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记忆与文化传承：武术口述史研究的现状及启示*

刘满娥，陈玉萍

(1广东机电职业技术学院体育部，广东 广州 510515；2淮阴师范学院体育学院，江苏 淮安 223300)

口述史是国际通用的史学研究方法，发端于上世纪 40 年代美国，主要是以搜集和使用口头史料来研究历史。根据美国学者路易斯·斯塔尔则的定义，口述史是通过有准备、以录音机为工具的采访、记述人们口述所得的，具有保存价值和迄今尚未得到的原始资料；唐纳德·里奇则认为，口述史是以录音访谈的方式搜集口传记忆以及具有历史意义的个人观点；我国学者胡鸿保指出，一个合格的口述史作品其形成过程须规范操作，并需要与其他人文社会科学的理论和方法有机结合，才能使口述史效用最大化；梁景和进一步明确，口述史是在相当数量访谈录研究的基础上，对一定的历史问题给予实事求是的阐述，并给予本质解释和对其规律的揭示。

武术口述史研究主要集中在地域、民间以及传统武术研究方面，史料来源多见于地域武术志或资料档案，研究对象有武术传人、普通习武人等。如对沧州习武场地——把式房的习武者进行口述研究；对传统尚武村落尚武风气进行了村民、拳师、村干部口述调研；对20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后的农村群众武术进行口述研究；以10年以上太极拳锻炼者为口述对象研究太极拳锻炼的社会空间状况；对武术知识青年进行口述史研究，等等。

作为历史悠久、博大精深，包括 129 个传统武术拳种的中华武术，其口述史研究可以说刚刚起步，中国武术历史研究由于缺乏鲜活的口述史料，在近年来的发展受到局限。武术口述史既是武术史研究的有益补充，同时，也是贯彻落实党的十九大精神，建设优秀传统文化传承体系，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需要，具有重要的社会价值、时代价值和文化价值。

1 武术口述史研究文献概况

以中国知网为信息检索源，搜索时间为2018年11月1日15时48分，在篇名中输入“武术口述史”，在中国知网(CNKI)期刊全文数据库进行搜索，文献数量为5篇；进一步扩大搜索范围，在篇名中输入“武术”并含“口述史”进行搜索，文献数量为16篇。再次扩大搜索范围，在主题中输入“武术”并含“口述史”进行搜索，共有27篇文献。通过对文献发表的年份进行统计分析，发现2010年以前无一篇文章涉及武术口述史的研究，反映出将口述史应用于武术研究还没有引起学界的重视，这可能与口述史还未形成系统、科学的方法有关；为此，笔者把研究时间转向2010年以后，图1显示出了2010—2018年期间国内关于武术口述史研究文献的数量分布趋势。从2010年开始有学者开始涉足武术口述史的研究，2011年、2012武术口述史的研究文献为零，2013—2015年每年都有2篇研究文献，从2016年到2018年武术口述史研究呈阶段性上升趋势，尤其在2018年武术口述史研究进入快速增长期，有10篇文章从不同角度对武术口述史展开了多元研究。究其原因，一方面为在其他领域口述史研究已开始成型，另一方面源于一些武术拳种逐渐失传，让学界开始意识到口述史对武术“抢救性”挖掘研究颇具价值。

图1 我国武术口述史研究文献统计

2 武术口述史研究主题

通过对相关文献分析发现，国内对武术口述史的研究主要聚焦于村落武术口述史、竞技武术口述史、武术家口述史以及武术教学口述史等内容。

2.1 村落武术口述史研究

我国早期社会是典型的乡土社会，在血缘、地缘及社会关系网络的聚合之下，形成村落，村落也就成为我国社会存在的一个重要聚居形式。武术最早起源于民间，村落武术作为我国民间的一种“草根文化”代表，其生命周期体现了农村在社会变迁中承载的特殊意义。因此，以口述史的方式探究村落武术的起源，梳理村落武术的发展脉络，对传承民间武术文化就显得尤为关键。为探寻村落武术生命周期的演化，魏烨通过对7名孙庄村有习武经验老人的口述史，并结合自身长期以来的观察，对孙庄村武术的生命周期进行分析，从孙庄村武术发展历程看，孙庄村武术经历了4个阶段：即其起源于对抗盗匪；发展于对自身利益的极强保护；兴盛于对武术文化的传播；没落于现代社会结构的变迁。由此及彼，不难发现，大部分村落武术由盛到衰的根本原因，在于其在社会变迁中没有表现出应有的调试性和适应性，使得社会整合与武术活动整合之间出现断裂，从而使村落武术所承载的意义不能满足村民的现实需求，最终导致村落武术逐渐走向没落。高会军等[2]的研究发现，州珮作为桂东南古城区一个典型村落，其武术流派主要以洪拳为主，历经百年，始终得到传承并发展至今。州珮当地武馆林立，武术与社区紧密结合，不受宗族学员的人数限制，不断加强对外交流并与高校建立合作关系，这种模式为州珮武术的传承创造了良好的生存空间，也为民间武术的发展与传承提供了借鉴和参考。作者还从血缘、宗族、地缘、社会关系维系等社会因素剖析这一独特武术文化现象深层的内在逻辑，旨在更好地承传和弘扬州佩武术文化。当然，我们仍要看到，在村落武术的发展、演化历程中，仍有许多村落武术并没有被淹没在现代社会滚滚洪流之中，而是在传承发展之路上走向了更高的殿堂，如陈氏太极、咏春拳、八卦掌等。

