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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岷江流域大致与古代的蜀对应。李白的《蜀道难》说:“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1参见郁贤皓注评.李白全集注评[M].南京:凤凰出版社,2015:99。这充满想象力的诗句,造成了诸多的社会影响。其中之一也许是让人认为古代岷江流域和关中乃至其他地区联系非常稀少,甚至把上古的蜀地想象成一定水平的独立王国。
与强调个人感受不同,比李白早900多年的张良在劝刘邦定都关中时关注的是蜀地与关中的战略关系,他说:“夫关中,左崤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2本文所引《史记》的内容,参见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由这段文字看,当时的巴蜀有条件成为关中的重要经济支持。经济支持当然会牵涉到大量运输,如果蜀地和关中的联系很微弱的话,张良的说法就不能成立。
比张良更早,大概成于公元前2000 年前后或更早的《禹贡》把中国归为九州,中国的整个西南部为梁州,主要部分是包括蜀地在内的四川盆地。九州范围了一个大略的正方形。从构成的完整性来看,梁州当是其时中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东晋常璩的《华阳国志》3本文所引《华阳国志》的内容,参见常璩撰,刘琳校注. 华阳国志校注[M]. 成都:巴蜀书社,1984。是一本主要关涉四川盆地的地方志类著作,他把《禹贡》中的以华阳和黑水为范围标识的梁州统称为“华阳国”,并将长江支流之一汉水作为华阳国的地理标志。“华阳”即华山之南,其位于华阳国的东边缘,“黑水”即岷江,其位于华阳国的西边缘,两者相距700千米左右。汉水与同样穿越四川盆地的长江相比,在空间联通和景观上并不占优势。为什么不选一个位置居中的标识点作为相关区域的名称而非把遥远的岷江归诸于“华阳”?为什么不选择长江作为华阳国的地理标识而让长江的支流上位?应该是值得予以一定注意的问题。
在中国古代,一旦江汉平原及洞庭湖地区与中原尤其是关中地区间出现军事对抗,华阳地区往往就是战略军事的要点。从新石器时代的考古遗址分布看,华山之阳包括与之相关的丹江口周边地区长期为多种考古学文化的交集点,尤其是以关中或郑洛一线为核心的诸考古学文化和以江汉平原及洞庭湖区为核心的诸考古学文化的交集点。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丹江口一线以上的仰韶文化、龙山文化和其以下的汤家岗文化、大溪文化、油子岭文化、屈家岭文化、石家河文化的空间覆盖范围呈现为此消彼长的状况,由位于这一地区长期存在的淅川沟湾遗址环壕的堆积情况看,相关地区应该经历过反复的暴力侵扰(郑州大学历史学院考古系[12],河南省文物局南水北调文物保护管理办公室,2018)。由此或可认为“华阳”一带在上古时就已经是黄河中游人群和江汉平原及洞庭湖区人群空间争执的要点。这样,在正统的历史叙述那里,把与华阳距离遥远的岷江一线统一在“华阳”的标识下,意味着岷江流域在“中国”空间建构上的价值在于其能够支撑中原势力在华阳一线借助汉水对江汉平原及洞庭湖区施压。
以上认为蜀地早就是“中国”的一部分,且其对于中原统治者的价值在于可以为中原地区势力压制江汉平原及洞庭湖区提供支持的说法是以初步的文献解读为基础的,希望它能获得进一步的文献解读和考古材料的支持。
目前,考古材料似乎更多地用于不同地区之间文化关系的判定,而对以上说法的印证则涉及的是不同考古学文化及地区之间的权力关系的判定。判定不同考古学文化或相关地区之间的权力关系,似乎可以由人类殖民的空间常规和相关地区城池的存在、组织与变动寻求支撑。
考古材料和人类学观察都表明,早期人类是沿着河谷实现空间拓展和殖民的。在具体的空间拓展过程中,占据河道上的特殊地点,例如河流的源头地、河流的出山口或者河流与山体相交处并形成稳定的据点,往往可以取得一定的战略优势,是对下游一定距离的地域实行控制的惯常手法。所以,一定人群的设置在河道上的特殊地点出现,不仅意味着相应人群企图对下游一定距离的地域进行控制,并且在许多情况下,甚至表明了相应人群对下游一定距离地域的控制已经实现(王鲁民[9]、范沛沛,2021:69-77)。
