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慧玲,陈洋庚
(江西农业大学 人文与公共管理学院,江西 南昌 330045)
2018年7月,一份中山大学学生会干部的任命文件被各媒体疯转。在文件上,分为秘书机构、组成部门、办事机构三个层级,列举了200多个学生会干部岗位,在某些岗位后还有“正部长级”等标示字样,被网友笑称为“小官场”。针对这个现象,网络出现两种截然对立的观点:一方(大部分网友)认为这是对大学精神的讽刺;另一方认为大部分高校学生会都是如此,不应紧咬住中山大学不放。无论如何,在教育部出台政策推动高校“去行政化”三年之后[1],高校学生会的“行政化”问题再次成为人们关注的热点。
从以往的研究来看,大量的研究聚焦于学生会行政化的表现、负面影响及行政化的原因。关于高校学生对学生会行政化态度的研究相当欠缺。在知网上以“学生社团”“学生组织”“学生会”并行“官僚化”“行政化”“科层化”为关键词搜索出来的文献为72篇,其中核心期刊和CSSCI的文献则只有13篇。事实上,作为学生会的主体,学生自身对学生会行政化的态度直接影响以学生会为代表的学生社团的发展方向。在此背景下,学生会“行政化”备受批评何以持续存在?谁认同和支持学生会“行政化”?他们是否具有某些共同的特征?以往的研究几乎忽视了这个领域。
为回答上述问题,笔者采用态度与行为研究中常用的问卷调查的方法,综合运用基于访谈、观察的一手数据和新闻等二手数据,以江西省五所高校的学生为对象,采用量化分析的方法探讨高校学生对学生会的认同状况及影响因素,并提出遏止高校学生会行政化趋势的政策建议。
学生会是学生自己的群众组织,在学校党组织的领导和团组织的指导帮助下,依照法律、学校规章制度和各自的章程,独立自主地开展工作。相比较学生会综合性研究的浩瀚文献相比,国内学者似乎很少关注“学生会行政化”方面的问题。“学生会行政化”主题的有限文献集中于学生会行政化的原因、表现和负面影响。
在学生会行政化原因方面,主要有三种观点:①过度的政治干预。随着现代性的不断推进,经济系统和政治系统对生活世界的渗透,促使社会成员不论在私人领域还是公共领域都失去了独立性和自主性[2]。过度的政治干预使得学生会组织的个人领域和公共领域丧失其自主运营的独立性。②高校学生会的资源依赖。“高校行政化源于高校对教育行政部门的资源依赖和大学独立性的丧失[3]。”由此,高校学生会的行政化也源于学生会对学校行政部门的资源依赖和学生会独立性的丧失。③“官本位”历史文化因素的影响。历史因素和文化因素对中国大学行政化的形成起着重要的作用[4]。中国几千年封建专制统治和官僚制的影响,“官本位”深入人心,而这些思想也在大学生中反映、折射出来。
在学生会“行政化”的表现和负面影响方面,有四种主要观点:①学生会行政化表现为管理模式为等级制,导致“官僚主义”滋生。学生会的管理方式表现为一种量化的、表格化的体制性管理文化[5],高校学生会一直沿用行政管理体制来进行管理和运作,导致学生会组织结构松懈,功利性增强,有官僚化的倾向,严重影响了学生会组织功能的正常发挥[6]。②学生会管理层次多,信息不对称且效率低下。传统的学生组织机构因结构科层、模式僵化等问题导致信息渠道不畅、效率低下,而学习型学生组织则以组织目标和工作任务为中心形成扁平化的结构,体现出灵活、开放、自由和机遇等特征[7],层制直线式的纵向结构影响了上下级信息传递的速度[8]。③学生会组织程序固定,缺乏活力。学生管理行政化扼杀了学生的个性和创造力[9],行政化体制造成组织活力降低,使学生的思维局限于固定的框架内,抑制了组织的创新性发展[10]。过多的科层层级和角色差距影响组织内部人际关系,影响层级较低的成员个人积极性的发挥。④学生会组织缺乏独立自主性。科层化的管理方式让学生会在自治方面严重不足,对学校的依赖过多[8]。
实际上,国外在学生会管理模式上特别强调“分权”和“参与”,在学校对学生组织完全信任的基础上,由学生组织独立提供各项服务。在分权方面,布鲁贝克指出大学学生会要学会独立自主,完全服从高校管理者的指挥是不对的[11]。美国芝加哥大学的法学院学会联合会(LSA)能够保障学生在学校管理中的发言权和自主权[12]。西方大学还把学生事务承包给学生会,由学生会独立组织学生,成立具有不同性能的公司互相合作配合满足学生要求。不过也有学者指出在参与方面的不足,阿特巴赫认为“学生在高校学生组织实际运行中常常被忽略”“他们在高校学生组织管理和决策中发挥的作用非常局限”,可以说是“处在等级制度的最低端”。