2.2 竞技武术口述史研究

武术在我国源远流长，具有广泛的群众基础，最早起源于商周时期，宋明时期达到巅峰。新中国成立初期，武术的发展也一直没有上升到国家竞赛的层面，只流传于民间，为民众强身健体所用。一直到1957年武术才被列为体育竞赛项目，随后才开始正式实施武术竞赛制度，竞技武术也以此为开端，进入发展的新征程。竞技武术最大的特点是专业化、职业化以及竞技性，发展至今，已经形成了一套完整的竞赛制度、运动队训练体制和技术体系。

一路走来，竞技武术从发展之初到走出国门，一直是学术界关注的焦点，重新梳理竞技武术的发展历程，发现以口述史的形式对竞技武术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对竞技武术国际化问题的探讨，分析竞技武术国际化过程中存在的问题并提出相应的发展对策。如陈新萌等[3]归纳总结了竞技武术套路国际化发展历程的访美表演、援外交流、赛事举办和奥运之路4个阶段。同时阐明竞技武术套路国际化发展历程中存在着“各国发展规模不均”“动作评价模糊”“严格评判标准缺失”“文化差异与局限性传播”的问题。提出了:(1)简化动作并订立规范标准；(2)创新难度技术并改革动作编排；(3)建立公平公正的执裁制度并协调评价方法；(4)树立文化自信并和谐发展的四条对策。杨亮斌等[4]则以武术套路难度的发展历程为主线，将竞技武术套路难度动作的发展历程分为四个阶段，并对难度动作和竞技武术的发展特征进行归纳：第一阶段特征为“难度未现，难度不难，武术在传统与竞技中徘徊”；第二阶段特征为“难度模糊，废立不定，武术在表演性与技击性争论中彷徨”；第三阶段特征为“难度明晰,发展迅速,武术发展将走出国门走向世界”；第四阶段特征为“发展停滞，难度普及，竞技武术发展陷入瓶颈”等。

其二，对竞技武术套路中难度动作的发展进行梳理，以求发现问题从而跳出已有藩篱，促进竞技武术的发展。如魏烨的《口述史:孙庄武术的兴起与衰落》一文研究显示，孙庄武术的兴起缘于对抗盗匪,20世纪40至70年代中期,村落武术处于不温不火发展状态,后随着农民闲暇时间增多,村落武术得到快速发展,并形成村落武术文化。1986年后,在社会现代化的冲击下,村落武术没有跟随社会环境的改变而改变,逐渐衰落。

其三，对规定竞赛套路创编历程进行回顾，并结合当今竞赛规定套路中暴露的问题进行反思，提出建议以期解决竞技武术发展中存在的问题。如武冬, 芦胜男, 韩卓君的《太极拳规定竞赛套路创编专家口述史:门惠丰、阚桂香教授访谈录》一文，以中国武术研究院审定，首次颁布的各式太极拳规定竞赛套路创编历史为主线，运用口述史研究方法，经制订提纲、初访交流、正式采访、文字整理、史实考证、文野互补、视频对比、亲身实践等步骤和方法,访谈整理了主要创编者门惠丰和阚桂香教授的创编太极拳规定竞赛套路经历及对当今太极拳规定竞赛套路技术变化评价，旨在全面真实地梳理与记录各式太极拳规定竞赛套路创编历史，总结其中创编规律，发现当今技术流变问题，促进太极拳规定竞赛套路的本真化、科学化、竞技化发展,推动太极拳全面走向世界。