本文所谓的城池是指拥有环壕和城圈的地段。直到明清,城池都是更大范围空间组织的要点和特权存在的表征。在东亚大陆腹地核心地区已经发现的上万个先秦遗址中,带有城池的为极少数,尤其在东周以前的遗址中,拥有环壕、城垣的遗址在遗址总数中的占比大致为2%。考虑到现在可以辨识出的遗址是当时的人类活动地点中较为重要者,所以在实际上,城池应该更为稀见。形式分析表明,先秦城池尤其是东周以前的城池均与高等级的祭祀活动相关,是相关人群具有凌驾性地位的标志(王鲁民[9]、范沛沛,2021:7)。在“国之大事,在祀与戎”4参见十三经注疏整理委员会.春秋左传正义(十三经注疏)[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75。的上古中国,城池应该在空间组织、地区权力等级认定上占据主导地位。
城池的保有,或者依托上位权力的支持,或者依托自身的强大实力。一般说来,没有外部的压力,特权是很难放弃的。一定地区城池的存在、消失和等级地位变动,应该意味着相关地区特殊权力的存在、消失和权力地位的变动。这可以是人群迁徙的结果,也可以是自身实力或者外部支持变化所致。
中国古代,城池有等级之别。研究表明,不同的城池平面形态意味着不同等级的权力存在(王鲁民[8],2017:16-83;王鲁民[8]、范沛沛,2021:2-24),所以不同地区间权力关系判断,可以依托城池等级的认定。城池等级高低的判断可以依据以下几点,第一,城池西南隅的形态。城池西南隅突出的就等级高、西南隅压缩的就等级低,或者主导建筑右前方空间扩张的就等级高、压缩的就等级低。第二,城池东北角的完整性。东北角抹去的或完整的等级就高,东北角被挖去的等级就低。第三,圈围的层数多少。遗址上环壕、城垣的层数多的就等级高,层数少的就等级低。在此,要特别注意套城和夹城的区别,同样的层数,套城等级较高,夹城等级较低。第四,古人说:“天子周城、诸侯轩城。轩城者,缺南面以受过也。”5参见十三经注疏整理委员会. 春秋公羊传注疏(十三经注疏)[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666。即低等级的人在必要的时候可以通过让渡一部分防御权力向更高地位的人示弱,于是城池圈围完整的就等级高,缺失的就等级低。第五,也就是最常规的,城池范围或遗址规模较大的就等级高,规模较小的就等级低(图1)。
图1︱上古城池等级差异判断示例
至少在仰韶文化时期,在黄河中游地区就出现了在特定地点,考古学文化性质大体相同的城池近距离相邻地集中出现形成城池群的情况。系统性的观察表明,这种城池群所包含的城池间多有一定的等级差异,形成某种秩序,这种秩序的存在,表明这种城池群多为协同关系。城池是特殊权力存在的标识,协同性的城池群所含城池的数量多少,应与群体主张者的实力状况或权力等级的高低对应,也就是说,此种城池群包括的城池数量较多,则实力较强或权力地位较高,反之,则实力较弱或权力地位较低(王鲁民[9]、范沛沛,2021:77-88)。
以下,我们主要把周边地区聚落及城池所表明的空间态势、岷江流域城池的有无、岷江流域城池或城池等级的辨识以及这种特殊设置的地理位置的解读与历史典籍的记述结合起来,具体地讨论先秦岷江流域不同时期的权力地位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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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元前4500 年前后,在关中及其周边地区出现了仰韶文化早期的包括五个城池的城池群,其核心单元半坡和姜寨遗址组合位于关中核心部分今西安市区的渭河之南(王鲁民[9]、范沛沛,2021:28-58)。从属于这一城池群的一般遗址,已经相对系统地占据与渭水中游一线对应的秦岭南麓,并涉及甘肃东部与四川盆地相接部分,且将嘉陵江的上游地区包括在内。那些位于嘉陵江上游的遗址的具体坐落,往往与蜀道中的阴平道和陈仓道相关。这些情况应该至少表明关中地区的主导者已经试图控制岷江上游地区,对岷江上游的控制,当然是控制资源丰富的蜀地的第一步(图2)。
图2︱仰韶时代岷江上游地区重要遗址分布图
