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余水墨夏布绣的技艺与传承

廖江波

新余水墨夏布绣的技艺与传承

廖江波

（江西科技师范大学 美术学院，江西 南昌 330038）

以对新余渝州绣坊及夏布绣传承人张小红的走访为基础，探究新余水墨夏布绣的技艺特征和传承现状。新余水墨夏布绣放弃民间麻绣先植物染地色的做法，使绣地夏布天然的肌理与色泽同水墨画的神韵相结合，绣品色泽古朴、典雅深沉。新余水墨夏布绣的传承形成了江西省一张地方文化名片，其在民间绣活上的创新对地方非遗文化的传承具有启发性。

新余；水墨夏布绣；夏布；非物质文化遗产

手工艺的价值建立在传统材料、造型及装饰语言上，因其有艺术品的特征而产生溢价空间[1]。刺绣是手工艺的范畴，也是传统技艺与美术类非遗的重要组成部分。各地刺绣在传承与发展的进程中，身处开放的环境下相互借鉴，其特征呈现出“大同而小异”的模糊化趋势，导致抹杀了手工刺绣艺术的“差异性”。受市场“快节奏”的驱动，传统手工技艺与材料在现代科技的侵蚀下，有被逐步吞噬的风险。刺绣类非遗在创新性发展与创造性利用的过程中，该固守什么与变通什么？值得人们深思。新余民间绣活夏布绣向水墨夏布绣转型，其固守传统手工技艺的核心，变通外在形式迎来了新生。廖江波[2]阐述了新余夏布绣制作过程与风格，但对其传承与发展没有作介绍。本文以实地走访与调研为基础，探究新余水墨夏布绣的技艺特征和传承现状，寄希望提供传统技艺与美术类非遗生产性保护的一个案例。

1 新余水墨夏布绣的背景

新余是江西省内的新兴地级市，位于江西省中部偏西，属于长江中游城市群。江西省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境内多丘陵，适宜麻类作物生长。因麻类织物夏季穿着清爽透气、出汗不粘身，故麻织物又以“夏布”据称[3]。新余市下辖渝水区与分宜县皆为有名的夏布产区，历史上麻植业有超过丝与棉的盛况。江西省地方上没有“赣绣”之说，但江西人就地取材以麻为绣地诞生了夏布绣，区别于中国传统刺绣以地域为主的命名法则。2014年，江西省新余民间绣活夏布绣入选第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扩展项目名录。

民间绣活夏布绣以夏布为绣地，以多色绣线绣制民间喜闻乐见的图纹，借以传递乡民对吉祥如意、祈福避祸的诉求。夏布绣多点缀在帐飘、钱包、枕顶、枕巾、围涎、童帽、童鞋等生活类纺织用品上，因绣品具有极强的实用性，在新余民间延续千年。夏布绣国家级传承人张小红认为，民间绣活夏布绣起源于北宋时期。北宋时期新余人丁兴旺，基于“忙时农耕，闲时织布”的农耕文化，夏布绣可能在当时民间流行起来。随着当今社会物质文化生活水平的发展，民间传统纺织用品慢慢被现代机械化的纺织用品所取代。失去载体的民间绣活夏布绣，面临着传承的困境，张小红也继而探索夏布绣的转型发展之路。在张小红的带领下，新余渝州绣坊放弃民间绣活先对绣地进行植物染色的做法，保留手工夏布特有的色泽和肌理，拓展原有刺绣工艺的针法和种类，以写意水墨画为题材，强调留白，让古朴粗狂的夏布绣地与意境深远的水墨画相融合，创造出水墨夏布绣。基于这种特色，新余水墨夏布绣变成了“刺绣艺术中的文人画”。

