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慧
(1.河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00;2.邯郸学院 文史学院,河北 邯郸 056000)
法国结构主义在俄国形式主义理论的基础上明确提出了“文学性”就是文学的性质,并把“文学性”作为法国结构主义关注的理论核心。法国结构主义理论家托多罗夫就曾说过,“这门科学(指诗学—引者注)所关注的不是实在的文学,而是可能的文学。换句话说,它所关注的是文学之所以为文学的抽象属性,亦即文学性。”[1](P310)从结构主义到20世纪各种文学思潮与理论流派的兴起,托多罗夫、热奈特、伊格尔顿、乔纳森·卡勒、德里达等人都在自己的理论著作中赋予了“文学性”更多的内涵和更为广泛的用途。任何的文学理论研究都有其基本的理论预设和前提,很多时候这些理论预设和前提是无需证明的,但并不代表它完全正确和不加批判地接受,对“文学性”概念出现到形成的历史回溯,我们可以清晰地发现无论是形式主义者还是结构主义者,对“文学性”的探寻就是要申明在众多的话语中有一块被称为文学的领地,而这一领地的最佳标志就是“文学性”。
回顾20世纪以来的文学理论知识系统的建构,对“文学性”的追问更多地渗透着人类对文学本质的追问。乔纳森·卡勒在《文学性》一文中明确提出对“文学性”问题的思考和追问,就是在找寻“什么是文学”的答案,这是对文学本质问题的探讨,“这一问题可从两个角度来加以理解:1.‘关于文学的一般性质;2.文学与其他活动的区别。’”[2](P27)对文学性的追问,是文学理论从概括式、体验式、印象式的研究方法向科学化、规范化、学理性转变,因此文“文学性”概念在对文学本质、文学观念的研究中起着核心性作用。
《现代西方文学观念简史》一书的作者英国著名学者彼得·威德森用深入浅出的文字阐释了作为文化概念的“文学”的发展历程与演变轨迹,由此推演出文学与“文学性”之间的复杂关系,并对二者之间的关系变化做出了清晰的梳理和检视,为新世纪理论研究空间中的“文学性”的内涵和潜在功用提供了新的研究思路。
彼得·威德森在《西方文学观念简史》一书首先着手于梳理“文学”(literature)概念如何获得现代意义的事实,传统的典范的“文学”如何被消解又如何被重构,在这一过程与变革里“文学性”是无法回避的焦点,书中对 “文学”、“文学性”这两个相互关联的核心概念在历史进程中内涵的变异与增生加以反思。他在书中特别强调“拯救”文学,为此就要首先将“文学”区别于近些年一度盛行的“写作”“修辞”“话语”等概念,他认为“文学”已经不尴不尬地“混迹”于当时流行的某些概念之中,失去了自己原本具有的特质,因此,威德森特别同意伊格尔顿的观点,“正因为这样,我才同意特里·伊格尔顿的如下说法,‘文学的确应当重新置于一般文化生产的领域;但是这种文化生产的每一种样式都是它自己的符号学,因此也就不会混同于那些普泛的文化话语’”[3](P2)威德森认为文学应该有自己的“符号学”,要有区别于其他文化话语的具有标志性的核心概念。他认为,人们之前所忧虑的“文学消亡”并没有随着新世纪的到来而成为现实,文学作为一种文化产品向当代社会提供了多种可选择的形式,阅读行为在前所未有的层面上不断拓展空间。但是这种现状并没有让大家清晰的把握“文学”,大写的文学(Literature)无所不能、无所不包,充满了所有能涵盖的任何东西,但是唯独失去了自己的特性。而小写的文学(literature)又局限在“理论大战”之后留下的形式主义的空间里反复更新和重整,失去了参与社会历史的活力。因此,如何认识“文学”?如何界定“文学性”?就变得尤为紧迫。 威德森对“文学性”重要性的判断就是根据当时的文化历史现状提出来的,“作为一种尝试、一种努力、一种试验性的企图去界定,当然,不是去界定‘文学是什么’,而是对于站在新千年开端的我们自己,力求暂且去弄明白文学可能意味着什么。”[4](P1)
