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丽梅
(云南师范大学,云南 昆明 650500)
随着华语研究的深入,结合身份认同来探讨语言使用、语言态度等华语生活的研究,已成为该领域研究的一个重要方面。身份认同是“个体对自我身份的确认和对所归属群体的认知以及所伴随的情感体验和对行为模式进行整合的心理历程。它回答了两个问题:我是谁,我归属于哪个阶层”①张淑华,李海莹,刘芳:《身份认同研究综述》,《心理研究》2012年第2期。。身份认同的一个重要基础和核心是文化认同。因“语言认同是一种文化心理的趋同现象,它与文化心理的认同程度成正向关系”②黄亚平,刘晓宁:《语言的认同性与文化心理》,《中国海洋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6期。,“语言态度的不同使得语言使用者做出了不同的语言选择,产生了不同的身份认同”③张浩:《海外语言与身份认同实证研究新发展》,《外语研究》2015年第3期。。因而,身份认同情况可以通过语言态度、语言使用体现出来。
从语言使用、语言态度入手来研究身份认同的成果已有不少,如王爱平《汉语言使用与华人身份认同——对400余名印尼华裔学生的调查研究》④王爱平:《汉语言使用与华人身份认同——对400余名印尼华裔学生的调查研究》,《福州大学学报》2006年第4期。、张浩《海外语言与身份认同实证研究新发展》⑤张浩:《海外语言与身份认同实证研究新发展》,《外语研究》2015年第3期。、陈建伟《新苏州人的语言选择和身份认同》⑥陈建伟:《新苏州人的语言选择和身份认同》,《中州大学学报》2015年第5期。、陆小鹿《语言选择和身份认同——基于社会认知语言学视角》⑦陆小鹿:《语言选择和身份认同——基于社会认知语言学视角》,《外国语文》2015年第6期。、董洁《“城市新移民”的语言身份认同》⑧董洁:《“城市新移民”的语言身份认同》,《语言战略研究》2016年第1期。、李芳《语言与身份认同研究的主要流派和方法》⑨李芳:《语言与身份认同研究的主要流派和方法》,《中国社会语言学》2016年第2期。、杨彩贤《西安市农民工的身份认同与语言选择关系研究》①杨彩贤:《西安市农民工的身份认同与语言选择关系研究》,《西南交通大学学报》2016年第4期。等,涉及国内外不同群体语言使用与身份认同关系。
缅甸毗邻中国,因地缘优势,历史上有大量华人移居。“缅甸6 000万人口中,有近600万华人,约占缅甸总人口的1/10。”②王丕屹:《不求官禄的缅甸华人》,《人民日报(海外版)》2012年5月23日,第6版。虽然已有学者对缅甸华人身份认同问题进行过研究,如木生《缅甸华人社会与当地主流社会的关系》③木生:《缅甸华人社会与当地主流社会的关系》,《八桂侨刊》1999年第3期。从政治、经济、宗教文化、民族与婚姻关系等方面探究了缅甸华人的状况;白志红、钟小鑫《无权者的权力“游戏”——缅甸华人民间信仰者的宗教建构及其身份认同》④白志红、钟小鑫:《无权者的权力“游戏”——缅甸华人民间信仰者的宗教建构及其身份认同》,《世界宗教文化》2014年第5期。,从社团建设、民间信仰活动、华文教育等方面,探究了缅甸华人对政治的理解,以及他们在宗教舞台上展演的权力“游戏”如何影响其身份认同;方雄普《有关缅甸华侨华人族群的几个问题》⑤方雄普:《有关缅甸华侨华人族群的几个问题》,《华侨华人历史研究》2001年第1期。等。也有学者对缅甸华人的语言使用情况进行过研究,如鲜丽霞、李祖清《缅甸华人语言研究》⑥鲜丽霞、李祖清:《缅甸华人语言研究》,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1页。一书中对曼德勒语言生活的研究,对缅甸华人的语言及其使用现状进行调查,对其形成的社会动因进行深入分析和探索。