2 新余水墨夏布绣的织与绣

脱胎于民间绣活的新余水墨夏布绣，其独特魅力在于绣地夏布特征的发挥和刺绣技艺的变化，以及刺绣题材的选择。

2.1 绣地夏布的改造

新余水墨绣绣地采用纯生态的苎麻夏布，以传统的手工技艺织造。俗话说：“麻布绣花，绣地太差。”中国传统刺绣的绣地以丝绸织物为主，兼有棉毛织物为辅。亚洲棉没有在中华大地推广前，传统麻、苎、葛织物统称为布，这种类型的布粗糙、生涩，且经纬稀，在其上难以刺绣精细的图纹。随传统纺织技术的发展，人们慢慢认识到麻类作物中苎麻单纤维的纺织性能优良，因其相较大麻、黄麻及葛麻单纤维长、柔软，且脱胶后白度高。至宋元时期，在中国南方麻类作物的纺织利用以苎麻为主。

新余渝州绣坊为了得到理想的夏布绣地，做了诸多有益的尝试。手工苎麻夏布包括打麻、剥麻、刮麻、脱胶、分劈、绩麻、穿筘、上架、刷浆、织造、软化等十余道工序。要得到质量上乘的理想绣地，需要严格控制夏布的织造过程。（1）在前序中，选麻以江西特产赣苎二号、三号麻为优，打麻、剥麻、刮麻要求保证麻纤维束条干均匀、细长，采用天然的日晒夜露方式脱胶，使之青皮、木质素少；在“纺”的程序中，要求用指甲将麻缕分劈精细，绩麻加捻时接头少而牢固；（2）在“织”的过程中，穿筘排列紧密，刷浆均匀，厚薄适宜，织布时穿梭打筘无斜纱；（3）在软化的过程中，一方面要保留苎麻织物天然的色泽和肌理，另一方面，要让夏布的硬度降下来。苎麻纤维经过脱胶以后，还残留了杂质和色素，这也让其纤维带有嫩黄的色泽。另外，采用手工分劈与加捻，难免让苎麻纱线有粗细不匀之处，正是这些看起来的瑕疵，让苎麻夏布的肌理古朴醇厚。

新余渝州绣坊曾采用水煮和软化剂浸泡的方式处理，发现虽然可以让夏布软化，但却少了苎麻纤维那种天然的色泽。经过探索，绣坊吸取经验教训，研习传统夏布织造技艺，开始沿用民间传统的日晒夜露、溪水漂濯、牛粪水浸泡等方式软化与脱胶，其后再根据得到的色泽与肌理效果，采用棒槌捶打或滚筒滚压软化。时至今日，渝州绣坊的夏布绣绣地夏布来自定制，绣坊会将自己探索的经验传授给定制师傅。另外，绣坊绣娘会根据作品的内容，提前要求定制师傅在织造夏布的过程中，有意识地混入一些有老化色斑的苎麻纤维，纤维老化以后会变得生硬，在后续脱胶与软化的过程中变得艰难，从而其保持特有的色泽和肌理。

固守非遗夏布织造技艺的核心，追求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让新余渝州绣坊绣地夏布精细、柔软，且保留有苎麻纤维天然的色泽和肌理。定制的夏布，混入老化的纤维后，使每一块夏布具有唯一性，绣地成为水墨夏布绣天然的防伪标志。

2.2 刺绣技艺的拓展

新余水墨夏布绣刺绣技艺在原民间绣活的基础上有拓展与创新。民间绣活夏布绣常见的针法和绣法包括有纳纱针、十字绣针法及平针绣等，主要塑造平面效果的图纹。水墨夏布绣向艺术型刺绣转型，强调画面的虚实与层次感，故需要向中国传统刺绣技艺吸收营养。夏布绣《曹知白山水图》（图1）以透底针表现远山朦胧的效果，采用与绣地夏布色泽相融合的淡色绣线。从图1左上角局部放大图可见远山在夏布中若隐若现，充分发挥了绣地夏布的特色。夏布绣《茆庵静坐图》（图2）以一针多色绣表现茆屋顶茅草的蓬松效果，一针多色即一针内穿入不少于两根的绣线。从图2左上角局部放大图可见茅草参差不齐、黑白灰分明，与绣地夏布醇厚的肌理相得益彰。夏布绣《李太白像》（图3）以层叠绣表现人物面部。张小红总结层叠绣的艺术特征：一绒铺底，半绒出色，劈丝描细节。从图3左上角局部放大图可见，诗仙李太白面部饱满，变化微妙，绣线掩饰了绣地夏布的肌理和色泽。夏布粗糙生硬，在夏布上刺绣时容易出现断线、分岔、挂丝的现象，又因其经纬线排列稀疏，刺绣收线时，容易出现错位变形的现象。为此，在夏布上刺绣以短针为主，微妙处先铺地色，并注意压线锁针。