回顾20世纪以来的关于“文学”与“文学性”的研究,可以清晰地发现两种思路,其一是以文学与非文学的二元对立为前提建立起来的以狭义文学形式(小说、诗歌、散文戏剧等)为研究对象的“文学性”研究。其二是解构文学与非文学之间的二元对立,以具有“文学”特征的全部话语为对象的“文学性”研究。德里达曾经说过,狭义的“文学”是一种现代发明,而文学性却与文字一样古老。对于首先提出“文学性”概念的形式主义者而言,“文学性”是现代文学观念的最关键部分,而且只有通过研究“文学性”,现代的“文学”王国的疆域才能建立起来,但是仅将“文学性”控制在狭义的“文学”概念中去探讨与挖掘,会导致遮蔽一个更为深广的“文学”与“文学性”问题,那就是非文学话语的广义的“文学性”存在的事实。伊格尔顿在《文学事件》一书中对形式主义者的批评一针见血,“形式主义者致力于定义的‘文学性’而非文学,他们把文学性看成一种关系型的、差异化的、依赖于语境的现象。”[5](P38)彼得·威德森的文学性研究没有在形式主义的理论基础上找寻“文学性”所在,他认为俄国形式主义者认定的“文学性”是一种“文艺性”(具有文学性的性质),其进行的研究是一种纯粹的形式主义联想。威德森从文学内部的演化规律出发,以文学概念的历史形成过程和演变轨迹为基础,从“文学”与“文学性”之间的复杂关系缠绕中展示“文学性”命名的过程,他以科学的态度展示作为狭义“文学”概念的终结和现代意义的“文学性”蔓延的事实,这一个过程威德森称之为“离散”——是狭义文学概念离散为现代“文学性”的过程。
关注与重提“文学性”不是威德森的首创,上世纪末,在文化批评与文化研究势头不见衰微的美国,传来一种声音那就是“重提文学性”,不论是后现代主义、后结构主义甚至于文化研究理论,对于所有的文学研究者而言,都会带来一个问题:文学作品中的“文学性”还提不提?《理论之后的读解》的作者民连京·卡宁汉明确提出要“回归文学”,要回到被理论“抛入外圈黑暗之中”的文本细读的传统中。特里·伊格尔顿、乔纳森·卡勒、希利斯·米勒等学者都纷纷撰文论述“文学性”,彼得·威德森解读“文学性”与这些学者不同,他没有从本质主义的角度追问“文学性”,在他的著作《现代西方观念简史》一书的开篇就明确了他的理论主张,“它(指《现代西方观念简史》一书)不打算卷入那种卷帙浩繁的、以美学为动力的关于‘什么是文学’的论证,……它既不应当是从荷马到海勒的多姿多彩的文学史,也不应当是从柏拉图到福柯这千百年来概念千变万化的文学批评史或是文学理论史。……这本小册子的主要设想是,在一般文化生产的范围内思考文学的当代性,包括它的本性、它的产地、它的功能。”[6](P2)此段论述明确了威德森的想法,不是从结构主义出发寻找一个唯一的、恒定、经典的“文学性”,也不是从解构主义出发否定“文学性”,而是“重构”,重新去构建去认识“文学性”的当代性、功能性特点。也正是在这样的写作思路下,威德森在他的著作里首先从词源学的角度展示了一般性文字历经审美化、民族化形成“经典文学概念”,而后又在新思潮和社会变革中离散为“文学性”的过程,这一离散的过程也是传统文学观念失去历史负载而重构的过程。