总体来说,目前学生会行政化主题研究文献甚少,并且多集中描述学生会行政化的成因、表现及负面影响上。关于高校学生对学生会行政化态度的研究相当欠缺,基于调研基础上的实证研究和定量刻画更是付之阙如,有必要从学生会的主体——“学生”出发,探讨学生对于学生会行政化现象的认同与否及不同认同程度与个人特征和家庭背景的关系。
为了完成研究目标,我们设计了一份名为“高校学生对学生会‘行政化’态度”的调查问卷,并经过三轮试调查和问卷的修改工作,最终正式调查于2019年4月初实施。研究样本确定的时候主要考虑分析不同专业学生对学生会认同感的差异,分别选择了综合类院校、师范类院校、农林类院校、财经类院校以及理工类院校,具体为南昌大学、江西师范大学、江西农业大学、江西财经大学以及华东交通大学五所大学本科院校。共发放500份,每个学校100份,通过校园拦访自填问卷方式完成访问,回收问卷470份,回收率为94%,通过数据清洗,获得有效问卷402份,问卷回收有效率为85.53%。调查主要询问了包括学生个人和家庭的基本信息,以及对学生会“行政化”的评价信息。
其他观测变量与潜变量具体操作化指标、含义、赋值及描述见表1。
表1 变量及描述性统计(n=402)
2.2.1因变量:高校学生对学生会“行政化”的态度。 参考相关研究的变量设置,选取“学生会应该要职能清晰、纪律严明、层级分明吗”选项作为主要分析的因变量,将认为“学生会日常工作应该职能清晰、纪律严明、层级分明”的赋值为“认同学生会行政化”,反之则“不认同学生会行政化”。原因是虽然没有直接询问学生关于学生会行政化的态度,但是它描述了行政化现象最基本的特征,反而从侧面真实地反映出高校学生关于学生会行政化的态度。并且该因变量在描述性统计中显示的数据两极性差异较大,具有分析研究的意义。即“学生是否认同学生会行政化”为本研究因变量Y,调查中,有71.9%的同学认为学生会应该要职能清晰、纪律严明、层级分明,28.1%的同学则认为学生会不应该要职能清晰、纪律严明、层级分明。即有71.9%的同学认同学生会行政化,28.1%的同学不认同学生会行政化。
2.2.2 自变量:学生个体特征。 学生个人特征选取了性别、年级、民族、学历层次等变量,同时也包括学生的专业类别、在校学习成绩、对专业的满意程度、是否中共党员、中学时期是否加入过学生会以及念大学后是否加入过学生会并且担任的最高职位是什么、加入时间长短等。其中专业类别在数据处理中将其划分为人文社科(54.2%)、理工农医(45.8%)2个类别。政治面貌方面,将预备党员和正式党员皆界定为中共党员(12.7%)。专业满意度划分为满意(61.4%)和不满意(38.6%)2个等级。学习成绩在问卷中涉及2个问题,分别是所在班级的人数以及过去一学年在班级里的成绩排名,最后二者相除得出过去一学年在班级里的平均成绩排名层次(0~1,非综测成绩),划分为上(0~0.2;30.3%)、中上(0.2~0.5;41%)、中下(0.5~0.8;21.4%)、下(0.8~1;7.2%)4个层次。仅有13.4%的同学中学加入过学生会,在大学是否加入学生会方面,有53.5%的同学加入过,46.5%的同学没有加入过学生会。我们将其划分为院级(39.5%)、校级学生会(6.5%)或者二者都加入过(7.5%)。把在学生会中担任的最高职位划分为干事(27.6%)、副部长(14.7%)、部长(7.7%)以及副主席/主席(或其他主席团成员)(3.5%)。
2.2.3 自变量:家庭背景。 学生家庭背景方面,主要测量家庭所在地,家庭有几个孩子、父母的学历和职业,家庭人均年收入和家庭社会关系等变量。在家庭所在地变量的处理上,我们将其划分为2个类别,即县市区(35.8%)和镇乡村(64.2%)。在孩子接受教育的过程中,大量研究显示,父亲和母亲的作用可能是不同的,因此我们将其区分为父亲的工作、母亲的工作、父亲学历和母亲学历4个变量。其中,学历划分为初中及以下、高中或中专、专科及以上3个层次;工作划分为务工、务农或无业、国企管理人员、非国企管理人员、事业单位工作人员或公务员和其他5个选项,4个变量在各层级的百分比分布见表1。家庭收入会影响学生自身对于事物的看法,自然也就会影响学生对于学生会“行政化”的看法,为此我们将1万元以下划分为低(32.3%),1万元~5万元划分为中(45.8%),5万元上划分为高(21.9%)共3个层次。在问卷中,我们询问学生对于家庭社会关系的主观评价,并将其划分为缺乏(21.4%)、一般(68.2%)、广泛(10.4%)3个等级。
