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春
许多年里,一些人和事总在我眼前晃动,呆板或者灵动。它们时而独自出现,时而叠加、平行、交叉,都有着自己独立的轨迹。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轨迹逐渐模糊,如一条虫子爬行过的痕迹,被烟尘覆盖,只留下了一缕缕淡淡的气味。
淡淡的气味往往又激活了我,让我成为晃动的人和事中的一员。由此,我开始和它们对话,分享喜怒哀乐、喧嚣沉寂。很多时间里我和它们难分难解,甚至在精神层面上和它们一起过活。
就在这过程中,我随手记下了其中的疼点、泪点、笑点、悖点、兴奋点、苦涩点、完整点、遗憾点、吊诡点,真实与虚拟交织。写实、虚构都重要,都不重要,但有一点,它们是异常鲜活的。
把这样的文字定位为小说或笔记体小说,我以为是准确的。
我的创作面很窄,主要在三个不大的区域游走。一是故乡,她是我生命的源头。二是小城,我挣饭吃的地方。三是厂子,我生活过的第二故乡。三地如三个支点,坚固,稳定,构成了一个可放大的平面,时间和空间的向度也随之有了,而之中发生的故事特别丰富。
人事的变化都在澎湃中。澎湃是进行时,澎湃有自己的轨迹,溅起的浪花最易湿润人。
我捡拾起了一朵朵浪花、一粒粒飞沫,它们是我的宝贝,是极具冲击力的元素。我在心中贮存它们,时而拿出来,晒晒太阳,吹吹柔风,反复揣揉,反复打量,让它们升温发酵,成为佳酿美酒,醇香袅袅。此刻,就可以小杯品啜、大杯豪饮了。
我的记录里,因此有了一些卑微的人物。他们如皮肤上的碎屑,被风吹走了,被挠去了,似乎无关紧要,但他们却曾是皮肤的组成部分,有温度,能感知,有生命,還能勾引回忆,引发思考。当然还有一些琐碎事,鸡毛蒜皮、歪瓜裂枣、俗语村谈,拿不上手,可真拿起了又沉甸甸的。它们是真实的,是俗世生活的经经纬纬,确实是写下一桩就少了一桩,却又在另一个地方新生发了一桩又一桩,多得不能再多,诱惑着我再去俯身捡拾,而陈列到生活中,横平竖直。
我是认真的,又写得很快,基本上一气呵成,不存在停顿和滞留。其原因是所写人事,已经和我过活了很长时间,击中了我,打疼了我。它们一直在冲撞,在寻找一个口子,随时准备突围出去。我仅是因势利导,让它们顺顺溜溜地降落于土地上,找一些文字的长根短须固定下它们。
我过去写诗歌、写散文,小说涉猎得不多,一接手,突然感觉天地宽了许多。一篇小小说,有极大的容量。尽管字数不多,但可表达的东西太多了,情节、思想,都能在不大的篇幅中展现,内涵和外延更是可以尽情地包容、舒放。
我以为,笔记体小说是人额头上的皱褶,是时光积累、雕刻而成的。一篇好的小小说,就是一本由厚读薄,再由薄读厚的大书。无须妄自菲薄,它的影响力、冲击力,不会弱于一部中、短篇小说,甚至长篇小说。
《鳖瞅蛋》《胖丫头》《看月亮》三篇笔记体小说,是我近期创作的小说中,我比较看中的作品。我试图从人性的角度,传达爱和悲悯,把虚构和当下结合起来,把一些社会的关注和我的思考结合起来。成功不成功,交由读者去评判了。很是感谢《百花园》编辑的慧眼,将它们辑为一辑。从某些程度上说,它们是一脉相承的。尽管场景不同,人物没有关联,故事反差大,但“爱和悲悯”是它们的主题词。
近读著名作家蒋子龙的笔记体小说《寻常百姓》,甚是感慨。这部作品以碎片化的鲜活,构建了整体的鲜活,读来鲜汁淋淋,又有特殊的嚼头,是故事的演绎,更是哲理的沉思,算是过了一把笔记体小说的瘾。蒋子龙先生说:“我认为,现实生活的匪夷所思,到了写笔记小说的时代。”
小小说是非常适合写笔记体的。好几家杂志把我的小小说成组地列为“笔记体小说”来发表,甚合我意。笔记体小说可以是小小说,小小说也可以是笔记体小说。如此,我们不也到了写小小说的时代了吗?
小小说不是最终抖一个包袱的写作,它是碎片化的深刻,是深刻后的碎片化。
[责任编辑 晨 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