“文学”不是一个天然概念,而是人类社会进程中历史形成的认知态度,威德森在书中指出,西方浪漫主义之前,大写的文学“Literature”还没有成为一种具有文学特征的专职称谓,“poetry”(诗艺)才是当时普遍使用的术语;而小写的文学“literature” 指是独立于批评之外的存在,它以一种集体状态存在于相对粗泛的各类诗艺性的著述中,是具有文学性、艺术性成分的文本类型;“小写的文学是在批评之外而独立存在的,然而大写的‘文学’却完全是由批评创造出来的”[7](P38)现代意义上的“文学”的形成是一个历史的过程,从古希腊时期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到华兹华斯、艾略特、马修·阿诺德以及英美“新批评”的代表人物们,一直将“诗艺”概念的内容以矢量的方式向前推进,直至19世纪下半叶作为术语的“文学”的出现。“我们今天所谓的‘文学’显然不是指有关文字文献的知识与学问,而是指语言艺术。准确地说,现代汉语语境中的‘文学’是一个‘艺术范畴’而不是一个‘知识范畴’或者‘学术范畴’,它是与‘绘画’、‘雕塑’、‘音乐’、‘舞蹈’同类的‘艺’而非与‘哲学’、‘伦理学’、‘法学’、‘商学’、‘逻辑学’、‘美学’、‘诗学’、‘神学’同类的‘学’。‘文学’不是‘学’而是‘艺’,故有人称其为‘文艺’,称研究它的学问为‘文艺学’。”[8](P11)但是,随着社会历史的发展,无论是“文”还是“艺”还是“学”都纷纷加入到“文学”的洪流中,这就使得现代意义上的“文学”面临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从广义的“著作”“书本知识”“审美性语言”到具有现代含义的“文学”无所不包,乔纳森·卡勒曾这样描述,“我们不再想去推敲这个问题了,干脆下结论说:文学就是一个特定的社会认为是文学的任何作品,也就是由文化权威们认定可以算作文学作品的任何文本。”[9](P23)显然,这样的结论是不能令人满意的,但是却陈述了一个事实,社会历史中的其他因素对“文学”这一概念的形成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与乔纳森·卡勒追问“什么是文学”不同,威德森做的工作是梳理了“文学”被称之为“文学”的演变轨迹,他关注到种族、性别、宗教等因素的参与对“文学”概念形成的影响力威德森以20世纪60年代英国女性文学和文化传统形成为例,深入解析了英国女性文学与文化传统纳入到现代文学体系中的过程。20世纪60年代末期,女权主义者发现作为经典文学的代表几乎都是男性作家,即使是以女性为中心的作品,大部分也是以代言的形式出现,文本中缺乏真实的女性话语和生命体验,因此,很多女权主义者迫切的希望重新发掘和出版过去女性作家的作品,建立起属于女性自身的文学批评的理论框架,关注女性作家的文本的自我表达,强调女性文学是现代文学体系中缺失的一环。“‘文学作为一个整体,而在其各个部分中’的说法已经表明了文学的非正统本性,表明了事实上的确存在许许多多的文学而不是只有一个单一的文学。”[10](P10)20世纪60年代以来,各种文学思潮蜂拥而起,面对来自各方的质疑与挑战,那个“单一的文学”的局限性昭然若揭。典范性的文学概念受到所未有的冲击,因此,威德森认为狭义的现代意义的“文学”发生了改变——已经“离散”为“文学性”。“离散”在数学学科中的具体含义是“不连续、分散”,威德森显然也是看到了离散的“文学性”的表现,那就是离开唯一的、典型的、狭义的文学界限,在历史的、文化的、社会功能和影响中确立自身。这样的分析显然更能直接地说明后现代主义提倡的理论转折——将经典的狭义的“文学”边缘化,将广义的“文学”中心化,学者余虹将这种现象命名为“文学的终结与文学性的蔓延”。
