盘子里,端来让大家一起品尝劳动的成果。

夜色下,小院里弥漫着甜味的清香,每个人的舌尖上都被甜味缠绕着,让即将到来的新年充满了温馨与甜蜜。

离不了的黄土地

“立夏麦苗节节高,平田整地栽稻苗,中耕除草把墒保……”在一个立夏的夜晚,苍山西镇白羊村罗屯村民小组的村民余长生嘴里哼着小调,在田头赶着牛,犁着田,他的身影在夜幕中,与陪伴他50多年的土地紧紧融在一起。

那天傍晚,连着干旱了半个多月的漾濞县终于迎来一场大雨,干涸的村边小河不一会儿就响起哗哗的流水声,可以犁田栽秧了!

当天,余长生正在地里放牛,当听到滚滚的雷声,一股熟悉的气息袭来,他赶紧把牛赶回家,还抱给犁牛一捆草料,并迅速吃了两碗饭,一口气干了一杯酒后,朝孙子大声喊着:“海涛,走!可以犁田了!”余长生扛着犁,孙子余海涛牵着牛,爷孙俩冒着雨、顶着夜幕,往田里赶去。

上笼套、穿绳、打结、挂犁尖……微弱的光线下,余长生动作娴熟,不一会儿的工夫就把犁上好了。

“今天可把这场雨等来了,今晚我得抓紧点,把一部分田犁好、耙好,明天家里就可以栽秧了!”说话间,余长生一声吆喝:“噘——”牛立即闻声前行,余长生左手扶犁,右手持鞭,不断向前犁行。只见犁道两边泥土翻转,飞溅的泥水在田间飞扬。一辈子和土地打交道,对余长生而言,犁田是他农耕生活中重要的一环,“一招一式”都十分专注而自然。

雨水早已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衫,凝聚在发间的水珠顺着头发颗颗滑落,他全然不顾,瞪圆的双眼永远凝视前方。

今年66岁的余长生,从小算起,已和田地打了50多年交道。在他的记忆里,小学上到3年级就回家跟随父母挖田种地,13岁,他从父亲手中接过犁,14岁便独自一人外出赶马……从那以后,余长生就继续踏着祖辈们的足迹,遵循自然规律,在这片土地上过上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

“每年家中的粮食都是自给自足,剩余的拿到市场上去卖,换成钱后补贴家用。”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余长生心里明白这个道理,每年,他都会带着家人,用心地对待他脚下的每一寸土地,让一茬一茬的庄稼在四季中轮回中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如今,余长生已到了两鬓花白的年纪,3年前,儿女们考虑到他年纪大了,辛苦耕耘了大半辈子,多次劝他把牛马卖了,在家里帮忙看看家即可,每次他都答应得好好的,可买牛、买马的人来到家里时,他又变卦了。不仅如此,一到农忙的季节,他又执拗地挽起裤腿、撸起袖子,牵着牛、扛着犁走进了田里,犁完自家的,还帮着邻里犁。

犁田是个很耗体力的活,随着年龄增长,余长生每次犁田20几分钟就要休息一会儿。他也深知,自己的身体已一日不如一日,但每次他都尽力坚持着,生怕干不完活儿。余长生常说,跟这片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不动起来,总感觉浑身不舒服。他没有想过未来,感觉只要身体可以,就会继续耕作下去,直到动不了为止。

余长生的女儿余水香介绍,尽管村里已实现了机械化耕田,可父亲干农活还是喜欢遵循传统的农耕方式,而且还有一种韧劲,不管刮风下雨,还是炎炎烈日,如果干不完活,他就不会休息。父亲的一辈子,都离不了生养他的这片黄土地。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让余长生没想到的是,时代变化的浪潮来得太快了,城市化的快速发展使小城镇周围的田地减少了许多,余长生家的田地也被征用了一大半,征用的土地被蓝色的铁皮围得严严实实的,凑巧的是,过路的农用车不小心把那铁皮撕开了一个口,于是每次路过,余长生都要停下脚步,透过那撕开的口子看看他那变了样的土地。

耕地的减少,让余长生重新打起卖牛的想法。一个黄昏的晚上,姑爷把一个贩卖牛马的商人叫到了家中,几番讨价还价之后,余长生把两条水牛牵出圈舍,赶上那早已停好的货车箱里,并一直目送着车影消失在夜幕中。

余长生和他的土地,是我们的爷爷奶奶辈、父母辈的生活,他们把一辈子的青春献给了赋予我们生命的土地,而在流去的时间里,关于他们和土地的深情故事,還有多少人能够体会和记得?

