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儿女之命”成婚：一对丧偶亲家的养老困境

春林

吉林省长春市一对年轻的“干饭人”，遭遇了他们这个年龄段的普遍难题：上有身体孱弱的父母需要照顾，下有年幼的孩子要抚养，而他们自己还得在竞争残酷的职场里打拼。

逼仄的现实，激发了夫妻俩的“灵感”，一个看似“一举多得”的想法横空出世——撮合他们丧偶的父亲和母亲搭伙。这看似两全其美的高招，结局会如何？

现实逼仄：年轻夫妻撮合丧偶父母搭伙

2018年3月2日早晨，刘志成正在外地出差，忽然接到爸爸刘国章从医院打来的电话，他哽咽着说：“儿子，快回来！你妈突发脑出血住院！”

时年32岁的刘志成是吉林省长春市一家私企的销售骨干，妻子闫淑娟在一家电子公司做质检员，他们有个7岁的儿子叫可可，读一年级。两年前刘志成的岳父去世，岳母王秀云来家里帮他们带可可。当时，刘志成老爸老妈身体健康，因此这两年，刘志成没有家庭负担，和妻子工作很安心。

可是爸爸的突然来电一下子搅乱了刘志成的心，一直健康的妈妈如果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办？但不幸真的发生了，妈妈经抢救无效不幸去世。

处理完妈妈的后事，看着老爸整天以泪洗面，刘志成很心疼。他想把爸爸接回家养老，可房子面积太小，又怕爸爸和岳母处不来。他之所以有此担心，是有原因的。

事情的起因还要追溯到三年前。一天，岳父岳母来家里看外孙，闫淑娟做了好吃的，刘志成就把爸爸妈妈也请来，大家借此机会相聚。饭后，小两口因一点琐事在厨房吵嘴，后来亲家也相继加入进来。类似的小事发生过几次后，亲家之间原本还算过得去的关系，就蒙上了阴影。除非儿女要求，否则两对亲家是绝不愿往一块儿凑的……想到这些，刘志成的心更乱。之后的一段时间，刘志成每天上班之后往返于父亲和自己小家之间，加上公司事务多，常常顾头顾不了尾，忙得焦头烂额。

就在刘志成闹心之际，刘国章又摔了一跤。虽说只擦破了点皮，却令刘志成更加不放心爸爸单过了。

刘志成的心事，被妻子闫淑娟看出来了。其实，她也不放心公公一个人单过，于是主动商量该怎么办，可商量來商量去，没找到好办法。

两天后就到了周日，刘国章像往常一样过来看望孙子。可可见爷爷进屋就扑了上去，兴冲冲地拉着爷爷的手，要出门。刘志成和闫淑娟就站在门边上，这时闫淑娟给王秀云使眼色，让妈妈趁机安慰公公几句，这是两亲家改善关系的好机会。

王秀云收到女儿使的眼色后，打了声招呼：“他爷爷，那个……听志成说你上次摔了一跤，现在怎么样了？”刘国章也不想让人觉得太小气，他回应亲家母说：“还好……谢谢他姥姥。”

亲家关系破冰后，在儿女们的刻意协调下，一点点解冻。那天，刘国章来看孙子之前，和几个老朋友喝了点小酒。到了儿子家里后，他和亲家母就养老、看病等老年人普遍关心的话题，唠到了晚上七八点。不是闫淑娟喊大家吃晚饭，二老还意犹未尽。母亲和公公聊得如此投机，让闫淑娟既意外又欣慰。她突然想到，能否将二老撮合一下呢？这样一来，不仅解决了二老自身生活的问题，而且他们一起照顾可可也更方便。

当晚，闫淑娟等母亲带着可可入睡后，在枕边低声将想法告诉了刘志成。刘志成将母亲去世后的种种困窘全部梳理了一遍，觉得除此之外，确实别无他法。他们决定分头行动，各自探探二老的想法。

坚持“维稳”：两位老人磨合磨合就好了

那天，刘志成抽空看望父亲时，将想法告诉了他。刘国章听了刘志成的想法，直摇头说：“儿子，你不要想一出是一出，难道你不知道我和你岳母本来就关系不融洽？”刘志成笑了，说：“老爸，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别这么小心眼。”见刘国章还要说什么，刘志成抢过话说：“爸，您听我说，您知不知道，就为了能够每周看您两三趟，好多外地的大单我都放弃了！就算是为了我，您也该试试啊。”

见儿子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刘国章沉默了。

闫淑娟这边，也在竭力劝导妈妈。王秀云本来也有诸多顾虑，但闫淑娟直接告诉她，公公已同意试试，她希望妈妈也配合一下。王秀云只好答应。就这样，刘国章与王秀云领了结婚证，两人于2018年国庆节搬到了刘国章的老宅。