张兰仙《境外华人汉语使用情况调查研究——以缅甸华人为例》,选取了正在缅甸华文学校学习汉语的57名滇籍华人,调查了其在家庭、学校、集市、商店等场合的语言使用情况;张喜洪《缅甸果敢族学生的语言态度》⑦张喜洪:《缅甸果敢族学生的语言态度》,《长春教育学院学报》2014年第21期。,采用配对变语实验法和语义微分量表法对缅甸腊戌市果敢族中学生进行语言态度调查,调查的得分情况为:汉语高于缅语、普通话、高于果敢话,标准普通话高于果敢普通话,并分析了其原因。刘路《缅甸东枝地区华人汉语使用情况调查研究》⑧刘路:《缅甸东枝地区华人汉语使用情况调查研究》,云南大学2015年硕士论文。,针对不同场合和不同领域进行了调查,并分析了其成因。彭茹《缅甸曼德勒市华人华语的使用现状及其成因》⑨彭茹:《缅甸曼德勒市华人华语的使用现状及其成因》,《河池学院学报》2016年第1期。,通过田野调查发现,缅甸曼德勒市华人华语能力相对母语即祖籍地方言更强,不同年龄段华人的华语能力存在明显的代际差异,华人对华语有强烈的认同感,华语是华人族群重要的交际工具,这些现状的形成与华人的地域构成、中缅关系发展等因素有关。谭晓健、陈君玉、李珍珍《缅甸北部地区华人的语言生活与语言教育对策》⑩谭晓健,陈君玉,李珍珍:《缅甸北部地区华人的语言生活与语言教育对策》,《民族教育研究》2017年第5期。研究发现,缅北八莫华裔学生均为汉缅双语人或多语人,其汉缅语水平相当,在家庭主要使用汉语方言,在华校中多使用汉语(普通话为主),缅校中多使用缅语,在校外社会交往中主要使用汉缅双语。他们对汉缅语均持积极的态度,对母语文化和本族群高度认同。当地政府应充分尊重和保障包括华人在内的境内各民族接受母语教育和使用母语的权利,汉语教育应纳入其国民教育体系;此外,吴玉萍《缅甸汉语学习者中国文化认同探讨》⑪吴玉萍:《缅甸汉语学习者中国文化认同探讨》,中央民族大学2017年硕士论文。还对160名仰光和曼德勒的汉语学习者(包括华裔和缅族)的中国文化认同情况进行了调查;但从语言态度、语言使用的视角来研究缅甸华人身份认同的研究还未发现。因此,本文的研究为探讨缅甸华人身份认同问题提供了新视角。
本文的研究主要采用问卷调查法和访谈法。利用到缅甸函授教学的机会,我们对曼德勒市华文教师资格证书培训班的92名及曼德勒市、腊戌市、东枝市三个函授点的59名共151名华人学员进行了语言态度、语言使用及身份认同等方面的调查,同时分别在这个培训班和三个函授点,各随机选取了3名学员及1位负责人,共16人进行了访谈。通过本文的研究,探究接触华文教育的缅甸华人的语言使用、语言态度及身份认同情况。
本文问卷调查的151名调查对象中,曼德勒市107人,腊戌市25人,东枝市19人;17~30岁132人,31~40岁11人,41~50岁8人;初中学历19人,高中学历48人,大专学历76人,本科学历8人;祖籍福建5人,广东3人,江苏2人,湖北2人,江西2人,其余137人均为云南籍,多从云南腾冲、龙陵、镇康等地移民而来。所调查的151名调查对象多为第三、四代移民,其中在校大专生53人,从事教师及与教师有关职业80人,经商及其他职业18人。
本文主要从语言评价和对汉语的态度两方面进行了调查。
我们参考了陈松岑语言评价的调查设计,即从“好听、用处多、有身份、精确、文雅、亲切、有权威、友善、容易、方便”①陈松岑:《新加坡华人的语言态度及其对语言能力和语言使用的影响》,《语言教学与研究》1999年第1期。十个方面进行调查。其中,“‘好听、亲切、友善’完全是属于说话人或听话人主观的感受,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用处多、精确、有身份、文雅、有权威’则主要取决于该语言的使用功能和社会对该语言的评价;‘容易、方便’主要取决于说话人或听话人掌握该语言的能力”。②陈松岑:《新加坡华人的语言态度及其对语言能力和语言使用的影响》,《语言教学与研究》1999年第1期。
