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彪
草长莺飞,杂花生树,山青水绿,正是春耕、春种的时节,大唐益昌县令何易于突然接到一纸公函,大意是刺史崔朴一行10余人乘船沿嘉陵江东下赴益昌开展春耕生产检查和生态环境保护调研考察工作,请益昌县安排纤夫若干、马匹若干,务必配合做好服务接待工作云云。
去!狗屁调研考察工作,还生态环境保护呢,不就是借个由头游山玩水吗?不怪易于同志有牢骚,实在是益昌是个农业大县,春耕时节大凡能干活的,无论男女老少都忙着呢:壮年男子忙翻地耕田,老弱的忙栽秧割草,婦女忙采桑养蚕,到哪里去找纤夫啊?古人说得好,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这砸老百姓饭碗的事我老何断乎是不能干的!老百姓的差不能拉,服务接待领导的工作也不能不做啊。易于同志眼珠一转,办法来了。什么办法?自己带头,县衙的干部顶上啊。
于是在遥远的晚唐时代,嘉陵江益昌段发生了有趣的一幕:县令何易于上着短袿,腰别笏板,两腿赤露,身挽纤绳,带着几个手下,喊着纤夫的号子,使劲地拉着刺史一行在江边调研考察。因迟迟不见县令亲自来迎接,刺史崔朴心中不解、不快,忽然那个书生模样、干活特别卖力的纤夫引起了他的注意,这身形怎么有几分眼熟,这声音怎么有几分耳熟?仔细一瞧,这这这,这不是何县令吗?他怎么干起了这营生?没听说他挂印不干了啊!招来一瞧,果然是何易于。再问,何以如此?易于据实报告:“方春,百姓不耕即蚕,隙不可夺。易于为属令,当其无事,可以充役。”刺史崔朴一听,哭笑不得,这叫什么事啊,这不是要让人戳我脊梁骨吗?撤,赶紧撤。于是招呼随从赶紧下船,翻身上马,打道回府。
县令挽纤,不可思议!可这事出自《新唐书·循吏传》,素材源自与何易于同时代的曾任中书舍人、职方郎中的孙樵,绝对假不了。估计中国2000多年封建史上,尤其是承平时代,能这么替百姓着想、放下身段为上官拉纤的县令为数不多。当然在孙樵笔下,何易于为百姓做的事还有为民抗命拒征茶税、自掏腰包为贫困家庭办丧事等等。
从情感上说,这么富有民本情怀的县令应当前程远大吧。呵呵,不好意思,从史书上看,何易于后来出任过罗江县令,此外再无其他记载,推断起来其仕途应当是止步于县令一职了。倘若让益昌、罗江的百姓举荐官员,何易于绝对人气最旺,可很多时候官场的逻辑恰好是倒过来玩的,官员的升迁是由上级考核决定。虽然何易于治下的益昌“狱无系民,民不知役”,而且“无盗”,可这些都不是那个时代考核的硬件啊。其时考核的要素是税赋收取得好不好,劳役完成得优不优,还有社会秩序稳不稳,直白地讲就是从百姓身上刮油水的手段高不高,让百姓出力不给钱的手段巧不巧,还有捕盗抓贼的手段强不强。当然还有一条潜规则,那就是迎来送往、接待上官的礼数厚重不厚重。如此考核标准,即使是排除人际关系因素,何易于也占不了上风啊。盘剥百姓刮民膏脂的事他做不出,征百姓劳役少给钱甚至不给钱的事他也下不了手,治下“无盗”抓贼出不了成绩,更关键的何易于同志还不会搞迎来送往、吹吹拍拍。如此这般,能够保住县令的职位已经是老天爷开恩眷顾了,遑论升官晋爵?
“政声人去后,民意闲谈中”。何易于两任县令没有得到上司的青睐,却收获了老百姓的优评,而且让中书舍人孙樵途经益昌时亲闻其事形成文字收入文集,又被史家载入史册,流芳万代。这无疑是对“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最好回报!以史为镜,坦率地说,何易于的为官之道在今天依然具有启发意义和学习价值。
童玲/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