与众多学者对“文学性”探讨方式的不同,威德森没有陷入本质主义的泥潭,他重点从文学的内部的演化规律为基点,从文学的功能性的角度进一步限定“文学性”。这一点应该说威德森与保罗·德曼关于“文学性”的分析有异曲同工的地方,在德曼看来,“文学性”其实就是一种语言运用,他曾试图多角度描述的“文学性”,他认为不应从概念角度来界定“文学性”,“文学性”更是一种用途和功用,“凡是在能够凭借分析揭示语言这种自足自律的潜力的地方,我们便是在同文学性打交道,而且,事实上,也是在同文学打交道,因为文学是能够找到有关语言言说可靠性的否定认识的地方。”[11](P102)德曼认为文学是一种具有丰富内涵的语言形式,是一种修辞功能占据主导地位的语言,要进行解读或者阐释“文学性”需要通过“文学性的语言学”,或者说“修辞性阅读”来完成。威德森事实上也在进行德曼所说的这项工作,通过针对“有文学性”的文本阅读和特定的文学形式来解读“文学性”。“我所说的‘文学性’试图界定这样一种写作种类:首先,它和一般的‘写作’不同:既在于它自身成为‘有文学性的’自觉意识方面,也在读者对此特性的理解方面;其次,它与其他传统上相联系的艺术形式不同,如音乐、绘画和电影。这些区别主要基于对‘文学性’的社会、文化效果的评估,而非基于任何定位于‘文艺性’的美学和语言学特征的尝试。”[12](P94)威德森从两个层面深度地解释了“文学性”。首先,威德森对“文学性”的界定倾向于文化主义和功能主义,从文化的角度看文学性这是历史形成的结果。在“文学性”的功能方面,显然威德森没有否定经典文学的“创造性”、“想象性”与“技艺”的涵义,威德森认为文学性意识的产生与接受的策源地就是文本自身隐喻地授予了“作为有文学性”的自觉,“当我们承认不存在一种特殊的‘有文学性的’或‘独特的’语言时,我们却仍将一个文本的语言视为‘有文学性的’,而不是看做一种普通的交流行为,因为我们将它当做一个‘有文学性的’著作。”[13](P96)威德森认为“文学性的自觉”是区分普通交流行为与文学文本的一个主要的标志,威德森跳出了形式主义者在分析“文学性”时一定要分清杂草还是花朵的思路,不纠结于“文学与非文学的区别”,不致力于寻找和确定文学与非文学的界限,而是明确了文本是一种“文学性的自觉”。
在展开论述 “文学性”的同时,威德森特别注重将作者的写作经验与读者的阅读经验作为重要的论证资源,两种经验之间的沟通是以一种“文学修养”(literary competence)的形式被保留在文化传统中,保证了“文学性自觉”成为可能。“读者‘外在的’修养在事实上使文本的阅读成为可能,但是文本‘内在的文本策略召唤和确认这种修养’。”[14](P97)“文学修养”不仅是一种经验层面的沟通形式,更是成为了“自觉”的“文学性”存在的催化剂。
其次,关于“文学性”威德森特别强调了文学性中的“形式”特点——“诗艺的现实”,“文学即使声称为一种现实主义模仿的形式,是‘复制自然’或者‘表现真实’,事实上却是在‘创造’我所谓的‘诗性现实’(poietic realities)”[15](P99)我们可以明确的把握威德森区别文学与绘画、音乐和电影的意图何在,就是要明确“文学形式”呈现事实的特殊性,文学是一种原创性的形式创作,不是一种单纯的复制或者表现,是“一种生成/从无中形成/首次组成的力量”,文学语言就是从“无”中形成的原创形式中被组织起来的新力量,文本语言层面的创造性、原创性和想象性,就是威德森所强调的区别于单纯简单的复制或表现的艺术形式——“诗性现实”,“诗性现实”也是“文学性”最好的注脚。公平地讲,威德森对“文学性”的“诗性现实”的分析并不是十分新鲜,但是作为理论家在对“文学性”的分析中不断强调“诗性”,其本质是在强调“文学性”特殊性与独立性,这是一份作为文学理论家的情怀。
