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回零公里处

2021-07-08 11:21唐棣
南方周末 2021-07-08
关键词:分界线铁门头儿

唐棣

1976年的那场地震把我的故乡变得人尽皆知。其实,我老家附近有一段铁路在近代史上也很有名,它就是中国铁路的“零公里处”。我们那的人都叫它“铁路头儿”。“头儿”就是尽头,反正我小时候那里就是一片荒凉的田野了。我们村里的孩子经常在那段废弃的铁路上做游戏。有时候,母亲问我一天不见人,哪野跑去了? 我就说,去铁路头儿啦!

对我来说,我们村边的“铁路头儿”,就是“游乐园”,就是“零公里处”。

很多人以为“零公里处”是个摸不着头脑儿的词,其实不是。龙号机车就是从那儿驶出来的,这是历史。

而我与零公里处相关的“历史”就更加具体了。铁路头儿有一节破车厢停在那里。我们几个孩子整天爬上去,人站在上面,可以看得很远很远。看得再远也没用,除了荒凉,还是荒凉。可是我们就是喜欢在那里集合,在车厢顶上站着。我不知道小时候能从远处的荒凉背景里看出什么,但孩子们就是一直看,一直觉得这里可以通向远方。现在我依然这么以为。只不过现在,那段铁路上摆着一个做旧的“火车头”,被重新装修起来,成了一个纪念遗址。

许多年后,我才意识到自己从小踩着玩到大的铁轨还有别的意义。

在我心中,“零公里处”和“铁路头儿”的关系,既是真实与虚构,也是记忆里的和分不清属于现实还是想象的部分。我的体验与后来透过书本学习而知道的东西也在这个地方,慢慢交融。“零公里处”就意味着我从故乡走到他乡,从铁路走到公路,从小时候走向成年,在我的写作中也意味着一种开始和告别。原来,我以为,写小说就是靠想象,现在我觉得很多关于“铁路头儿”的记忆可以打破那条“分界线”。英国作家杰夫·戴尔在《白沙》里就说过,“你不需要刻意地画一条这样的分界线,并在心里衡量这本书距离这条所谓的分界线游离了几分。”就着这点考虑,我开始从书本上的“零公里处”回到记忆中的“铁路头儿”,然后在那段荒凉的铁路上,一走就是很久很久。铁路旁的工厂空着,田地荒着,我在这一路上,越走心里越茫然。这是一个特别有情感的“空间”,它的实打实的真实,与我对未来的心情发生了“连通”。

那一刻,我写作中的那种怀疑不见了。有好多天,我在老家待不住,一直在铁路旁的工厂周围闲走,奇怪的是一个人也没有遇上。后来有一天,我来到一个小铁厂门前,扒着铁门,向里看,全是野草和一些砖石瓦块。我无意识地,用力推了一下铁门,门居然开着,“吱呀”一声,一阵刺耳的声音消散之后,我刚要迈步,不知从哪冒出一个和我同样口音的中年人,大喊:“哪来的?”

我被他吓了一跳,愣愣地,看了看他,他也看了看我。

他又喊:“看什么看! 问你哪来的呢?”

我也问他:“你哪来的? 这一个人也没有,你吓我一跳! 我就是瞎看看。”

“我是警卫,”他又说,“瞎看看?我负责看管这些……”中年人说到这里,不知想起什么,扭头看看身后野草茂密、残破不堪的的厂子。

我想,他可能也不知道自己看守什么吧? 但是他就守在这里。那天,我们就这样,在距离铁路头儿不远的地方,产生了一种有趣的关系。

我一直记着这个事,每次想起来都觉得有意思。在我们的生活里,真的有人看守着一片空无一人的空间。其实,他看守的是信念,这就和作家写作的信念差不多吧?当然,这是我想的。那个中年警卫促发我说出了一些早就想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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