二老结合后，刘志成和闫淑娟不时去看看二老。一时间，两个家看似和睦。见父亲和岳母搭伴后状况不错，刘志成没有了后顾之忧。那段时间，他的心情出奇地好，接连拿下几笔大单。公司里已经开始传下一波岗位调整时，刘志成必定是晋职的不二人选。

可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事。

这天，刘志成刚到山东省济南市，信心满满地准备谈一笔大单，可到了宾馆屁股还没坐稳，就接到爸爸电话，原来，爸爸与岳母吵了起来。其实事情并不大，王秀云炒菜放盐多了些，刘国章吃不惯;而刘国章睡觉爱打呼噜，王秀云也受不了。两人分居了。

电话里，刘国章跟儿子抱怨：“我和你妈妈过了一辈子，你妈也没嫌弃过我打呼噜，王秀云这才几天呀，就烦成这样子，还跟我分居！”刘志成只好耐着性子好言相劝，同时建议：“我听说过本地一位老中医有办法治打呼噜，回去我领您去看一看。”

放下电话后，刘志成半天回不过神来：“两个老人真不让人省心！屁大点事，闹得鸡飞狗跳的。”因为心里有事，刘志成当晚直至次日天亮才睡着。结果，因贪睡错过了约定的谈判时间，这笔大单因他的失误旁落。刘志成不仅挨了批评，还受到了处罚。

看着丈夫一下子蔫了，闫淑娟一再追问下得知情况，很生妈妈的气，不就是公公呼噜大点，至于分居吗？为了不刺激到公公，闫淑娟悄悄约妈妈回家，一条条给妈妈定框框，让她配合好公公。王秀云埋怨女儿太自私，只考虑自己方便，不顾妈妈感受。刘志成出面道歉说情，这事才算平息。

刘志成压力山大，一边是工作，要竭力出成绩，以挽回上次失误给自己造成的被动，一边还要考虑爸爸与岳母的矛盾该怎么解决。他利用周日领爸爸去瞧了老中医，并且开了几百元的中药。而王秀云这边，在闫淑娟苦口婆心的劝说下，她又回到了刘国章家。老两口的矛盾暂时平息。

因为调解父亲和岳母之间的矛盾，刘志成的心情受到影响，2020年3月的升职竞选演说中他发挥失常，最终败给销售业绩排名第二的同事。刘志成相当失落，可又不便冲父亲和岳母发火。

2020年8月，王秀云忽然腰疼，影响到两腿不能走路。她跟女儿说要回白山老家治疗。刘志成提出让爸爸跟过去护理，闫淑娟说不用，妈妈去白山要住在二姨家，二姨没工作，有她照顾就可以了。再说，老两口这段时间正闹别扭，趁这个机会都冷静一下，也许是一件好事。刘志成觉得有道理。

可王秀云离开的第二天，刘国章在做饭时，不慎弄洒菜汤烫伤了一只脚。小两口因为工作忙，没时间护理，刘志成就通过一位同事的关系花钱雇了一个临时保姆，以日计工钱。闫淑娟也觉得，只有如此了。

保姆名叫孙玉莲，是长春本市人，几年前丈夫去世，儿子、儿媳在外地，她单身。孙玉莲性格温和，没几天，就与刘国章很融洽了。

9月初，公司派刘志成出差黑龙江省哈尔滨市。临行前，他不放心老爸的脚伤，就来爸爸家看看。刚进屋，就见保姆孙玉莲正在帮爸爸换药。刘志成笑嘻嘻地说：“怎么样？我岳母刚离开你的脚就烫伤了，离不开人家照顾吧？”刘国章立刻严肃起来，说：“你小子少教训我！”

这时，保姆孙玉莲笑着接过话道：“大哥，儿子说得对，要知道珍惜才是。”刘国章刚要接话，这时，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刘志成一看来电是岳母的手机号，一边把手机递给爸爸，一边嘱咐道：“别忘了问候一下人家病情，热心点。”

刘国章接过电话，摁下接听键，那边的声音很清晰地传过来：“老刘，听淑娟说你脚烫伤了，怎么样，严重不？”

刘国章回话：“不重，就烫破了一点皮。”

王秀云又问：“老刘，听淑娟说，志成给你雇了个保姆？”刘国章愣了一下，他本不打算告诉王秀云雇保姆的事，好像自己离不开她似的，可既然快嘴的儿媳已告诉她妈妈了，他也就没啥隐瞒的了，于是他答道：“是的，我的脚不能动，志成他们俩又都上班没时间照顾我，志成就雇了个保姆。”