有学者将仰韶文化早期与古史上的炎帝时代对应(韩建业[1],2015:232)。《史记·五帝本纪》正义引《帝王世纪》说:“神农氏,姜姓也。母曰任姒,有蟜氏女,登为少典妃,游华阳,有神龙首,感生炎帝。人身牛首,长于姜水。”姜水在渭河的宝鸡峡出山口处,依托姜水可以对西安一带实行控制。所以,认为以半坡和姜寨为主体的城池群是炎帝一族以姜水为基础成长的结果就有一定的基础。由上引文献可见炎帝一族的发展是由华阳一线起步的,对于这一族群,实行关中与华阳空间的连续控制当有历史基础。从遗址分布的情况看,仰韶文化早期遗址确在关中至华阳一线连续出现,并且在华阳地区又有属于仰韶文化早期的淅川沟湾环壕遗址存在。注意到在沟湾遗址以下的江汉平原及洞庭湖区一带有钟祥边畈、澧县城头山、安乡汤家岗等异文化城池与沟湾遥遥相对,这种状况,或者表明在仰韶早期关中地区与江汉平原及洞庭湖区的博弈已经展开,这样,设想仰韶文化的早期人群寻求控制蜀地,与华阳一线的对峙形势有关应不是全然的捕风捉影。
《史记·五帝本纪》说“黄帝居轩辕之丘,而娶於西陵之女,是为嫘祖。嫘祖为黄帝正妃,生二子,其後皆有天下:其一曰玄嚣,是为青阳,青阳降居江水。其二曰昌意,降居若水。昌意娶蜀山氏女,曰昌仆,生高阳,高阳有圣德焉。”“若水”就是岷江。以上说法似乎提示炎帝之后的黄帝对蜀地更加关注。如果把仰韶在文化早期与炎帝对应,那么黄帝则活跃于仰韶文化中、晚期,时间在公元前3900 年到公元前2800 年前后。由考古遗址看,公元前3500年前后在岷江上游地区,确实出现了与仰韶文化关系密切的茂县营盘山遗址,时间稍晚又有汶川姜维城遗址。营盘山新石器时代遗址面积达15万平方米,为当时岷江流域最大者,遗存中出现了当时这一地区最大的陶罐、多座房址以及人祭坑,表明了其非同一般。规格较高的遗址逼近岷江中游的安排的情况,似可作为传世文献有据的证明。而此时江汉平原及洞庭湖区的城池数量达到了5 个,相应文化的北部边界也大幅度上移。与之对应,仰韶文化在丹江口一带的城池由1个变为3 个,这些状况或者可以理解为中原地区与江汉平原及洞庭湖区的对抗升级的表达。而这种对抗水平的升级,应该就是黄帝之子降居若水或一系列与仰韶文化关系密切的遗址在岷江一线出现的关键原由。
按照现有的资料,在公元前2500 年前后宝墩文化出现以前,岷江流域不曾存在过城池,这可以理解为虽然中原权力需要岷江一线与华阳进行配合,但这种需要还不够迫切。
公元前2500年前后,在江汉平原及洞庭湖区,石家河文化已经形成了含有16 个城池的群体,相应文化遗址的覆盖范围已经包括了华阳地区的大部,而华阳地区原有的与黄河中游文化相关的三个城池全数消失。从空间关系连续性着眼,这种态势应该表明了此时江汉平原及洞庭湖区的人群突破了中原人群的压制,并且强有力地威胁汉水中游,乃至关中地区及河洛一线。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岷江中游地区出现了包括大邑盐店、崇州紫竹、大邑高山古城和新津宝墩古城内城等四个遗址的城池群6本文宝墩文化各个城池的使用时期,参考2021年5月29日在成都召开的第7届“早期聚落与城市”学术论坛上,颜劲松所做《成都平原聚落考古的探索与实践:宝墩文化时期社会复杂会进程研究》的报告的信息整理。(图3)。
这个城池群最东端的宝墩遗址与最西端的盐店遗址之间不过25千米,而南边的高山古城与北边的紫竹古城间距不过15千米。紧密的聚集,初步表明这是一个关系密切的团体。从城内发掘到的房屋的坐落方式看,宝墩古城朝向西南,从城池形态的综合分析看,盐店、紫竹和高山古城均朝向东南,显示出这三个城池与宝墩古城之间存在某种呼应关系。将这种呼应与城池内部发掘情况对应起来,似乎这里存在三个强势族群。宝墩为整个群体的公共祭祀地,而盐店、紫竹和高山古城则分别服务于强势族群。在盐店、紫竹和高山古城中,高山古城城池的西南隅明确凸出,等级最高,紫竹古城城池的西南隅略略凸出,等级次之,盐店古城西南隅压缩,等级最低。从规模上来看,盐店16 万平方米,紫竹20 万平方米,高山古城35 万平方米,宝墩遗址内城有60万平方米,它们之间有一个较为明确的面积差异(图4)。超近距离地相邻和某种内部秩序的存在,应该表明这里存在着一个以宝墩为核心的协同单元,宝墩的城垣形态是整个群体的等级标识者。注意到这些城池全部聚集在岷江西侧支流西河的西侧,宝墩遗址更是处在有利于防守的沼泽地区,可见它们承受着来自东侧的巨大压力,而其东侧正有石家河文化城池群的存在,这样完全有条件认为这个宝墩文化城池群的出现,是中原地区人群在华阳地区失守后,被迫启用岷江流域的力量赋予其某种特权压制江汉平原及洞庭湖区势力的结果(图5)。