在文中,因变量“学生是否认同学生会行政化”属于二分类因变量(1=认同、0=不认同),故选择二元Logistic模型。
本研究数据的因变量为二分变量,自变量以有序和分类变量为主,目的是探讨学生个人特征、家庭背景与高校学生对学生会“行政化”态度(认同、不认同)的关系,所以本文采用二元logit回归方法进行分析。模型表达式如下:
(1)
其中P表示认可学生会行政化;p/(1-p)是认可学生会行政化与不认可学生会行政化之间的概率之比;Xj为自变量,包括学生个体特征和家庭背景两个类别共21个变量。α为模型的常数项,βj为回归系数,表示自变量对学生是否认可学生会行政化的影响,为随机扰动项。
根据前面的研究设计,运用调查数据进行了logit回归,模型回归结果如表2所示。模型的Cox&Snell R Square为0.090,Nagelkerke R Square为0.129,拟合优度较低,表明模型的自变量对因变量约有10%的解释量,可能需要增加学校制度、学生偏好等解释变量,但基于本研究的目的,在此不做探讨。结果显示:Hosmer and Lemeshow Test 的 Sig.值为0.364,大于0.05,认为当前数据中的信息已经被充分提取,模型总体上适配良好。模型系数的联合F 检验显著性值为0.014(Df=21),小于0.05,说明模型在整体解释上是有效的。
表2 模型参数估计结果
在学生个体特征方面,学生性别的回归系数为正,且达到显著性水平(p=0.000),说明女生更加认同学生会行政化,发生比为2.532,说明为男生的2.532倍,原因可能是女生在“行政化”“官僚化”方面相对于男生敏感度更低,对于学生会行政化现状的思考较少。
年级的回归系数为正值,说明年级越高越认同学生会行政化,但检验结果并不显著,可能是因为本研究的样本在各个年级间没有平均分布,影响了研究结果。
民族的回归系数为正值,表明少数民族更加认同学生会行政化,不过p值为0.893,大于0.05,统计检验不显著。可能是因为总样本数据中少数民族的样本量过小(n=8),不能得到可靠结果。
专业类别的系数为正,且显著性水平为0.005,小于0.05,通过显著性检验,发生比为2.123,这说明理工农医类学生比人文社科类学生更加认可学生会行政化,且是人文社科类的2.123倍,可能是理工农医类学生对于学生会行政化的了解和研究比较少,对于学生会行政化现象更加习以为常。
学生学历层次系数为负,说明学历越高的同学越不认同学生会行政化,但是没有通过显著性水平检验,说明该因变量对自变量没有显著影响,可能由于样本较少没有得到有效结果。
学生学习成绩划分为上、中上、中下、下4个类别,回归系数为正,且通过显著性检验,发生比为1.336,表明成绩越差的学生越认同学生会行政化,且是成绩好的学生的1.336倍。这可能是因为成绩越好的学生越了解行政化的弊端,自然也越不认同学生会行政化。
专业满意度的回归系数为正,但没有通过显著性检验,说明专业满意度因素对于学生关于行政化的态度没有影响。已经成为预备党员和正式党员的同学比其他同学更加反对学生会行政化,但是该因素没有通过显著性水平检验,所以不是重要影响因素。
学生的“中学有无学生会经历”“大学有无学生会经历”“大学加入的学生会是”“在学生会中担任过的最高职位”“留在学生会的时间”等自变量没有通过显著性检验,说明这些自变量不是影响学生关于学生会行政化态度的显著影响因素。可得是否加入过学生会以及在学生会的经历并不会显著影响学生关于学生会行政化的态度,所以同学们对于学生会行政化的态度并不是由学生会对学生的培养形成的。但是通过得到的相关系数在一定程度上可知中学加入过学生会的同学更加认可学生会行政化。念大学后校级和院级学生会都加入过的同学比其他同学更加认同学生会行政化。在学生会中担任的职位越高越认同学生会行政化。“留在学生会的时间”的回归系数为负,虽然没有通过显著性检验,但在一定程度上可表明留在学生会时间越短的越认同学生会行政化,留在学生会时间越长的越不认同学生会行政化。