王秀云继续道：“雇保姆是很正常的事，可干吗不跟我打个招呼呢？”刘志成担心老两口吵起来，急忙抢过电话说：“妈，保姆的事情是我办的，应该事先跟您商量，我给您道歉。”王秀云挂断了电话。当晚，刘志成就让妻子闫淑娟给妈妈打电话，解释一下，总算把这事给摁了下去。

可哪知，摁下葫芦起来瓢。

一举多得？奉儿女之命的婚姻血腥收场

几天之后，刘国章竟然跟刘志成提出，他觉得保姆孙玉莲人特别好，他想跟王秀云离婚，跟孙玉莲结婚。刘志成当即急了：“爸，你疯了吗？我岳母在外地看病，这才多久呀，你竟然看上保姆了。我真怀疑，那个保姆是不是看上我们这套老宅了？”刘国章只好将剩余的话咽进了肚子，但内心憋屈极了。

刘国章口头上答应了儿子，不会再打保姆的主意。可两个月的相处，毕竟与保姆有了感情，行为上就难免不自觉地有所表现。

2020年11月，王秀云痊愈。23日下午，她坐公交返回长春，到家是晚上七点多。当王秀云跨进大院时，恰好看见刘国章与一个女人并排走过，两人有说有笑，很亲昵，不知情的人，绝对会认为他们是老两口。不一会，刘国章和孙玉莲两人并肩坐在了林荫处的长椅上，孙玉莲拿出手帕给刘国章擦汗。王秀云实在看不下去，就来到他们俩面前。

刘国章见王秀云出现，不禁一愣，有点尴尬地给王秀云介绍：“这就是保姆孙玉莲，孙姐。”王秀云气呼呼地说道：“她很像你老婆！”孙玉莲急忙接过话：“妹子，别误会，我只是按合约照顾老刘而已。现在你回来了，我明天就离开。”王秀云大声道：“为什么要明天？现在就给我滚！”说着，她疾步奔向住宅。进了屋，她就将孙玉莲的东西扔到楼道。孙玉莲灰溜溜地捡起东西离开。刘国章追了几步，但被电梯门隔开，他只好隔着电梯门喊：“给你微信结账。”

进屋后，刘国章与王秀云就大吵起来。这段奉儿女之命的婚姻，两个老人都觉得憋屈，过得没尊严。他们将婚后所有的不快都发泄在了这场争吵中。

得知情况的刘志成和闫淑娟又各自劝说父母。好在保姆已离开，两个老人渐渐平静下来，但还是冷战着。

2020年11月25日晚上8时许，刘国章去卫生间，他放在床边的手机响起微信提示音。此时，王秀云正换床单，她好奇地拿起手机，一看发微信者的头像是保姆孙玉莲，就顺手摁下刚发来的语音：“老刘，还好吗？烫伤药在你床头柜的抽屉里，别忘了擦。”刘国章刚从卫生间出来，愤怒的王秀云上前一把薅住劉国章的耳朵，然后，播放微信语音留言给他听。刘国章说：“怎么啦？不就是叮嘱我用药吗？”

王秀云气咻咻地说：“你给我仔细听听，那是保姆的口气吗？那是老伴的口气！”越说越气的王秀云狠劲将刘国章的手机摔在地板上。刘国章给了王秀云一巴掌，王秀云扑上来抓住刘国章左胳膊用力咬去。刘国章大叫一声挣脱，此时他已完全失控，顺手摸起茶几上的水果刀，朝着王秀云胸部刺去。

刘国章见地板上满是鲜血，这才醒过神来，遂报警自首。长春市绿园区公安分局民警几分钟后赶到，控制了刘国章。据民警回查刘国章微信，发现他和孙玉莲之间并没什么暧昧互动。刘国章和王秀云之间的矛盾，根子还是在于“不该被强行扭在一块儿”。

获悉这一切后，刘志成不停地扇自己耳光，说：“都怪我！当初，我就不该撮合他们俩的;发现他们合不来时，也该尊重他们的意见，让他们离婚。我太自私了，只考虑自己，我该死啊！”闫淑娟同样懊悔不迭。小两口整日以泪洗面。目前，此案正在长春市绿园区公安分局进一步审理中。

（因涉及隐私，文中除嫌犯外，其余人物均为化名，相关信息做了技术性处理。）

[编后]这对年轻夫妻一心想让自己“脱困”，近乎强迫地让丧偶父母的婚姻“奉儿女之命”，自以为两全其美，却引发悲剧。社会日益老龄化，很多年轻夫妻都面临着父母的养老困境。让老去的父母有尊严地度过晚年，让自己有更多的精力打拼事业，如何在这两者之间找到最佳结合点，值得探讨。

编辑/戴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