小城剃头匠

在漾濞县城的漾江路上,时常能看到一位年长的剃头匠。一辆永久牌自行车,一把转椅,几把推子、剪刀、梳子、剃刀等工具便是他营生的全部。

“看刀!”随着剃头匠的一声吆喝后,只见一双专注有神的眼睛下,他右手悬腕执剃刀,左手抚脸撑拨皮肤。顺刮,上拉,倒推……“嚓嚓”声间,刀刃贴着脸面一路抚过,刀法张弛有度,游刃有余,所到之处毛发迎刃断落,不一会儿的工夫,一个修脸服务就完成了,客人脸上再也看不到半根须茬。

这位正在掌刀的剃头匠叫祝书奉,今年70岁的他已经从事剃头活计52年。上世纪60年代时,由于家境贫寒,弟兄姊妹多,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18岁时,祝书奉就在江苏老家跟一个姓冯的师傅学习剃头。

剃头、刮脸看似简单,实则是个精细的技术活。据祝书奉回忆,当年为了学好这门手艺还是吃过不少苦头。每天早上,师傅都会在自己右手执刀的手肘、肩膀上各放一碗水,一练就是1个小时,碗掉下来就会挨打。剃刀拿稳后,师兄弟之间轮流互剃练手,直到师傅说行,方可为顾客服务。“剃刀锋利无比,在顶上动刀,可容不得半点马虎,稍有不慎就会砸了饭碗。”祝书奉感慨道。

凭借着自己不懈的努力,3年后,祝书奉出师了,后来他还带出了4个徒弟。35岁时来到漾濞,继续从事剃头营生,同时也在这里安了家。

“60岁之前,我还经常到乡镇集市上摆摊理发!” 祝书奉说,十年前,剃头匠这门手艺虽然生意淡了,但去到乡里还是有很多顾客,后来身体慢慢不行了,加之病痛缠绕,也就没再跑,只定点在这儿了。

“祝师傅的手艺很好,他敢于用刀,一般理发店是做不到的。”82岁的常跃龙是祝书奉30多年的老顾客了,每个月他都要选一个街天来这剃头唠嗑,这已成为了老人的一种习惯。

和常跃龙一样,来他这里剃头的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顾客,他们大多喜欢戴着顶帽子,肩上挎个包儿,每次来先要和祝书奉拉拉家常,方才开始剃头。面对每个顾客,祝书奉都会认真对待,一丝不苟,热诚专心地为每个顾客服务。“老哥,最近身体可好?”每来一位,祝书奉都习惯地问候起他们的身体状况,临行前,也会送上一句“保重身体”之类的祝福语。

有时,附近有出行不便的老人召唤时,祝书奉也会带上家伙,上门服务,用他的话说,每个人都喜好自身干净、清爽,“作为剃头匠,我干的就这行,只要路不是特别远,有人叫我就去了,收费的价格也不变。”

然而,随着一个个老人的离世,不仅祝书奉上门服务的人少了,就连摆摊点上的顾客也渐渐地减少,祝书奉从老顾客的口中听得最多的是,昨天,那个谁谁谁也走了。

随着时代的变迁,剪发工具的不断升级,也随着那些怀旧老人的离世,剃头匠这门传统手艺,就要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有时,眼看着父亲一天也等不到一个顾客,女儿们都劝祝书奉别干了,回家休养,安度晚年,可祝书奉说还想再干几年,他说,早已习惯了这份工作,也舍不得放下这门手艺,更舍不得这些来剃头的老伙计们。

“这把刀陪伴我50多年了,我用这把刀吃饭,虽然70岁了,操起刀来还是蛮灵活的。”说话间,祝书奉转身操起剃刀,准备为另一位老人修面。

任凭时光流转,岁月变迁,在这个小城始终有他的身影存在,三十多年来,祝书奉已成为这个城市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在自己坚守的营生方式中,平静地享受着小城的生活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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