图3︱公元前2500年前后四川盆地及周边地区设围遗址的分布格局
图4︱宝墩文化城址平面一览
图5︱宝墩文化一、二期城址分布图
图6︱宝墩古城附近古河道走势示意
公元前2200 年左右,情况发生了变化,宝墩古城新建了外城,从而形成了双重夹城,城址面积达到276万平方米,大邑高山古城放弃了,而在岷江的出山口附近,出现了规格颇高的拥有双重城墙、双重壕沟的都江堰芒城城址和拥有双重城墙、单重壕沟的崇州双河城址,虽然它们的规模都有限,但与大规模扩建的宝墩古城、原有的盐店古城和紫竹古城结合,还是提升了岷江流域权力的规格。芒城古城、双河古城仍在西河以西,但其所处的位置与东南流向、和四川盆地东侧的嘉陵江流域相关的沱江上游密切相关,因而,这个岷江流域城池群的变化可以理解为岷江流域人群更为积极地向四川盆地东侧渗透的举措,这一举措当然有利于岷江一线与汉江上游的配合,同时通过华阳一线对江汉平原及洞庭湖区施压。芒城古城和双河古城均朝向宝墩古城所在的城池集聚区。芒城古城更接近岷江出山口,因而也更接近沱江水道,更能显示整个城池群的战略地位变化,且其圈围等级较高,它是小城中间的主导者,其或者是高山古城的替代。
现在勘明的宝墩城址外圈城墙大量缺失,以至于有些学者认为相应堆土只是南方多水地区的挡水设置或居住遗迹(冉宏林[3],雷雨,2014)。从现有堆土的走势看,它们当然构成了一个连续空间限定轮廓,可是如果考虑到古河道的存在,人们就会看到,这一空间限定轮廓不仅多处被河流打断,并且有两个段落与古河道长距离重叠。这种重叠指示着宝墩遗址的外圈城墙存在大段的缺失,在我们看来,这种缺失意味着它是一个轩城。轩城做法的存在当然表明它向某一权力单位示弱,而这个权力单位显然不应该是石家河文化人群,也就是说,轩城做法的存在可以用以支持宝墩文化城址群是在中原势力的支持下产生的推论(图6)。
大致在公元前2200 年前后,江汉平原及洞庭湖区的城池数量开始减少,相应文化的遗址覆盖范围开始收缩。到了公元前2000 年左右,江汉平原及洞庭湖区进入后石家河文化时期,此时,这里只剩下孙家岗一个设置了环壕的基址。
公元前2000 年已经在夏代积年之内,若夏代结束于公元前1600 年,按照今本《竹书纪年》提供的夏代各帝王在位时间由下向上推算,公元前2000 年前后当为夏启在位,这样,今本《竹书纪年》中“(夏启)十年,帝巡狩,舞《九韶》于大穆之野”7本文所引《竹书纪年》的内容,参见王国维撰,黄永年校点. 古本竹书纪年辑校·今本竹书纪年疏证[M]. 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的记载就特别引人瞩目。
今本《竹书纪年》说,“伯鲧居天穆之阳”。古时“天”与“大”同意,所以“大穆之野”正是夏人先祖、大禹之父鲧曾经活动过的地方。考虑到大禹一族本在岷江流域活动,而《山海经·海外西经》和《山海经·大荒西经》中也有与启“舞《九韶》于大穆之野”类似的记载,由此推认“大穆之野”为位于中原地区西面的岷江上游某一高原盆地应为合理。基于岷江流域人群在江汉平原及洞庭湖区强势族群消失上颇有贡献的推说,所以有条件将启“舞《九韶》于大穆之野”与庆祝中原人群取得对江汉平原及洞庭湖区势力的最终胜利挂起钩来。
按照今本《竹书纪年》,“启舞九韶”前两年,启曾派使节“孟涂如巴涖讼”,巴人在嘉陵江流域活动,同样为华阳国之一部,空间地位及相关史料都表明,在中原地区的主政者那里,巴、蜀两地的空间战略地位大体相同。认为其也在应对江汉平原及洞庭湖区强势族群上起过重要作用是合理的。按照《华阳国志》,“巴与蜀仇”,因而,从大的形势着眼,或可认为孟涂“涖讼”是启“舞《九韶》”的重要前提,其主要任务当是调解巴、蜀间的矛盾,为确定新条件下四川盆地政治秩序铺路。
将宝墩文化的城址置于具体的历史情境,或者可以认为,在面对拥有城池范围为200万平方米左右的石家河遗址的江汉平原及洞庭湖区城池群时,宝墩文化人群采用城池范围达到276万平方米的宝墩城并形成包括五个城池的群体是合理的。但石家河文化势力消散,在河洛一线最大的城池不过数十万平方米的情况下,宝墩文化原有的城池系统就有必要进行调整,以适应新的形势。作为四川盆地新的秩序的重要部分,岷江流域人群放弃了原有的城池群。新的城池群由崇州双河、温江鱼凫和郫都古城三座城池构成,这些城池的范围均在30 万平方米左右,无论从单体还是从群体,其规模都大不如前。这三座城池均朝向宝墩古城旧地,显示出曾经的宝墩古城所在地对于宝墩文化人群来说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场所。在新的组合中,郫都古城应为等级最高者。注意郫都古城与原来的芒城古城的城池格局完全相同,只是取消了双重城垣,但面积却有明显扩张,似乎应为同一群人的主张。