具体调查结果见图1。
图1
从图1可以看出:汉语普通话在“用处多”“好听”“友善”“文雅”“精确”“有身份”方面认可度最高,占总数的比例分别为:68.9%、51%、35.8%、35.1%、33.8%、29.8%;汉语方言在“亲切”“容易”方面认可度最高,占总数的比例为54.3%、31.8%;而就缅甸语而言,在语言评价项的“方便”“用处多”两方面认可度相对较高,占总数的比例分别为53%、48.3%。
我们在问卷中设置了对汉语用途和对汉语普通话、汉语方言认可度的调查。
在“汉语用途”的调查部分,设置了“您认为说汉语可以____”这个多选题目。调查结果见图2。
图2
从图2可以看出:认为“说汉语可以保持华人身份”的人数最多,占总数的54%;认为“说汉语可以传承中国文化”的占总数的52%;认为“说汉语有利于和不同人群沟通”的占总数的44%;认为“有就业优势”的占总数的37%。
在对汉语普通话和汉语方言认可度的调查中,我们设置了“很喜欢、喜欢、一般”三个选项。调查结果见图3。
图3
从图3可以看出:华人学员对汉语普通话和汉语方言的认可度都较高。“很喜欢汉语普通话”的占总数的60%;“很喜欢汉语方言”的占总数的40%;“喜欢汉语普通话”的占总数的34%;“喜欢汉语方言”的占总数的41%。
从以上调查中可以看出:在“实用”“方便”方面,缅语和汉语普通话、汉语方言的评价都较高;但在情感亲近度方面,汉语方言、汉语普通话比缅语的认同度更高。
本文主要从家庭语言使用情况和其他场合语言使用情况两方面进行了调查。
在家庭语言使用情况调查中,我们对华人学员面对不同交际对象时所选用语言的情况进行了考察,具体数据见表1(表中数字为累计叠加后的总数)。
表1
从表1可以看出:调查对象的家庭成员使用频率最多的是汉语方言,其次是缅语;汉语普通话在“兄弟姐妹间”或“子女对父母”的情境下使用相对较多,即年轻一代使用汉语普通话频率相对较高。具体统计结果见图4。
图4
由图4可知,缅甸华人在家主要说的是汉语方言,其次是缅语和汉语方言的混合使用。
如将调查对象家庭语言使用的具体情况按三个城市分别梳理,则可得到图5的结果。
图5
从图5可以看出,三个地区所调查家庭用语中使用频率最高的是汉语方言,次高的是“缅语与汉语方言的混合使用”。
本文主要对华人学员在见面打招呼、聊天、买卖、看病、购物、娱乐、学校、集会、婚丧等场合的语言使用情况进行了调查。调查结果见图6。
图6
从图6可以看出:在华语学校及娱乐(收看电视节目等)时,华人学员使用频率最高的是汉语普通话;此外的其他场合,华人学员使用最多的是汉语方言,其次是汉语普通话;而缅语,在看病、购物、买卖时,与当地缅甸人民接触较多,因此缅语的使用频率比在其他场合相对高些。
综合家庭语言和其他场合语言使用情况,华人学员在选择在多数场合使用汉语普通话和汉语方言。具体而言,除学校、娱乐外的其他场合,汉语方言的使用频率最高;汉语普通话的使用频率次高;缅语的使用频率在家里及买卖、看病、购物等情境时相比于其他场合而言相对较高。
语言态度和语言使用情况可以从一个侧面反映语言使用者的身份认同情况。缅甸华人生活的社会环境、家庭环境及中缅经济往来等,都对语言态度、语言使用及其身份认同有着重要影响。
根据上文的调查,在语言态度上,华人学员在“用处多”“好听”“友善”“文雅”“亲切”等方面对汉语普通话和汉语方言的认可度高于缅语;而在“方便”方面对缅语认可度最高。由此可知华人学员对汉语普通话和汉语方言的情感认可度比缅语高。在语言使用上,华人学员在家里使用频率最高的是汉语方言,次高的是缅语与汉语方言的混用,而在其他场合使用最多的是汉语方言和汉语普通话。可见,这151名学员对汉语方言、汉语普通话的认可度较高,使用频率也较高。
