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俊:数学人生=爱创新+不盲从+淡名利

2021-07-09 04:05吴月辉
人民周刊 2021年12期
关键词:拓扑学吴文俊吴先生

吴月辉

首届国家最高科技奖获得者、著名数学家 吴文俊院士

2017年5月7日7时21分,首届国家最高科技奖获得者、著名数学家吴文俊院士因病医治无效,在北京去世,享年98岁。

记得2011年夏天,记者有幸到吴先生家拜访过他,当时的情形历历在目:吴老刚从医院回家没几天,因下雨路滑,爱“遛弯儿”的吴老不小心摔了一大跤,但一点也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他依旧乐呵呵,笑起来像个孩子一样……

熟悉吴文俊的人,都说他可爱开朗、充满活力,对未知的新领域永远充满着好奇心。基础研究是“好奇心驱动的研究”,正是这种好奇之心,驱动着吴文俊在数学王国里自由探索,乐此不疲。

“数学研究机械化是脑力劳动机械化的起点,我们要打开这个局面”

1956年,一位37岁的年轻人因其在拓扑学上的杰出成就,与著名科学家华罗庚、钱学森一起获得国家自然科学一等奖;第二年,他便当选当时最年轻的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院士)。

这个一鸣惊人的年轻人便是吳文俊。

拓扑学主要研究几何形体的连续性,是许多数学分支的重要基础,被认为是现代数学的两个支柱之一。吴文俊把当时在世界范围内基本上陷入困境的拓扑学研究继续推进,取得一系列重要成果。其中最著名的是“吴示性类”与“吴示嵌类”的引入和“吴公式”的建立,并有许多重要应用被编入名著。数学界公认,在拓扑学的研究中,吴文俊起到了承前启后的作用,极大地推进了拓扑学的发展。

在很多人看来,“靠这个都可以吃一辈子了”。但功成名就的吴文俊并没有就此停滞不前,而是不断地向数学的未知领域进发。

“吴先生认为,为了使中国数学达到‘没有英雄的境界,最重要的是要开创属于我们自己的研究领域,创立自己的研究方法,提出自己的研究问题。”中科院院士郭雷说,“比如,1976年,年近花甲的吴文俊敏锐地觉察到计算机具有极大发展潜力,认为其作为新的工具必将大范围地介入数学研究中来,于是他义无反顾地中断了自己熟悉的拓扑学研究,开始攀越学术生涯的第二座高峰——数学机械化。”

实现脑力劳动机械化,是吴文俊的理想和追求。“工业时代,主要是体力劳动的机械化,现在是计算机时代,脑力劳动机械化可以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他说,“数学研究机械化是脑力劳动机械化的起点,因为数学表达非常精确严密,叙述简明。我们要打开这个局面。”

1977年,吴文俊关于平面几何定理的机械化证明首次取得成功,从此,完全由中国人开拓的一条数学道路铺展在世人面前。

数十年间,吴文俊不仅提出了“吴公式”“吴示性类”“吴示嵌类”“吴方法”“吴中心”,更形成了“吴学派”。这一近代数学史上第一次由中国人开创的新领域,吸引了各国数学家前来学习。

“外国人搞的我就不搞,外国人不搞的我就搞,这是我的基本原则”

在同事、朋友和学生们的印象中,开朗爱笑的吴文俊很少发火,但有一次他真的是“发火”了!

那是在吴文俊从事数学机械化研究初期,他的研究方向受到不少人的质疑和反对,被认为是“旁门左道”。一次,一位资深数学家当面质问他:“外国人搞机器证明都是用数理逻辑,你怎么不用数理逻辑?”吴文俊激动地回答:“外国人搞的我就不搞,外国人不搞的我就搞!这是我的基本原则:不能跟外国人屁股走。”

吴文俊之所以能在数学研究中取得一系列杰出成就,正是他始终保持着这样的创新激情。“吴先生认为,创新不是年轻人的专利,学术生命是应该能够终身保持的。”郭雷说。

是的,创新和对新事物的好奇与探索并不是年轻人的专利,吴文俊也正是这样以身示范的。

20世纪70年代,年近60的吴文俊决定开始从头学习计算机语言。

他亲自在袖珍计算器和台式计算机上编制计算程序,尝尽了在微机上操作的甘苦。“那时计算机的操作可不像现在的计算机这么简单方便。”吴文俊说。

在利用HP-1000计算机进行研究的那段时间内,吴文俊的工作日程每天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清早,他来到机房外等候开门,进入机房之后便八九小时不间断工作;下午5点左右,他步行回家吃饭,并利用这个时间抓紧整理分析计算结果;到傍晚7点左右,他又到机房工作。有时候他甚至午夜之后才回家休息,清晨又回到机房。为了节省时间,当时他节制业余爱好,读小说也只读短篇,怕长篇误事,耽搁时间。

“不为获奖而工作,应为工作而获奖”

广西民族大学副校长吴尽昭是吴文俊的学生,在他的印象里,老师虽成就斐然,但始终淡泊名利。“先生常对我们说:‘不为获奖而工作,应为工作而获奖。这正是先生长久以来对待奖项荣誉的态度。读博期间到先生家里学习拜访,满室书卷是先生家里最大的特色,从没见过任何奖杯奖状被摆放出来。”吴尽昭说,“他不肯从数百万的巨额奖金中拿出一部分改善生活条件,却用来开展自主选题的研究,支持优秀项目。”

“吴先生衣着朴素,谈吐随和。”合肥工业大学教授李廉谈起吴文俊给自己留下的印象,“20世纪80年代末,吴先生随政协考察团来甘肃,大约8月底,天气还比较热,吴先生一身短裤短衬衣,背了一个很普通的挎包,一个人从下榻的宾馆走到兰州大学来找我,令我十分惊讶又感慨万分……在吴先生身上,我真正领会了如何去做一个纯粹的人的道理。”

郭雷对此也印象深刻:“多年来,每次到吴先生家拜访都发现客厅陈设依旧,十分简朴。在我眼里,吴先生是一位真正的大学者。”

“搞学术研究要有发展眼光、战略眼光和全局观念”

吴文俊之所以能达到很高的学术境界,除了他具有强烈的创新激情外,还源于他兴趣广泛,始终保持一颗纯净的心灵。吴文俊被老伴儿笑称“贪玩”,活力不亚于年轻人。

有一次,吴文俊和同事们一起去香港参加学术研讨。活动间隙,已年逾古稀的他竟然自己偷偷溜去游乐园坐过山车,还玩得不亦乐乎。还有一次在澳大利亚,吴老“顽皮”地将蟒蛇缠在脖子上,吓得旁人纷纷后退,直冒冷汗。

生前,每当提起这两次经历,吴老说只是觉得好玩、好奇,自己也想试试。

工作之余,吴文俊还有很多“时髦”的爱好,比如看看围棋比赛,去小店喝喝咖啡,到影院看看电影,读读历史小说。

吴文俊说,读历史书籍、看历史影片,帮助了他的学术研究;看围棋比赛,更培养了他的全局观念和战略眼光。“别看围棋中的小小棋子,每个棋子下到哪儿都至关重要,所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我们搞学术研究也是这样,要有发展眼光、战略眼光和全局观念,这样才能出大成果。”

“吴先生虽然兴趣广泛,但他认为,为了把研究目标搞清楚,就得有所牺牲。他是通过对有些方面‘不求甚解,省出时间来,对某些方面求其甚解、理解得比所有人都深入。”郭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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