虽然整体的规格大幅降低,可由城池群具体的坐落方式看,城池群的主张者的地域空间支配能力却有明确的提升。这最为集中地体现为位于城池群最东侧且地位最高的郫都古城正坐落在东南流向最终与嘉陵江流域接续的沱江边上,这种坐落方式明确岷江流域对于嘉陵江一线有着占据上游的优势,可以作为在新的政治秩序构架中,蜀人确实在四川盆地为主导的表达(图7)。
其实,启“舞《九韶》于大穆之野”已经明确地提示岷江流域人群与鲧、大禹的特殊关联,认定了其与王朝主导者的特殊联系,这种特殊关系应该在确认四川盆地以蜀为主导上具有作用。此外,从空间条件上看,一方面成都平原农桑条件更为优良,有条件为中原提供更多的资源,另一方面,蜀位于巴的上游,中原政权通过蜀控制嘉陵江一线并远及荆楚在空间上更为顺当,所以确定岷江流域在四川盆地的主导地位也理属当然。
图7︱墩文化三、四期城址分布图
公元前1900 年左右,与位于郑洛一线的城池群的规模减缩相关,宝墩文化的崇州双河城址消失了,在蜀地只剩下郫都古城和温江鱼凫两个城池。公元前1700年前后,大致与江汉平原及洞庭湖区的后石家河文化城池孙家岗的消失同时,宝墩文化城池全数消失。
以上的讨论所显示的具体的历史过程,不仅可以作为常璩将岷江一线归于华阳做法的注脚,并且也表明《华阳国志·蜀志》说黄帝以后,中原地区的统治者“封其支庶于蜀,世为侯伯”应该不错。至于“(禹)会诸侯于会稽,执玉帛者万国,巴蜀往焉”的说法也应有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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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关中乃至河洛一线在相当长时间里对四川盆地拥有政治支配权。可种种考古迹象似乎表明,这一地区在文化上与长江中、下游的联系似乎更加紧密。在与中原势力协同压制江汉平原及洞庭湖区的过程中,岷江地区人群就不断从长江中下游汲取文化营养,在江汉平原及洞庭湖区的强势族群消散后,可能与战争失利导致大量的江汉平原族群进入四川寻求庇护相关,更多的长江中下游的文化因素在岷江流域出现。多种条件的交汇,最终造成了兼有长江、黄河文化影响的具有强烈本地属性的三星堆文化的产生。
位于沱江支流鸭子河边上的三星堆遗址在公元前1700 年时就是岷江流域相关人群的中心。相较于宝墩文化的郫都古城,三星堆遗址的坐落更偏向成都平原东缘。这种态势表明了三星堆人不仅接受了宝墩文化的空间遗产,并且更加强势地对四川盆地全境实行控制。考虑到公元前1700 年以后,嘉陵江流域考古遗址的文化面貌多与岷江流域相同,因而可以认为三星堆人群确实在四川盆地政治和文化一体化上取得了成绩。
古本《竹书纪年》载,“后桀伐岷山,进女于桀二人。”《楚辞·天问》说“桀伐蒙(岷)山,何所德焉。”8参见朱熹集注. 楚辞集注[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62。从时间上看,三星堆文化兴起与后桀在位时期相关,岷山为四川之岷山无疑,因而可以认为三星堆的兴起确实引起了中原统治者的注意。相关资料表明,在三星堆文化兴起时,汉中一带应该已为夏人之同姓诸侯襃氏占据,由关中入四川的著名的襃斜道(石牛道)即从襃氏领地经过。所以,襃氏应该可以为夏桀伐岷山提供有力支持。但劳师动众的征伐岷山,最终却草草收兵,怪不得会引出屈原的叩问。
由文献和考古遗址分布的格局看,殷人掌控中原之后,要持续地应对淮河、辽河流域不服从势力的挑战,这给予了三星堆人群较为宽裕的发展空间,使其有条件在公元前1550 年前后建造了城池,明确地主张某种特权的拥有(图8)。
三星堆初时只有小城。小城背负鸭子河、面对马牧河坐落。河流为其提供了某种程度的防卫,但也给其空间增长带来了限制。这一时期城池为单重城垣,平面为西南隅压缩状,城垣圈围范围在30万平方米左右,在等级表达上相当节制。
