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竹峰,1984年生于岳西,安徽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有《雪天的书》《竹简精神》 《民国的腔调》《击缶歌》《雪下了一夜》等散文随笔集。曾获“孙犁散文奖”双年奖、“紫金·人民文学之星”散文奖、奎虚图书奖、滇池文学奖、《广西文学》年度优秀散文奖、红豆文学奖、林语堂散文奖。《中国文章》获第七届鲁迅文学奖提名。部分作品被翻译成日文、英文、俄文、意大利文对外交流。
和张建春老兄认识太久了,具体多少年,我不记得了,记得的是一见如故的情意,记得的是不断读到他的诗歌和其他文章。前些年,我又读到建春的笔记小说,在入世和脱俗之间,在无尘与市井之间,让人看了惊喜。
收存过大量笔记,《搜神记》《幽明录》《玄怪录》《子不语》《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夜雨秋灯录》之类,当下的还有孙方友的《小镇人物》与《陈州笔记》,冯骥才的《俗世奇人》。
少年时代看《世说新语》,喜不自禁。青年时代读《聊斋志异》,如初闻《韶》乐,三月不知肉味。随后读到《阅微草堂笔记》《子不语》之类,亦觉大好。即便是《夜雨秋灯录》等书,我也怀有好感。
笔记虽短,五脏俱全,想写出使人眼前一亮的东西,着实不易。
中国文学有用极简的笔墨摹写人事的传统,《东坡志林》《夷坚志》记人事的部分我格外喜欢。张岱的《闵老子茶》、魏禧的《大铁椎传》、吴伟业的《柳敬亭传》,都可以当绝妙的笔记小说来看。
从审美取向看,新时期许多作家都有意将中国古典笔记的手法融入创作,從而形成民族审美特色。孙犁、汪曾祺、王蒙、贾平凹都有过相关尝试。河南的孙方友,更是写出了几百万字的笔记小说。
对于笔记体的写作,我是外行,鉴赏力自信还有点儿。
建春的笔记很耐看,学过古人,却无古人习气。笔记一染习气,便无足观,《清朝笔记大观》,一观不如一观。
建春根脉在江淮山水,在乡野的山林草木,所以他的笔记是另一种路子。放逐了传统笔记的怪力乱神,多了世态白描,多了风土民情。
建春笔底墨下有旧气,有丽气,像篱笆的色泽,像泥土的味道,像晚霞像朝阳,像彩虹像雨后树林;更有元气,或法相森严,或笑脸盈盈,难得还存有一份天真。1949年后的笔记体创作,汪曾祺轻灵,贾平凹奇崛,冯骥才朴素,孙方友高古,张建春则沉着,下笔行文有拙味,收得很。在文学创作中,收比放难。
当下大部分人写笔记小说,笔下是微观,心上是围观,建春的笔记却常常宏观。风风雨雨曲曲折折的人生凝结在一篇篇千字文里,传奇味出来了。实在、真实的人生也常常不过千字。
有人将中国作家分为两种,一为“士”,孔孟、扬雄、王安石、范仲淹是也;一是“民”,施耐庵、罗贯中、冯梦龙、蒲松龄可为代表。士有家国天下的意识,文章也有天道人世的情怀。正如老舍所感慨:“可是他们都有位皇上,不许他们瞎胡闹。只有一些绝对不管皇上的人,像《水浒》《红楼梦》的作者,才真写出了一些自由的,像样子的东西来。”老舍眼里写出像样东西的作者,即属民一类,可溯至《诗经》、汉乐府、唐传奇、宋话本、元散曲、明清平剧乃至小说。这些作品,有种人与自然的默契美,也是人在天地间的起兴赋。张建春正属这一路写作,文字间弥漫的渔樵闲话,我不敢说给笔记小说打开了一个新的局面,但给笔记小说吹来了几缕山野的清风。
张建春的笔记有他的经历有他的思绪,有他的酸甜苦辣,有他的冷眼旁观,有他的滚热心肠;精神灿烂处,仿佛油灯之光照出土墙壁影;地方性的口声跃然纸上,难得还有工笔白描的风俗风情图卷。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无意中,建春在建一座江淮乡野民俗馆,如今初具规模了。真值得祝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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