由此,威德森从两个层面具体界定了“文学性”从内涵上即肯定了文学的功能性特点,同时也从形式上进一步圈定了“文学性”的范围。
关于 “文学性”意义的问题,理论家们无论是重谈本质,还是着重讲语言的修辞结构,基本上都没有提出一个被大家认可的检验标准,所有的解释究其本质就是将关注点引向文学的某一方面,引向认为是文学核心的那一方面。
乔纳森·卡勒在《文学理论入门》一书中写过这样一首诗:
令人好奇的
关于本体论的问题正是它的
简单性
—— W.O.奎因《从逻辑的观点看》
《从逻辑的观点看》是一本哲学著作,但是形式上的变化,足以引起那种可以被称为文学的“关注”。哲学著作的一句话因为语言形式的改变,似乎就具有了现代诗歌的某种观念,这样的思路同样适用于威廉姆斯的《便条》。乔纳森·卡勒认为一旦语言脱离了特定语境,超越了其他目的时,就可以解读为文学,对于读者而言不需要假定某段语言的特定的目的,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会主动寻找隐含在文本之中的意义。威德森基本上对这样的观点是认同的,因此在对“文学性”功能性分析时,就更加关注具体的阅读行为的发生效果和实际作用。
在《西方文学观念简史》一书中,威德森提出了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文学有何用? 这个问题在当下仍然是令很多人困扰的问题,我们为何而阅读?威德森直接给出了他的答案“我绝对同意她(戴安娜·艾兰)的观点,同时也要指出其中的悖论:这‘虚无及潜在的无用性’正是‘文学性’的用途之所在。”[16](P125)这样的解释的确有趣,“虚无”“无用”即为“有用”,就像威德森说的一样这是相悖的,但是又是统一的。老子曾经以车轮和门窗为例说明有和无的关系,“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牗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因为车毂中有空隙才有了车轮转动的可能,和泥制作的陶器因为内部的空间,才有作为容器的可能,门窗四壁内的空间是“无”但却是最实用的“有”,以上都是“无用之用”,王弼注曰“有以为用皆赖无以为用”。看似无用却是大用,有与无的辩证关系是老子的智慧,也是中国传统文论的精华。无独有偶,威德森也注意到了“文学性”的功能性不是可以显见的功利性的直接用途,而是一种“无用之用”,但是威德森没有陷入虚无主义的空间中,而是直接提出了探索“文学性”功能的途径,威德森没有将文学性向外扩张,还是将其限定在文学的内部规律的研究上,他提出的“新用途”是当代读者对“文学性”的作用或者效果的接受。可以说,威德森认为 “文学性”功能的基础就是阅读,这是实现“文学性”功能和影响的必然途径。在阐述“文学性”的过程中,威德森特别将作者与读者之间的写作经验与阅读经验之间的关系作为重要的考量,与以乔纳森·卡勒为代表的理论家不同,威德森没有围绕文学性与文学研究之间的复杂关系,而是切实关注阅读行为本身,从最为直接的角度,论述文学性存在的合理性和实际的功能。
威德森还得出一个非常直白的结论,文学性最大的用途或者功能是“喜欢”,“文学提供愉悦,人们只不过是喜欢阅读它。从中可以列举出无数理由:失眠、好奇、打发时间、避免无聊……或者也可能根本没有可以列举的理由;仅仅是喜欢而已。”[17](P126)这种最直接的“喜欢”就是艾兰所说的“阅读的虚无及潜在的无用性”,也正是这种“无用性”提供了“文学性”得以实现的空间。他用具体的文本实例来解释“文学性”实现与文本阅读之间的联系,用“文学性”与历史相联系创造出所谓的“新故事”来确证文学性功能性的实现。