在语言态度及语言使用调查的同时,我们也进行了身份认同的调查,设置了“你认为你是:A缅甸人B华裔C华人”这一多选调查题目。调查结果见图7。
图7
由图7可以看出:所调查的151位学员都认同其缅甸人的身份。在曼德勒市,认同华人身份的占该市调查总人数的40%,认同华裔身份的占83%;在腊戌市,认同华人身份的占该市调查总人数的80%;在东枝市,认同华人身份的占该市调查总人数的84%。以上数据同时也说明,调查对象对汉语及中国文化认同度整体较高的同时,但也存在地区的差异,缅北的腊戌市、东芝市的调查对象,其华人身份认同度更高。
结合“语言评价及语言态度”和“身份认同”两项调查可以看出:所调查的151名学员,对汉语普通话和汉语方言的认可度及使用频率都较高,其华人、华裔身份认同度也较高。语言态度和语言使用情况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语言使用者的身份认同情况。
语言态度、语言使用情况与社会环境、家庭因素等都有着密切联系。“社会因素和家庭因素在语言使用者进行语言选择并进而产生身份认同的过程中发挥主要作用。”①张浩:《海外语言与身份认同实证研究新发展》,《外语研究》2015年第3期。影响缅甸华人语言态度、语言使用及其身份认同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点:
1.社会环境影响语言态度、语言使用。
社会环境“促使语言使用者在社会化过程中对语言选择和身份认同产生新的认识,以保持、调整或形成新的语言身份认同。”②张浩:《海外语言与身份认同实证研究新发展》,《外语研究》2015年第3期。
缅甸华人在缅甸政治地位并不高。“从中国历史的角度来看,缅甸华侨、华人社会,形成于明代至清代中后期,发展于民国时期,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则进入转轨时期。”①方雄普:《有关缅甸华侨华人族群的几个问题》,《华侨华人历史研究》2001年第1期。在转轨时期,又分为“1948年至1962年的战后发展阶段”“1962年至1988年的转轨停滞阶段”及“1988年以后的改革复苏阶段”三个阶段。在第一阶段,缅甸政府对华人采取限制、利用的政策,“由于利用大于限制,所以战后不仅停顿的华侨团体、华文学校和华文报刊很快恢复,而且华侨经济也有长足的发展”②方雄普:《有关缅甸华侨华人族群的几个问题》,《华侨华人历史研究》2001年第1期。;但“1962年3月,奈温军人集团当政后,缅甸华人政治地位急剧衰落,沦为缅甸的二等、三等公民,参政、选举、言论、出版以及集会等权益均受到限制。奈温时期(1962—1988)不仅成为战后缅甸华人政治地位最低的阶段,而且对此后缅甸华人的政治地位影响深远。”③范宏伟:《缅甸华人的政治地位及其前景》,《国际关系学院学报》2009年第2期。“1988年,缅甸新政府实行市场经济和对外开放的政策,鼓励发展私人经济,华人企业再次活跃起来,经济实力大为增强。缅甸华人从事的经济行业主要集中在商贸业、服务业和加工制造业。
缅甸公民法规定,“华人是缅甸的‘二等或三等’公民,其在政治权利、公民社会权利和公民权利等方面均处于不平等的地位。……当下,多数缅甸华人华侨不关心政治,只在乎自己的生意和生活。”④刘金卫:《缅甸华人华侨与一带一路建设》,《商》2016年第10期。1992年丹瑞接任国家总理,组成新的军人政府后,对华人政策调整为接纳与宽容;但直到2010年缅甸民选政府上台,华人政治地位也并没有明显提高,限制华人公民权利的缅甸新宪法也没有得到修正,“华人在省、邦议会中没有资格推选自己的代表。……因此,缅甸华人无论是作为个体,还是作为一个群体,都没有与原住民平等的政治地位,其公民资格存在重大的残缺。”⑤范宏伟:《浅析缅甸华人的公民资格问题》,《世界民族》2012年第3期。缅甸华人在缅甸国家政治中处于边缘地位。这种边缘地位,使缅甸华人在认同自己缅甸人身份的同时,对华人身份也有着强烈的认同感。