家庭背景系列变量中,没有因素通过显著性检验,可能是因为样本量不足,或者相应的自变量选取不具代表性,问卷在随机分配的过程中存在局限性影响数据质量等原因。其中,家庭所在地的回归系数为负,说明生活在镇乡村的学生更加认同学生会行政化,生活在县市区的学生相对不认同学生会行政化,但其没有通过显著性检验。“父母有几个孩子”变量的回归系数为负,说明家里兄弟姐妹越多的同学越不认同学生会行政化,但其也没有通过显著性检验。由表2可知,父亲学历与母亲学历对学生对于学生会行政化态度的影响不同,父亲学历越高的同学越不认同学生会行政化,而母亲学历越高的同学越认同,这可能是因为在家庭教育中父亲对于孩子的影响更大。但二者都没有通过显著性水平检验。在父亲、母亲工作变量中,回归系数为正,虽然没有通过显著性检验,但也可说明父母工作越好,稳定性越高的学生越认同学生会行政化,但这种影响并不显著。家庭人均年收入变量没有通过显著性检验,其回归系数为负值,一定程度上表明家庭条件越好的学生越不认同学生会行政化。家庭社会关系变量也没有通过显著性检验,其回归系数为负值,说明家庭社会关系越缺乏的同学越认同学生会行政化。
本研究以“高校学生对学生会‘行政化’态度”调查问卷共402份数据为基础,系统分析了高校学生家庭背景和个人特征对其关于学生会行政化态度的影响。结果表明学生个人特征对其关于学生会行政化的态度有影响,而家庭背景对其没有显著影响,其主要研究结论如下:
在学生基本特征方面,性别、专业类别以及学习成绩是影响学生对于学生会行政化态度的显著因素,并且女生认同学生会行政化的概率高于男生,且为男生的2.532倍,原因可能是女生在“行政化”“官僚化”方面相对于男生敏感度更低,对于学生会行政化现状的思考较少;理工农医类学生比人文社科类学生更加认可学生会行政化,可能是理工农医类学生对于学生会行政化的了解和研究比较少,对于学生会行政化现象更加习以为常;成绩越差的学生越认同学生会行政化,这可能是因为成绩越好的学生越了解行政化的弊端,自然也越不认同学生会行政化。而学生的“民族”“年级”“学历层次”“专业满意度”“是否为中共党员”“中学有无学生会经历”“大学有无学生会经历”“大学加入的学生会是”“在学生会中担任过的最高职位”“留在学生会的时间”等自变量没有显著影响。
在家庭背景方面,“家庭所在地”“父母有几个孩子”“父亲学历”“母亲学历”“父亲工作”“母亲工作”“家庭人均年收入”以及“家庭社会关系”这些因素都没有通过显著性检验,所以没有显著性影响。贫困家庭的学生与非贫困家庭的学生对于学生会行政化的态度没有显著性差异。
根据回归分析结果,在最初的21个自变量中,只有3个因素在logit回归分析中通过显著性检验,这3个因素分别是性别、专业类别以及学习成绩,与学生关于学生会行政化的态度具有显著的关系。所以结合对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分析以及回归分析,整体可得高校学生对于学生会行政化的认可度很高,学生的个体特征和家庭背景对学生关于学生会行政化的态度没有十分显著的影响,高校学生会行政化的形象已经被学生乃至社会大众认可,目前的高校学生会管理体制及其发展现状也强化了这一特征。这与现今整个高校行政化以及学生工作行政化倾向具有很大的关系。同时也表明,未来高校学生会行政化改革仍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学生会行政化、官僚化的特征将延续很长一段时间。
高校学生会行政化现象越来越严重,并且普遍被大众所接受,这对于我国高等教育的健康发展和社会风气的形成必定造成消极影响,消除和减轻高校学生会“行政化”特征的消极影响迫在眉睫。提出以下几点建议:①加强现代化观念教育,减少“官本位”思想的影响。“官本位”观念是造成学生会“行政化”现象的一大诱因。引导大学生学习民主法治思想,从源头铲除“官本位”观念。加强大学生思想教育工作,引导学生树立正确的世界观和人生观。②加强高校“去行政化”改革以及教育管理体制改革。前文提到,大学“行政化”倾向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学生会的行政化特征,大学教育体制的改革,需要国家层面的教育管理体制改革,也需要高校内部建立科学的教育管理体制。正确处理政府与高校之间的关系,落实高校的自主权。③深化高校学生会的制度改革。学生会的发展离不开制度的保障,高校学生会要加强自身建设,完善组织机构,建立健全高校学生会管理章程以及内部管理规章制度。同时健全学生会的监督制度,增强其自律性。④科学引导高校学生会健康发展,建设组织文化。高校对学生会的作用和地位要有清楚的认识,应该培养学生会的独立性,充分发挥学生会的作用,促进其向规范化发展。培养组织文化,增强学生会凝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