威德森首先选取了一些“过去的文学”案例,通过对叙事技巧与阅读效果的分析,总结归纳出具有“文学性”文本在阅读传递信息时具有的独特性。他列举了莎士比亚的著作《暴风雨》,主人公普洛斯彼罗以传授“人道的学问”对小岛的殖民地化和文明化。小说以二元对立的模式,暗喻了长久以来存在于欧洲社会的自我与他者的对立,传递出一种“殖民”的历史信息。以《暴风雨》为例,“文学性”构建了一个虚构的文学的世界,是作者通过对历史事实的重新塑造,“文学性”的虚构是否能够反映更为深层的内涵呢?答案是肯定的。威德森明确的指出文学性的功能——洞见真实,“我认为‘文学性’提供的给我们的正是‘知觉’(perception)(看见)与‘洞见’(insight)(景象)。”[18](P129)历史学家站在历史的角度从来都是宣称历史叙述的真实性和非文学性,他们一直坚信历史叙述可以真实地再现事实,但是海登·怀特告诉我们历史的叙述也是白色的文学,就是德里达说的神话和诗,历史的叙述事实上必须借助于“文学性”的叙述模式和具有文学性的修辞才能成为可能,这可以说就是“虚无及潜在无用性”的最佳实现效果,也是威德森说的“历史的‘新故事’”。对于保罗·德曼来讲“文学性”不是一个刻意建构起来的概念,更像是一个理论研究的附属品,与之不同,威德森却明确了“文学性”的功能性,“我想介绍一种自由飘移的‘文学性的用途’,它看似琐碎,事实上对文学的持续普及与文化流行具有根本性的作用。”[19](P126)庞德认为“文学价值”的实现在于记录超历史的现实和意义,威德森认同这样的观点,他认为文学性的文化价值功能就是精确地指出意义在不同的历史阅读中会得到新的、有差异性的激活。
“文学性”研究对于中国当代文学理论的建设与发展有着十分重要的影响,可以说是在某种程度上重构了我国当代的理论研究方法与思路,而且也重新建立了中国现代的文学观念。其中最具有代表性是乔纳森·卡勒的《文学理论入门》和彼得·威德森的《现代西方文学观念简史》,卡勒的著作梳理了在英语世界中“文学”的内涵与所指,威德森则是围绕传统“文学”是如何成为典范形态又遭抵制而衰落的过程逐步展开对“文学性”的探寻。应该说这两种思路不仅带来了关于“文学性”研究的一些基本思考也规范了理论的出发点,从而启发了国内学者对“文学”“文学性”及“文学研究”等问题的思考与探索。
伴随着“文学性”研究和争论的展开,国内学者对“文学”和“文学观念”的思考也逐步地深入。我们不再将“文学”视为一个稳定的、单一的概念,而是具体的、历史的“文学观念”。正如威德森说的一样,“我希望在历史的、文化的社会的地位,功能和影像中,而不是在审美本质中,确立‘文学性’的定义。我还希望,用一种所谓形式主义者—物质主义者的批评方法,既确认‘文学性’的外在文化定义,又保留它与其他写作话语形式、其他文化产品模式的内在差异,最终确立我的主张,即‘文学性’是一种不系统的文化类别。”[20](P115)
至此,我们看到了威德森对“文学性”的态度和研究思路,他没有将其与意识形态相纠缠视之文化典范,也没有通过激进的批评理论去神秘化或解构它,威德森将“文学”与“文学性”之间的关系变化梳理的客观而清晰,他从文学的内部规律肯定“文学性”的存在与价值,由此得出的结论虽然没有闪烁着令人惊叹的亮点,但对“文学性”的论证过程和论证思路足以吸引人。这种从事文学理论研究的思路与方法,是一种在现有成熟理论成果的基础上,对材料重新梳理加以分析论证,达到对现有理论的翻新,这对我们中国当下的“文学性”研究有一定的借鉴价值。可以说,威德森的研究为我们从社会历史的角度研究“文学性”提供了一种新的观察视角和研究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