正如前面对汉语用途的调查显示,占总数54%的人认为,说“汉语可以保持华人身份”;占总数52%的人认为“说汉语可以传承中国文化”;在身份认同调查中,在曼德勒,认同华人身份的占曼德勒调查总人数的40%,认同华裔身份的占曼德勒调查总人数的83%;在腊戌,认同华人身份的占腊戌调查总人数的80%;在东枝,认同华人身份的占东枝调查总人数的84%。调查数据显示了调查对象对汉语及中国文化认同度较高的同时,也显示出地区的差异。
缅甸以曼德勒为界分为缅北、缅南两大区域,具体又分7省7邦。在访谈中我们了解到,缅甸华人主要聚居在曼德勒省、仰光省、克钦邦、掸邦。曼德勒省的华人聚居在曼德勒市、彬乌伦市、抹谷市;仰光省主要聚居在仰光市;克钦邦的主要聚居在密支那市;掸邦华人多聚居在北掸邦的腊戌、贵概、果敢、滚弄、木姐、皎脉等市,南掸邦的聚居在东枝市;相对来说掸邦特别是北掸邦的华人较缅甸其他地方更多。因掸邦处于缅甸少数民族居住地区,多讲少数民族语,不会说缅语的较多;且与中国云南毗邻,云南籍华人较多(在前面的统计中,调查的151名学员中,云南籍的有137人),因而掸邦的汉语、中国传统文化风俗是缅甸华人聚居区中保留得最好的,华人家里都仍供奉天地君亲师,保留传统的祭祀、祭拜等风俗。而在缅南的仰光等市,华人以粤、闽祖籍的较多,且在历史排华时期遭受的排华程度严重,因而较多地融入了当地的文化中,缅化程度相对较高。
在对腊戌市、东枝市学员的访谈中,我们了解到:掸邦学员的祖辈们(70岁以上)基本不会说缅语、不识缅文,认为自己是借住在缅甸的中国人,应该说汉语、传承中国文化;父辈(50岁以上)大多也受祖辈的影响,汉语、中国传统文化习俗也保留得很好;年轻一代(30岁以下)也在父辈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传承着汉语和中国文化,和云南亲戚也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在对曼德勒市学员及负责人的访谈中,我们也了解到:曼德勒华人祖辈也有着很深的中国情结,汉语和中国传统习俗都保留较好;到父辈那一代,因受排华环境的影响,华人有了一定程度的缅化,在服饰、饮食上都和缅甸人无异;在语言方面,福建、广东籍的华人大部分已不会说汉话,云南籍华人中除个别与缅族通婚的家庭外,大部分人的汉语都保留较好。到年轻一代,社会环境相对宽松,学习中文的场所也较多,从小学起,年轻一代都在学中文,也了解一些中国文化。
通过访谈和问卷调查可以看出,三个调查点的汉语使用频率及华人身份认同度总体较高。具体而言,腊戌市、东枝市的汉语保留及华人身份认同度较曼德勒市更高。
2.家庭因素也是影响汉语使用、汉语评价,进而促进华人身份认同的一个重要因素。
缅甸华人在缅甸北部、中部的曼德勒及南部的仰光一带相对聚居,为缅甸华人的交往、文化习俗及语言的保留都营造了有利环境。同时,缅甸华人家庭教育中自觉地延续中华语言、文化的意识,为一代代缅甸华人身份的认同发挥了积极意义。
如图4、图5所示,汉语方言在三个地区的调查对象家庭用语中使用频率是最高的。在与三个教学点的9名学员及3名负责人的访谈中我们了解到:在曼德勒、掸邦聚居的华人,祖辈那一代都有着强烈的华人意识,在家都要求子女说汉语、保持中国传统习俗;父辈那一代受排华环境的影响,在服饰及饮食上有很大改变,但除福建、广东籍华人及一些与缅族通婚的华人家庭不会说汉语外,云南籍的华人在祖辈的影响下仍传承着汉语及中国文化;有位学员谈到“父辈要求我们学汉语,是因为觉得我们是中国人,有很强烈的中国情结。父辈一定要我们学,那时没有华文学校的时候都要在家学,每周六和周日写、背《三字经》《增广贤文》和一些南洋出版社出版的书,没有写、背诵是不能出去玩的。当时学汉语,是觉得我们是华人,我们要保留我们的文化、语言,所以一定要学。我们是中国人,我们一定要把中国的语言、文化保留下来,不仅是孩子这辈,孙子那辈也一定要保留、传承下去。”年轻人这一代,家里祖辈、父辈都说汉语的,也一直保留着说汉语的传统;此外,父辈那代不会说汉语的华人家庭,受缅甸汉语热的影响,几乎都在学中文,都会说汉语。