三星堆中城大致建于商代的中晚期之交,此时商王朝中心区经历着不间断的外部挑战。型制隆重的偃师商城遭到放弃,郑州商城也曾受到外来势力的冲击,相应的城池群规模也有缩减,这些构成了三星堆人群势力扩张的基本背景。从现知城垣的走势看,三星堆中城乃为西南隅压缩状态。这里值得特别提及的是,(一)中城范围已将马牧河的部分河段包括在城内,并不为城池完整和用地争取而迁移河道,这就使得中城的城垣大幅缺失,从而有条件将其认作轩城;(二)此时在小城东垣南段接续上了一段由西北而东南的城垣,无论怎样考虑,把这段城垣和三星堆祭祀坑处的城垣连接,就势必形成一个东北角缺失的城圈格局,在城池规模扩张时的平面形态的等级让步,可以作为此时三星堆城池的主张者仍然心有忌惮的说明。
三星堆大城应建于晚商之初,此时,商王朝的权力范围因为周边的方国纷纷兴起而大为压缩,正是这样的形势使得三星堆大城可以达到300 万平方千米以上,且采取西南隅突出、东北角完整的形态。不过,马牧河仍然未动,整座城池仍然可以认作轩城,而东北角完整则是一个可以两解的状态,即说其完整,仓包包小城即为整个城池的自然组成;说其缺失,则仓包包小城就是一个自我完善的独立部分,这种做法其实是古代的僭越者应对指摘的常用手段。同时,将三星堆城址与大致同时存在的洹北商城与小屯殷墟的组合相比,其等级较低是毋庸置疑的。由此可以认为,此时的三星堆城池的主张者虽然更具野心,但仍然不认为自己能够和中原的统治者齐驾并驱,在具体城池的处理上,他们还是尽可能地为自己的僭越保留了某种解释上的弹性。
《华阳国志·蜀志》说“有蜀候蚕丛,其目纵,始称王。”现从三星堆挖出来的铜像,确有“目纵”形象者,甲骨文与金文中的“蜀”字,也与“目”与“虫”相关。由此可以将三星堆的主张者与蜀侯蚕丛对应起来,这样,三星堆城池从无到有,由小到大的过程,正是蚕丛由侯而王的过程的表达(图9)。
图8︱三星堆遗址城墙的营建过程
图9︱三星堆文化的目纵形象与金文、甲骨文中的“蜀”字
按照古史,降居若水的昌意之母嫘祖,是蚕桑的发明者,所以蜀王名称中的“蚕”字,似乎含有申明自己源于正统的意思。三星堆城址的西城墙明确无误地指向曾经的宝墩城址的位置,这应该是三星堆的建造者表明自己与宝墩城池的拥有者之间有某种特殊的关系。在这里,历史记载的序列与考古学文化的变迁更进一步的联系在了一起。
把三星堆遗址最终的形态与宝墩遗址相比较,两个城池虽均为轩城,但三星堆城池范围达到311万平方米,宝墩城池范围不足300 万平方米,三星堆城池为三重夹城,宝墩城池则为两重夹城,三星堆大城可以认作东北角完整,而宝墩大城东北角明确缺失,三星堆城池西南隅明确凸出,而宝墩城池则含混不清。可以认为,三星堆大城的规格高于宝墩城址,二者的差别或者就是侯伯之城与王之城的差别。
在商朝中期,大致在商王朝的盘庚前后,大概相当于周人的公刘时期,周人在泾水中游兴起。《史记·周本纪》在述及公刘时说:“公刘虽在戎狄之间,复脩后稷之业,务耕种,行地宜,自漆、沮度渭,取材用,行者有资,居者有畜积,民赖其庆。百姓怀之,多徙而保归焉。”从位置和时间看,现今在漆河与渭河的交会处发现的武功郑家坡遗址,应该为公刘所创。《史记·正义》释“取材用”为上秦岭“取木材为用也”,恐不确,因为伐取木材并不能导致一般性的“行者有资,居者有畜积”。把《史记》的说法与《孟子·梁惠王下》说“公刘好货”9参见朱熹集注. 孟子[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 21.结合起来,可以认为造成“百姓怀之,多徙而保归焉”的“取材用”,实际上是其跨越秦岭,进入汉江、岷江的上游地区并向下游人群索取贡赋。郑家坡遗址大致与渭水对岸的由关中到岷江流域的傥骆道起点对应,正可作为此说的支持。郑家坡的确立对于周人来说是一次大的空间突破,使其能够更为直接地面对为广阔的资源。因此,公刘在周人的先公中占据十分特殊的地位(图10)。
商朝的最末段,古公亶父因豳地周民受泾水上游“薰育戎狄”侵扰,将周人主体部分迁至渭水一线,并联合姜姓族群,形成了更为强大的势力。与此对应,在宝鸡一带出现了包括凤翔水沟、岐山周公庙、宝鸡蒋家庙三个遗址在内的城池群(图11)。周人的势力扩张,应该使其对四川盆地有更大的支配能力。也正与水沟等城池出现同时,三星堆城池放弃了,岷江流域实现了文化转型。取三星堆文化而代之的十二桥文化与三星堆文化之间有着明确的承继关系,但十二桥文化具有一系列大型建设的十二桥遗址和金沙遗址均不见城池,所发现礼仪用品的隆重水平也远不及三星堆文化;从具体的坐落看,十二桥遗址和金沙遗址均处在岷江干流东侧,与沱江南支毗河有一段距离,与三星堆相比,在一定程度上失却了顺沱江而下干涉嘉陵江流域的优势(图12)。由于三星堆的放弃和暴力过程没有太大关系,因而有条件认为三星堆的放弃是在周人的压迫下,三星堆人自己“限期整改”“仓皇辞庙”的结果。在三星堆祭祀坑出土物中见到的同一器物的碎片分散于不同坑内的情况(冉宏林[3],2021),既可以是“仓皇”二字的生动注脚,也有可能是试图隐瞒某种信息的刻意操作。由于三星堆文化、十二桥文化的主政者大体为同一群人,且三星堆城圈主要是一个祭祀中心,与其密切相关的人数有限且为利益高度一致者,故秘密能够较好地保守。因此,让我们有机会通过仓促弃置的遗物坑一睹三星堆曾经的繁荣。