综合这些研究的成果发现，套路中难度动作的改革是未来促进竞技武术发展与国际化的重要手段。

2.3 武术家口述史研究

武术家作为中国武术历史的亲历者和见证人，承载了一个时期的历史和文化，记录和研究他们的口述历史，就是在保存即将逝去的武学著述。武术口述史重在对武术家及其他在武术方面有一定成就或有习武经历的人所进行访谈，他们以口头传达的形式亲述武术的历史事实、自身经历以及对武术的一些见解。在武术口述史的研究中，虽然绝大多数以武术家作为访谈对象，但是很多研究都是基于武术的某一领域或某一方面，在限定的框架之内对武术家所进行的口述研究。而武术家口述史，集中以武术家亲述个人武术经历和参与武术史事为主线，以个人访谈录的方式进行，再现中国武术的发展历程，与其他的武术口述史研究还是存在着本质区别。

在现有武术家口述史研究中，主要集中于以下几位。

(1)通过门惠丰教授亲述，记录他习武与授武之路，以及对武术交流、文化和武术继承发展所做的贡献。如张路平, 郭发明, 赵光圣等的《门惠丰教授访谈录》一文以新中国武术发展和个人经历为主线,运用口述史研究方法,经制订提纲、初访交流、正式采访、文字整理、史实考证等步骤,访谈整理了武术家门惠丰教授的武术经历及其参与的武术史事,旨在推进新中国武术史研究与建设。内容包括:习武与授武之路、武术文化交流、创立东岳太极拳、武术继承与发展等。

(2)通过访谈吴彬先生，了解其一生的武术经历。如郭玉成, 王琨, 王培含,等的《吴彬先生访谈录》一文从吴彬先生北体求学、社会习武、北京武术队建队、传统武术与运动员训练、武术兴趣培养和优秀运动员培养、举办国际套路培训班、报方案“解禁”散打、从影经历、组织大型武术活动、武术入奥与科研、国外教学与交流、武术进入中小学会议、全国武术比赛规则讨论、获优秀教练员和体育运动荣誉奖章、“反右”和“文化大革命”时期经历、武术人社会责任等这些经历如巨幅影像在我们眼前一一展现。

(3)夏柏华教授在竞技武术训练、比赛、执裁与教材编撰的武术文化传承也在学者的研究范畴之中。如郭玉成,徐贵华,王琨等的《夏柏华教授访谈录》一文，运用口述史研究方法，经制订提纲、初访交流、正式采访、文字整理、史实考证等步骤，访谈整理了武术家夏柏华教授的武术经历及其参与的武术史事，旨在推进新中国武术史研究与建设。

(4)通过邱丕相教授口述蔡云龙先生的一生，了解蔡先生作为中国竞技武术的开拓者，为中国武术所做的杰出贡献。

(5)张山先生从国家级武术裁判员、武术外交、散打武术试点、到担任国际武术联合会技术委员会主任的个人经历，也以口述史的方式被记录下来。

2.4 武术教学口述史研究

教学是实现武术传承的最好方式，学校是武术传播的最好平台，学校教学自然而然就是继承和发扬武术文化、实现武术社会价值的最理想场域。学校武术教学不同于民间武术传承，其主要目标是培养人、教育人，以循序渐进之原则提升学生的武术知识与技能。但是，不能否认的是当前武术教学在学校中的开展状况并不乐观，存在的现实问题也日益凸显，中小学中很难寻觅武术的踪影，武术学校的教学和一些高校开设的武术课程也存在着诸多弊端。教学内容结构单一、有技术内容无文化内涵、有套路组合形式无防身制敌效果是当前学校武术教学普遍存在的问题。如何破除这种窘境，走出学校武术教学的发展瓶颈，也就成为当前武术教育迫在眉睫需要解决的现实问题。有学者认为选择符合不同年龄群体的武术教学内容，实施不同阶段武术教育的育人目标，强化套路、突出技击，或许是当下提升武术教学质量的有效途径。当然，这些目标的实施不可能短期内就能完成，需要自上而下的知行合一，国家层面要鼓励学校开展武术课程，学校层面要重视武术课程的开发力度，教师层面要培养和提升自身职业素养、言传身教。只有自上而下重视武术教学，营造优良武术人文环境，才能激发学生学习兴趣，才能让武术文化在学校得到传承和发展。如郭发明, 赵光圣, 郭玉成等的《学校武术教育中技击功能的传承现状及对策-基于武术家口述史的研究》一文以口述历史、文献资料为主要研究方法,审视当前我国学校武术教育技击的现状,对影响学校武术技击功能传承的目标定位、技击意识、素材选择、技击方法因素进行分析。认为学校武术技击教育传承目标缺位；教育主体技击传承意识淡薄；技击素材选择标准单一；注重技击的工具性传承，忽视技击智慧开发是当前我国学校武术教学的主要弊病。并从国家和民族层面强调尚武精神,加强行政干预力度;由技击教育上升到文化教育,增强技击文化意识；由单一拳种进阶中国武术,维护武术系统生态；多维度解析技击方法,激荡习武主体思维方式;强化套路、突出技击,巩固技击功能传承效果等方面提出了应对之策。