同时,与中国国内亲戚的往来,也是促使其汉语认同、华人身份认同的积极因素。在被调查者中,共计72位(占总调查人数的48%)华人学员的家庭与中国亲戚有往来,其中曼德勒市有53位,腊戌市有11位,东枝市有8位。这种血缘纽带对汉语方言、汉语普通话的使用和认可及华人身份的认同都有着积极意义。
3.随着中缅经济往来日益频繁,缅甸市场对中文人才的需求日益增多,这也是汉语方言、汉语普通话使用频率增高、认可度较高的一个积极影响因素。
缅甸华人在缅甸主要从事商贸业、加工制造业和服务业,拥有雄厚的经济实力。缅甸华人社会的经济建设和发展主要源于早期移入缅甸的中国移民,按其移入的方式来划分,可分为从陆地上移入的云南人以及从海上移入的福建人和广东人。“云南人主要居住在缅甸北部掸邦地区,从事玉石和银矿开采;福建人和广东人主要居住在缅甸南部,从事商业和建筑业。”①姜勇仁:《缅甸华侨华人与缅甸社会与文化的融合》,《东南亚》2003年第4期。随着中缅经济往来日益频繁,缅甸华人的经济发展前景更加广阔。
“根据商务部统计,截至2013年底,中资企业对缅甸协议投资总额共计143.7亿美元,占缅甸吸引外国投资总额的32.4%。中国至今保持缅甸第一大外资来源地的地位。”②刘金卫:《缅甸华人华侨与一带一路建设》,《商》2016年第3期。“中缅边境地区国家级边境经济合作区建设始于国家实施沿边开放战略的1992年,截至当前(2020年6月),国务院在中缅边境地区批准设立的边境经济合作区共3个,具体为1992年9月设立的畹町边境经济合作区、1992年12月设立的瑞丽边境经济合作区和2013年9月设立的临沧边境经济合作区。”③付永丽:《中缅边境地区国家级边境经济合作区的发展特征及其前景》,《贵州民族研究》2020年第10期。“一带一路”倡议开启了中缅经济合作区的新时代。2019年8月2日,国务院同意设立中国(云南)自由贸易试验区德宏片区,打造中缅经济走廊的门户枢纽。中缅边境地区国家级边境经济合作区具有广阔而美好的发展前景。
中缅经济合作,促进了中文热的升温。会说中文在找工作及工资待遇方面具有明显优势。学习汉语已经成为一种普遍趋势,不但是缅甸华人,其他民族也掀起了汉语学习热。吴玉萍在缅甸汉语学习者学习动机调查中也发现,认为“汉语越来越重要”的占45%。吴文通过访谈进一步发现“近年来大量的中国人都来缅甸投资,并且许多中国公司优先聘请汉语优秀者,薪水和待遇都不比本地的公务员差。”①吴玉萍:《缅甸汉语学习者中国文化认同探讨》,中央民族大学2017硕士论文,第15页。这也与本文关于汉语用途的调查结果相印证:认为“说汉语有利于和不同人群沟通”的占总数的44%,认为“有就业优势”的占总数的37%。以上这些数据都说明,中缅两国的经济合作,对缅甸华人的汉语使用、汉语态度及其华人的身份认同有着积极影响。
4.对中国文化的热爱及传承也是影响缅甸华人汉语态度、汉语使用及保持华人身份认同的积极因素。