图10︱郑家坡、水沟、周公庙、蒋家庙遗址与蜀道的关系
图11︱水沟、蒋家庙、周公庙城址平面一览
从形态看,与周人的早期城池比,三星堆城池的规格设定实在是过于张扬了,这对于把控了宝鸡,可以更直接有力地对岷江一线施压,但却还要韬光养晦地应对殷商王朝的周人来说,当然难以接受。对于处于下风的三星堆人来说,识时务地放弃旧作,改弦易辙,恐怕是既安全又得体的做法。
在西周晚期以前,十二桥文化的遗址上不见城池。不仅表明了在这期间周人对四川盆地有充分的支配权力,并且也意味着周人不接受在四川盆地有强势族群的存在。根据以上讨论,古代典籍提到蜀人曾经跟随武王伐纣,应该没有问题。
图12︱三星堆、十二桥、金沙遗址位置图
按照《华阳国志》,蚕丛之后又有柏灌、鱼凫二人为王。如果把三星堆遗址与蚕丛对应,同时因为金沙遗址更靠近温江鱼凫村,从而认为金沙遗址的主张者为鱼凫。那么,把柏灌与有大量特殊遗存出土且兴盛时间稍早的成都十二桥遗址联系起来应该合理。金沙遗址进一步靠近岷江出山口,较十二桥遗址与沱江的距离也稍近,在空间战略上,这个位置更具弹性。这样,由十二桥而金沙的中心迁移过程,是相应人群争取空间强势的具体表达。
西周时,周人同时在关中及郑洛一线设置都城,并且对江汉平原实施了更为直接的控制,这就大大降低了岷江流域的战略地位。《华阳国志·蜀志》说“有周之世,限以秦、巴,(蜀)虽奉王职,不得与春秋盟会,君长莫同书轨。”这当然让蜀地的实际统治者不能满意。甚至心怀怨愤,所以“周失纪纲”,即周人衰落,“蜀先称王”。据此或可认为柏灌或鱼凫是在周人管控松弛的情况下,得以称王的。西周中晚期,在嘉陵江与白龙江交会处,正当嘉陵江的出山口,出现的属于十二桥文化的摆宴坝城址,当是鱼凫称王的标识之一。
摆宴坝城址的出现,一方面显示了四川盆地的人群已经染指汉江上游,更重要的是显示了蜀人对嘉陵江流域更为强烈的空间企图(图13)。与摆宴坝的出现意义相同的事件是《华阳国志·蜀志》说“鱼凫王田于湔山,忽得仙道,蜀人思之,为立祠。”湔山当是与湔水出山口相关之山,湔水即三星堆城址所依托之鸭子河,属沱江。“田”即“畋”,既可以指狩猎,也可以指实际军事行动。按照《华阳国志》的说法,鱼凫曾经试图恢复蚕丛盛业,沿沱江向下游乃至嘉陵江一线进行军事行动,但却未能获得成功,失败身死。
十二桥文化的考古遗存中,武器激增的现象显示蜀人与周边有更多的军事冲突。其主要方向应该是嘉陵江一线。蜀人与嘉陵江一线的军事斗争是蜀人的大事,金沙遗址上出土的一系列跪姿人雕像,或者就是在该地俘获人员的写照(图14)。
摆宴坝城址的存在,形成了另一个空间的中心,它与金沙配合,造就了蜀地双中心的空间结构。摆宴坝为祭祀中心,位于空间拓展的前锋,金沙为行政中心,处于相对安心的地区。大概是因为制度的原由,鱼凫不愿意过度地挑战周人,在十二桥文化遗址中,尤其是金沙遗址上没有另外的城垣出现。
鱼凫的后继者是杜宇,其当主要活跃在春秋时期。《华阳国志》说:杜宇“移治郫邑,或治瞿上。七国称王,杜宇称帝,号曰望帝,更名蒲卑。”“蒲卑”当指沱江上游支流蒲阳河的东段。这里地势较低,故称“卑”,以“蒲卑”为号显示出其对嘉陵江流域的特殊兴趣和战略上较鱼凫更为强势。改称“蒲卑”的杜宇应该已经将治所移至沱江一线,是较鱼凫更为强势的表达。并由此成就了“以襃斜为前门,熊耳、灵关为后户,玉垒、峨眉为城郭,江、潜、绵、洛为池泽”的空间勾划,并使“巴亦化其教而力农务”,至少在文化上服从于蜀。
一般说,“洛”是指中原的洛河,“潜”是楚地的潜水。可实际上在成都平原上也确有称作“洛”“潜”的河流存在。如果蜀地“洛”“潜”的名称来自于中原和荆楚,那么这种命名就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杜宇更具雄心。另外,襃斜应该对应于现在的汉中一带,熊耳和灵关在成都平原的南部。对于把行政中心置于成都平原的权力单位来说,这样的前门、后户与中心之间的距离差距十分显著,很难符合一般人对常规条件下前门与后户位置关系的设想。所以,或者在汉中与成都平原南部大致中间的位置还有一个特殊的据点存在。