2.5 其他武术口述史研究

武术作为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迫切需要传承和保护。但是，一些非遗武术项目却进入了后继无人的尴尬境地，断层出现也就意味着它将消失在武术历史长河中。因此，探索出武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路径就迫在眉睫。 周维方, 赵光圣的《“中国梦”视域下传统武术社会价值观照——基于武术家群体的口述史研究》一文认为，社会的价值需求是文化存在的依据和发展的动力，当前“中国梦”对各种文化发展提出要求的同时也提供了发展的动力。传统武术作为中国文化一个重要分支,理应承担起一份责任,以自身价值功能助推“中国梦”，当然它也为处于茫然期的传统武术发展提供了机会和动力。该文运用口述史方法对传统武术社会价值与“中国梦”的价值需求主要契合点，研究认为，回归的传统武术是保护自身文化安全的基石,符合“中国梦”文化安全的要求；繁荣的传统武术是中国文化复兴的动力,符合“中国梦”文化复兴的要求；传统武术的多元价值功能能够满足人的全面发展需要,符合“中国梦”之“人民梦”的要求。要实现助推“中国梦”，传统武术一是需要文化自醒,确立主流文化地位；二是从传统武术发展与社会发展关系出发,做好传统武术发展的顶层设计；三要从技术和理论两个层面入手，规范拳种及其内容体系；四要彰显传统武术的文化、教育价值和健身功能,采用社会普及与精英传承、传播并行的模式。 平少康等就以口述史的视角，对武术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进行访谈，总结出武术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成效和不足，提出从史料挖掘、行政干预、改革创新、市场开发、推广普及以及法律保护等七个方面着手，加强对武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与保护。除此之外，侯胜川以民间武术传承的现实困境为研究出发点，结合实践考察口述史，对民间武术馆校沉浮进行梳理，发现生活方式转变、市场经济冲击以及免费传承的福利型模式是导致武馆衰落的诱因，当然，传承群体的稀缺是武馆由胜到衰的关键所在。对于武术口述史研究，除了上述主题之外，学界也以口述史方法对武术其他方面进行了探究，但是并没有做更深入、更系统地的挖掘，且与实践结合的研究极少。由此可见，武术口述史的研究与相关学科口述史研究还存在一定差距，如何缩小差距，也是学者们未来要考量的问题。

3 结论与启示

从2010年的研究起步到目前的快速增长，我国武术口述史开始形成了一定的研究体系，研究内容也在不断延伸扩展，研究成果也在日渐丰富。在理论上，学者们纷纷运用民族学、民俗学、文化学、社会学、历史学等学科理论，形成了各学科合力研究的局面。在内容上，主要聚焦于村落武术、竞技武术、武术家、武术教学等几个领域的研究。纵观这些研究成果，可以发现武术界已开始将口述史作为研究重点，这种研究转向也说明武术文化思潮开始逐渐回归。但是，在已有的武术口述史研究成果基础之上，仍有一些问题亟待学者们开展深入研究。

3.1 增加个案研究

在已有的文献中，除涉及洪拳与太极拳的口述史研究外，其他拳种流派鲜有研究。因而，增加武术口述史中的个案研究应是未来研究的一个方向，即对武术中某一拳种流派做深入系统研究，如八卦掌、通背拳等，全面地把握各拳种流派的生长轨迹,以为其发展和传承提供理论依据。

3.2 研究内容更多元化

我国幅员辽阔，武术中器械、拳种流派众多，目前关于武术口述史的研究虽然在逐渐增加，但仍显薄弱。在已有的研究中多是以武术家口述史为主，对于民间武术口述史的研究相对零散，且未成体系。随着一些武术家、民间武术传承人的陨落，一些武术流派也就随之成为历史。因此，加快武术口述史的相关研究，扩大研究范围，使内容更加多元，也是形势所趋。

3.3 实证与思辨结合

已有武术口述史研究，多是理论辨析，研究者虽然从不同视角对武术提出了一些有建设性的建议和措施，但是可操作性不强，思路建议并不新颖，尤其对面临消亡的武术项目的深层次问题认识不足。因此，将实证和思辨深度结合，从实践出发，结合理论探究武术的生命轨迹，也将是未来学界要研究的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