碟子菜

2021-07-01 14:24曾祥铭
大学生 2021年6期
关键词:木梯碟子竹篮

曾祥铭

在熟悉的乡音中,我的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一幅奇异的图画:漆黑的天空上挂着一轮圆月,下面是傍着柿子树的土砖瓦房。房子的屋檐下面挂着竹篮,借着月光,一名少年用“倒挂金钩”的办法正偷吃竹篮里的碟子菜,舔干净手指后,他才心满意足地溜回房去。

备年货,总能使现在的人们充满喜悦的心情,有谁不喜欢“买买买”呢?但在20世纪70年代,这却是令我爷爷最头疼且难过的事情。爷爷家育有五个男孩两个女孩,对于一个农民家庭来说,过年时不仅买不起新衣,就连猪肉也是奢侈品。

碟子菜

大年二十九,爷爷在集市上徘徊了三个小时,腿轻飘飘的,耳旁吆喝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只有手里的肉票还被他紧紧攥着,却早已被汗水浸湿。爷爷按一按口袋,几枚钱币硬硬的还在,他叹了口气,只恨硬币不能生出小硬币来。

散圩的时间到了,高悬的太阳发出热烈的光芒,爷爷的心却是冰凉的。直到圩场里只剩下几个收集地上破菜叶的大娘,爷爷才慢慢走到正在清点账目的张屠户摊前,怯怯地开了口。

“老张,猪肉有没有剩?”

张屠户把目光从账本上移开,先是打量了爷爷生硬地笑着的脸,然后看到他空空如也的双手——除了右拳里露出肉票的一角。他仿佛读懂了些什么。

“喏,这样吧,你先把肉票给我。这两斤猪肉,先赊给你过年。你孩子多,也不容易”

爷爷攥紧的拳头终于放松了,腿也似乎终于着了地,僵硬的笑容变成了舒缓而由衷的笑。他将肉票小心地展开了递过去,连声谢过后,用双手接过包好的猪肉。

太阳底下是一条回家的大道,路上似乎有人在跟爷爷打招呼,但爷爷没有回应,他的魂,现在只在这个纸包上,仿佛包着全家的幸福和期盼,别的事情,早已置之度外了。

到了20世纪80年代,神州大地开始上演“春天的故事”。包产到户后,农民的生活水平芝麻开花节节高。过年前一两个月,殷实些的人家就开始准备一些招待客人的腊料了:猪肉可以腌渍成腊肉,猪肝、猪肺、猪肚、猪大肠、猪耳朵、猪尾巴等可以做成腊料,家乡特色的猪香肠、酒酿红鱼也不会缺席,有的人家还会晒一些牛肉干、鸡肉、鸭肉等。冬至后,家家户户都会把这些食材拿出来晒,一竹竿一竹竿的,在冬日的暖阳和萧索的冷空气中慢慢散发出时间的香味。

年货虽有了,但也精贵。为节省用量,家家户户都用只有碗底大小的碟盘盛放腊料,故而叫“碟子菜”,菜量一筷子就能吃完。爷爷家子女多,作为农民又没有其他挣钱的门路,别人家的腊料能从正月初一吃到正月底,爷爷家的腊料却只够招待几茬客人,因此显得尤为珍贵。不过,也因为菜量少,客人都只是象征性地吃一口,总能剩下一大半。大人能够克制,小孩却不总能做到,何况我爸爸当时正是读小学的年纪,正如其他同龄的孩子一般,他也嘴馋。稻子灌浆般的年纪,肚子老是咕咕叫着抗议,这时候,爸爸打起了平时悬挂在屋檐下面竹篮里的碟子菜的主意。

碟子菜被高高地悬挂在屋檐下,自然是为了防止孩子们偷吃,只有大人拿着长竹竿,才能将竹篮取下来。叔叔曾试图拿竹竿去取,结果不慎打翻了篮子,受了一番皮肉之苦,因此没人再敢趟这条险路。偷吃成功而又不被发现的唯一一人,正是我爸爸。

挂起来的腊肉

聽见爷爷开始打鼾,爸爸小心翼翼地溜出被窝,借着月光沿木梯向上爬,此时装着碟子菜的篮子不过离他两只胳膊的距离。碟子菜那诱人的肉香勾着他的鼻尖,这正是让他魂牵梦绕的味道,也正是这个味道,让爸爸迸发出了惊人的勇气和智慧。他手脚并用爬到了木梯的背后,双腿卡在两级木梯间的缝隙里,先是松开左手,适应了用腰部发力支撑上半身之后把右手也松开,呈现出“倒挂金钩”的姿势,手碰到篮子的瞬间,如同嫦娥五号在月球上成功着陆一般惊险而令人欣喜。掀开布,尽管月光清亮,碟子里装的是什么依然难以辨认,爸爸从中随便拿了一小块,囫囵下肚,虽然意犹未尽,但也不敢放肆吃,只得将一切恢复原样,舔干净手指,心满意足地摸回房去。

在春风的吹拂下,希望的田野被不断耕耘,中国人民富起来了,碟子菜在20世纪90年代初期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乡亲们招待客人都改用大盘大碗。不要说碟子菜,就是装菜的那种小碟子现在也很难寻见,它们已经定格在长辈们的记忆中,成为时代的烙印。

酒过三巡,餐桌上一片狼藉,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家人们感叹几十年间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民以食为天”,如今这片天已远非“碟子”可以装下。

责任编辑:曹晓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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