《华阳国志》对于杜宇的描述具有很强的空间战略逻辑性,应该不错。可是,至今为止,除了四川盆地基本上统一在同一考古学文化下以外,还没有其他的考古证据可以有效地支持其对杜宇的描述。
图13︱摆宴坝城址位置图
杜宇称帝,当是在关中空虚的情况下实现的。东周以后,秦人进入关中地区,秦悼公时,在宝鸡一带建立了规模可观的雍城。秦孝公任用商鞅变法,秦国大兴,并移治咸阳。秦人在关中地区的活动,对于蜀地的影响是巨大的。
按照《华阳国志》,杜宇的后继者为开明,开明的后继者“卢帝攻秦,至雍”,不过到了开明帝九世,蜀国开始衰落。面对压力,开明不得不“帝称王”,主动降低了自己的身份。并且“自梦廓移,乃徙治成都”,将治所由沱江一线移至岷江干流。重复了先前的蜀王由三星堆而十二桥的做法。这一治所的迁移,十分有趣地显示对沱江控制的直接与否,是衡量蜀地当政者强势与否的标识。
图14︱金沙遗址出土的跪姿人雕像
《华阳国志》说“周显王之世,蜀王有襃、汉之地。因猎谷中,与秦惠王遇。惠王以金一笥遗蜀王,王报珍玩之物,物化为土。惠王怒。群臣贺曰:‘天奉我矣,王将得蜀土地。’”这是一段关于蜀、秦之间关系的寓言,曲折的表明了蜀、秦曾在汉中一带进行过激烈的军事争执,从蜀王回报给秦惠王的物品价值更高看,在这个争执中,蜀人处于下风。说蜀王报还给秦惠王的珍玩之物化为土,实际上是说秦人对蜀人的回报十分不满,群臣的说法,则表明秦人已经考虑将蜀地纳入自己的管控范围。
《华阳国志》说“蜀王别封弟葭萌于汉中,号苴侯。命其邑曰葭萌焉。苴侯与巴王为好。巴与蜀仇,故蜀王怒,伐苴。苴侯奔巴。求救于秦。”当时当政的秦惠王“方欲谋楚”,参与中原逐鹿,面对苴侯的求助,“群臣议曰:‘夫蜀,西僻之国,戎狄为邻,不如伐楚。’”可司马错、中尉田真黄说“蜀有桀纣之乱。其国富饶,得其布帛金银,足给军用。水通于楚。有巴之劲卒,浮大舶船以东向楚,楚地可得。得蜀则得楚。楚亡,则天下并矣。”可见,在司马错等人那里,蜀地对于中心位于关中的秦的价值正是压制江汉平原及洞庭湖区的辅助空间,这与本文的判断正相一致。秦惠王听取司马错等人的建议,随后就有了张仪入蜀并在开明王所造成都的基础上建立针对蜀地的治所的故事。
讨论岷江流域的权力地位,似乎应该多少对嘉陵江流域也就是古人所谓的巴地的权力地位的情况有些涉及。从地理上看,“巴蜀同囿”,空间联系紧密,从文献记载看,二者同为华阳国之一部,且在一些中原权力主张的重大场合,巴蜀往往同时出现。似乎二者地位相当。可由上文分析可见,对于中原王权的国土空间控制来说,巴应该只是由汉江及长江上游压制江汉平原的过渡空间,因而巴的实际地位要远远低于蜀,并在许多时候巴为蜀地的从属,应该是这个缘由,在巴人活动的主导地区,考古工作者至今还没有发现城池,在出土物上堪与三星堆和金沙遗址相比的遗址也是难得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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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典籍的叙述与考古资料结合,先秦岷江流域的权力地位变动大致可以分为七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前仰韶文化时期,此时,蜀地相对独立。第二阶段由仰韶早期到宝墩文化城池出现,这个时期四川盆地已被计入中原权力的框架。第三阶段是宝墩文化时期,此时岷江流域已经被实质性地纳入中国,并作为与中原人群协同压制江汉平原及洞庭湖区势力的重要单位。第四阶段由三星堆文化兴起到三星堆城址放弃,这是有一定独立性蜀地形成壮大的时期。第五个阶段为十二桥文化出现至西周晚期,此时岷江流域统治者应该是一个拥有丰厚资源但却品级有限的诸侯。第六阶段是西周晚期至战国晚期,此时“周失纲纪”,蜀又自立为王,谋求相对独立。第七阶段则是张仪入蜀到秦朝确立,此时蜀地为秦的属国。
致谢:
本文受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中国传统聚落型制史与建设性遗存的空间原意呈现型保护”(51678362)资助。部分内容曾于2021年5月29日在成都召开的第7届“早期聚落与城市”学术论坛上报告。感谢范沛沛、黄凌乐对文稿资料收集和图纸绘制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