图1 夏布绣《曹知白山水图》

图2 夏布绣《茆庵静坐图》

图3 夏布绣《李太白像》

新余水墨夏布绣刺绣技艺的拓展，正是基于绣地夏布的特色与绘画题材的需要。以渝州绣坊张小红的作品为例，其放大绣地淳厚古朴的特色，计白当黑，让绣地的色泽和肌理融入物象之中，以此构成水墨夏布绣的最大特色。水墨夏布绣向艺术绣转型，借鉴“画绣”的细腻手法。法无定法，当然为了达到最佳的效果，水墨夏布绣自然不会拘泥于具体的技法。

2.3 刺绣题材的选择

新余夏布绣题材的选择，倾向于江西籍画家或是反映江西人文风貌的作品。明代江西人宋应星在新余分宜做教谕时完成《天工开物》农技著作，新余渝州绣坊根据《天工开物》中的插图完成“天工文化”系列夏布绣。明遗民八大山人朱耷，江西籍南昌人，其水墨大写意苍劲率意、淋漓酣畅，构图空旷、寂寥，意境深远，为水墨夏布绣乐于表现的题材。近现代新余名画家傅抱石，其中国画“恣肆奔放，浑茫浩瀚”，以其为题材能放大新余名人的文化效应。为了拓展水墨夏布绣的题材，新余渝州绣坊尝试同名画家合作，创作具有江西地域特色的作品。夏布绣《井冈雄峰》（图4）与江西名画家、江西师范大学美术学院苏米教授合作，展现“千峰相连，龙蛇奔放，翠竹松衫，烟霞恍漾”的井冈山秀景，该幅作品在2018年第十四届中国（深圳）国际文化产业博览会上获金奖。

图4 夏布绣《井冈雄峰》

新余水墨夏布绣倾向于营造文人画的意境，在刺绣题材上强调有地域特色。刺绣成为艺术最关键的因素在于营造诗意的美好，从感官视觉层面上升到“笔墨”意境[4]。以针为笔， 以縑素为纸，以丝绒为朱墨铅黄，取材极约而所用甚广，绣即闺阁之翰墨也[5]。一方面，新余水墨夏布绣弱化色彩，选择素色丝线，或是低纯度丝线淡彩晕染，其追求恬淡典雅的效果与文人画的气质相符；另一方面，新余水墨夏布绣强调绣地夏布的美，放大绣地材质的粗犷质朴。以绣线呈现文人画的枯润笔墨、深邃意境，再与夏布色泽、肌理水乳相融，体现出材美“艺”巧的天人合一。

3 新余水墨夏布绣的传承

3.1 一张地方文化名片

新余水墨夏布绣创新民间刺绣，承载当地地域文化，间接传承当地夏布织造技艺，形成了地方上的一张文化名片。经过张小红等人的不懈努力，渝州绣坊相继成立了刺绣艺术研究所、张小红技能大师工作室、新余夏布绣博物馆。夏布绣博物馆的建立，旨在收集江西民间刺绣，展示民俗民风及创新刺绣艺术，从而使其成为浓缩江西地域文化、推动生态和谐的窗口。新余水墨夏布绣盘活了地方的民间绣活，也间接促进了夏布织造技艺“非遗”的活态传承。重庆荣昌与江西万载的夏布织造技艺于2008年入选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目录。在近代江西，夏布是仅次于景德镇陶瓷的第二大单项手工出口项目，盛名在外。江西夏布以前用来制作蚊帐、汗衫及麻袋，现在这些用品在当地也消失殆尽。另外，以夏布为主导的文创产业多有不尽人意之处，如若夏布没有应用的空间与造福的功能，非遗夏布织造技艺的保护自是困难重重。新余水墨夏布绣一方面带来原真性夏布销售的曙光，另一方面也是夏布文创的一项衍生品，其间接促进了非遗夏布织造技艺的传承。

