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挥五弦
东晋时,镇西将军谢尚写信给扬州刺史殷浩,帮刘惔运作到会稽任职。殷浩回复拒绝:刘惔联合同道之人,排挤有异见者,最为狭隘不过,我一直认为阁下对他屈尊相待已经很不值了,怎么还为他奔走?
刘惔活跃于东晋名士圈,是个很有特点的人物。他善于清谈,和当时名士一起坐而论道,基本上就没输过。士族子弟本就自带高傲品性,刘惔不但心里不待见,嘴上也不饶人,堪称当时第一毒舌。
殷浩曾经和刘惔清谈,苦辩多时仍稍落下风。不过殷浩却不肯爽快认输,对于无法正面回答的论点,便用一些游词强行应付。殷浩离开以后,刘惔一脸嫌弃地对人说,殷浩就是个乡巴佬,却硬要不自量力地学人清谈。
刘惔也看不起会稽王司马昱,在论及清谈水平时,评价其为二流货色,并毫不谦虚地给自己定为一流。司马昱对于刘惔还是很赏识提携的,不过刘惔照样不给面子。
刘惔与桓温交往密切,但对桓温却不尊重。刘惔曾经仗着酒意,把脚搁桓温脖子上。桓温忍无可忍把刘惔的脚拨开,刘惔的死党王濛居然还怪桓温失礼。而桓温上门拜访刘惔,刘惔卧床不起,爱理不理。桓温操起弹弓便打,刘惔当场炸毛,怒气冲冲地说,难道在这里你还要凭武力取胜吗?
自己随意戏耍桓温,却不允许桓温开自己玩笑,刘惔这是以雅量要求别人,以方正要求自己。这样双标也就算了,但反怼桓温的话,显然是骂桓温是“兵”,拿门第出身说事。这就是骂人揭短,打人打脸,一点也不讲武德。
刘惔仗着清谈才能,喷这个贬那个,只和王濛意气相投。不过饶是他舌头毒辣无比,却也有吃瘪的时候。
刘惔和王濛向来看不起蔡谟,曾经故意下套,问蔡谟自我感觉和王衍比起来如何?蔡谟自陈不如王衍,刘王二人以为得计,相视一笑,又追问蔡谟觉得哪里不如王衍,想进一步看蔡谟的笑话。不料蔡谟不紧不慢地说道,因为王衍府上没有你们这样差劲的客人。
还有一次是桓温乘雪出猎,顺路拜访刘惔王濛。刘惔见桓温一身劲装,嘴巴又犯贱了,问桓温你这个老贼这身打扮去干什么?话虽是问去干什么,重点却强调桓温的穿着,毫无疑问还是讥笑桓温是“兵”。桓温这次不想再忍,回声呛道,我要是不做这些事,你們还能安稳地坐谈?刘惔无言以对,闹了个灰头土脸。
刘惔寿短,36岁就死于丹阳尹任上,官没有做得很大。史书说刘惔“为政清静,门无杂宾”,大概就是无为而治的搞法,平素热衷于清谈,也不算太务实。刘惔死时,当时的文章好手名士孙绰为其撰写祭文,有一句评语“居官无官官之事,处事无事事之心”,得到圈子里的一致同意,这两点倒是值得一提。
所谓“居官无官官之事”,就是不把自己的官员身份太当回事,不刻意讲排场、摆架子,在讲究等级观念的当时,算是难能可贵了。所谓“处事无事事之心”,恐怕就是说不为了做事而做事,为出政绩弄虚作假,搞面子工程形象工程什么的。但这并不是刘惔觉悟有多高,他只是因为不屑和疏懒。
从刘惔对底层阶级的态度来看,他的等级观念还是很重的,平素也眼高于顶,没几个看得起的,不像是低调的人。那么刘惔“居官无官官之事”,更大的可能只是认为官阶职务都是俗名而不足称道,唯有门第、学识、才辩等方面的优势才可以傲人,这倒也符合刘惔清谈名家的形象。
再看看刘惔“为政清静”的风格,估计也是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
当时对于百姓讼告上官的行为,各地通行做法是予以举奏,刘惔则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加理会。
减法是做了不少,却没有什么加法,这种极简的作风,似乎更像是懒政而已。虽然不至于像王羲之的儿子王徽之那样离谱,连自己任职负责什么事务都不屑于去搞清楚,但多半也是疏于理事,也就比乱作为好一点。
所以孙绰祭文里这两句,是在刘惔实在乏善可陈的任职经历中,强行挖掘出来的个人亮点。不讲政绩,但讲作风,帮刘惔往脸上贴金,这样硬凑出来的好评,也算是挖空心思。
(摘自《廉政瞭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