“认同”的概念,是美国发展心理学家Erik Erik-son首先提出,“认为人的身份认同是在他自我发展和成长过程中自然地、无意识地产生的,然后才会展现给全部世界和社会群体,而且这种认同没有止境,会在人的一生中不断发展和演化,直到他们用不同的观念、规则和属性塑造和定义自己。”②刘倩:《针对语言、文化和二语学习者身份认同研究的回顾和展望》,《海外英语》2019年第2期。“从社会和认知角度来看,研究者更倾向于将认同看作一种认知结构”③刘倩:《针对语言、文化和二语学习者身份认同研究的回顾和展望》,《海外英语》2019年第2期。,“身份认同是一种主观认知,可以从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宗教认同等多维度来实现,但其根本仍是一种文化认同。民族认同是基于血缘关系基础上的,在共同的历史、民俗、信仰等文化元素的作用下,形成的共同认知和归属感。”④宋野草:《云南南伞—缅甸果敢地区跨境民族丧葬仪式及其身份认同考论》,《世界宗教文化》2020年第2期。
因此,我们在调查中,从对中华传统文化(书法、绘画、武术、棋艺、诗词小说、礼仪文化、节日文化等七个方面)及民俗文化的了解情况和感兴趣情况两方面进行了调查,以此来了解调查对象对华人身份的认同情况。调查结果见图8。
图8
由图8可知,调查对象对“节日文化”“礼仪”方面相对较了解,比例分别为46%和28%;对“诗词小说”“礼仪”“节日文化”等方面感兴趣度较高,比例分别为53%、52%和51%。综合来看,调查对象对“中国节日”“礼仪”的了解和感兴趣度都比较高。
我们在访谈中也了解到,中国的春节、中秋、端午等传统节日的庆祝活动,现在也得到了缅甸政府的允许和支持,2017年仰光举办了缅甸独立以来从没有过的大规模的春节庆祝活动。
相对来说,掸邦地区的中国节日传统习俗保留更完好,节日气氛也更浓厚。如春节时不仅有舞龙舞狮、贴对联、互相串门拜年等活动,在大年三十当天,华人还会自发相约到寨里的寺庙祭拜,晚上童子到家里开财门,念吉祥祝福语。中秋节也很热闹,中秋节还没到,路边有很多政府安排的卖月饼的摊位,当地的缅甸人也深受影响,也卖月饼或者买月饼送礼。中秋节当晚,华人家庭都会在院子里摆上月饼和水果祭拜月亮,然后一家人再围坐在一起吃月饼、赏月。另外,中元节也是缅甸华人也是祭祀亡人的节日,也要烧金银纸锭祭亡人。
在缅甸中部的曼德勒市,春节、中秋的节日气氛较为浓厚,也如掸邦地区有相应的节日习俗、节日活动;其他节日当地华人会馆也会组织相应的活动,但不甚热烈。
总体而言,中国传统节日及礼仪在掸邦及缅甸中部的曼德勒市都有一定程度的保留。节日习俗、礼仪及中国传统文化在缅甸华人群体中的保留、延续,营造了较好的文化氛围,为华人身份认同及对汉语的积极评价奠定了文化根基。
缅甸华人虽然“脱离了母体,已在当地落地生根”①方雄普:《有关缅甸华侨华人族群的几个问题》,《华侨华人历史研究》2001年第1期。,但在我们的调查中发现:调查对象的汉语普通话、汉语方言的认可度和使用频率都较高,其中语言评价方面,汉语普通话在“用处多”“好听”方面的比例为68.9%、51%,汉语方言在“亲切”“容易”方面的比例为54.3%、31.8%;在“很喜欢”“喜欢”方面,汉语普通话的比例为60%、34%,汉语方言的比例为40%、41%;其使用频率方面,在除学校、娱乐外的其他场合,汉语方言的使用频率最高;汉语普通话的使用频率次高。其对华人、华裔身份的认同度也较高,在曼德勒市,认同华人身份的占该市调查总人数的40%,认同华裔身份的占83%;在腊戌市,认同华人身份的占该市调查总人数的80%;在东枝市,认同华人身份的占该市调查总人数的84%。对中国“节日文化”“礼仪”方面了解的比例分别为46%和28%;对“诗词小说”“礼仪”“节日文化”等方面感兴趣的比例分别为53%、52%和51%。其对汉语普通话、汉语方言及华人身份的较高认可度,与缅甸华人在当地所处的边缘地位、家庭环境的熏陶及与中国亲戚的往来、中缅经济往来增多和对中国文化的热爱及传承等因素都密切相关。这些因素也为“缅甸华人融合于当地之后,还会有较大的发展并长久地保留着自己的特色”②方雄普:《有关缅甸华侨华人族群的几个问题》,《华侨华人历史研究》2001年第1期。起到了积极促进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