3.2 新余水墨夏布绣的衍生设计

新余渝州绣坊以水墨夏布绣为主要经营对象，附以夏布绣衍生品，形成了以夏布绣为主的特色地方文化产业，实现了自身的“造血”功能。截至2020年，张小红创办的渝州绣坊，共培养当地绣娘300多名，带动1000多人就业。绣坊在以夏布绣文创产品的开发上面，招聘专业设计人员，延伸水墨夏布绣的应用空间。绣坊工作人员研究夏布绣博物馆收藏的江西民间刺绣纹样，拓展水墨夏布绣的应用空间，将其纹样点缀在手包、餐巾纸盒、杯垫及靠枕上面，拓宽了民间刺绣仅应在旅游产品上的局限。图5为渝州绣坊开发的夏布绣衍生品夏布扇。创新增值是一种有益的探索，良性的开发设计，满足现代消费者对个性和文化的需求。

图5 夏布绣文创作品

4 结语

新余夏布绣的功能经历了从民间绣活的实用性到水墨艺术的鉴赏性，这种汰选源于生活及消费方式的转变。纯手工夏布上绣出的水墨画，繁复的针法，天然的绣地，工巧材美，完成了对民间绣活夏布绣的创新。新余水墨夏布绣在市场上得到认可，正是基于江西的两大国家级织绣类非遗项目（夏布织造技艺与夏布绣）的生产性保护与传承，走出了特色文化项目促进地方就业和发展经济的致富之路。新余水墨夏布绣的传承并非一味模仿，做精工艺艺术品或是让工艺品走进日常生活，通过创新来迎接自己的重生。水墨夏布绣揭示传统手工艺创新未必需要介入科技，专注也可迎来生机。

注：文中图片系作者拍摄于新余渝州夏布绣坊，并作简单处理。

[1] 刘年华. 应是无言诗——中国传统工艺品当代价值[J]. 文艺研究, 2015, (2): 131-137.

[2] 廖江波, 张小红, 杨小明. 新余夏布绣技法与风格研究[J]. 丝绸, 2017, 54(02): 30-36.

[3] 廖江波, 廖翼. 夏布释义考[J]. 装饰, 2020, (02): 96-99.

[4] 徐习文. 中国女红视域中的刺绣艺术[J]. 民族艺术研究, 2008, (04): 57-63.

[5] 叶朗. 中国历代美学文库淸代卷(下)[M]. 北京: 高等敎育出版社, 2003. 355.

Skill and Inheritance of Xinyu Ink Grass-Cloth Embroidery

LIAO Jiang-bo

(College of Fine Arts, Jiangxi Science and Technology Normal University, Nanchang Jiangxi 330038, China）

Based on the interview with Xinyu Yuzhou embroidery workshop and Grass-cloth embroidery of intertior Xiaohong Zhang, this paper studies the technical characteristics and inheritance status of Xinyu ink Grass-cloth embroidery. It abandons the practice of folk hemp embroidery to dye the base color of plants, which combines the natural texture and color of Xiudi Grass-cloth with the charm of ink and wash painting. The embroidery is of simple color, elegance and depth. The inheritance of Xinyu ink Grass-cloth embroidery has formed a local cultural card of Jiangxi Province, and its innovation in folk embroidery is enlightening for the inheritance of local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Xinyu; ink Grass-cloth embroidery; Grass-cloth;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廖江波（1980-），男，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服装设计及古代纺织品.

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项目一般项目（19BG118）；江西省文化艺术科学规划项目（YG2018180）.

TS935.1

A

2095－414X(2021)03－005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