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创作说

2021-06-28 08:14邓刚
鸭绿江 2021年2期
关键词:作家小说创作

我从来都这样认为,文学的本质是悲观主义。世界上的经典作品,基本是悲剧——不管作品前面的花环编得多么完美,最后都是破碎的。《红楼梦》《水浒传》《三国演义》等都是如此。然而,这并非绝望,而是人类面对严酷现实的一种深入骨髓的思索。奋斗不是非要达到什么目的,而是生存的精神。正如海明威说的,人是能够被打倒的,但却打不败。生活并不能给你带来乐观,重要的是你必须乐观地生活。

在我的创作中,是有理想倾向的,也就是说有一种哲学式的乐观。为此我认定那些追求灰色调子的作品不是真正的悲剧,只能说明作家的心理阴冷,可以说是病理问题,也就是心态不健康。我对悲剧的欣赏心态是一种悲壮感,也可以说是壮丽的悲伤。这样,才能保持乐观而不肤浅。人生最终逃不脱毁灭,但过程令人激动甚至激奋。

现在我们都可以清楚地看到,市场经济大潮的浪花早已涌上我们的书桌,也就是说,小说必须像鲜鱼活虾一样放到秤盘上喊价卖钱。这对吃惯了大锅饭、当惯了人类灵魂工程师的中国作家来说,是值得庆幸的悲哀。现在,想从并不富裕的读者腰包里掏出钱来买小说,并不那么容易。所以,第一要紧的,就是小说要写得好看。小说写得好看其实是小儿科语言:文字精彩可以造成好看的效果,结构奇特可以造成好看的效果,内容丰富当然就更好看了。然而,好看往往远于高雅而近于低俗,把握不住尺度会滑过通俗跌于庸俗。市场上刚刚闪射出一些铜光,书摊上就摆满了五光十色五花八门的好看的书。的确,也有众多读者为之掏钱,但那其中的许多,不能称为小说,只能是胡说。

真正的文学作品而又真正好看,实在不容易。不过,无论怎样不容易,小说必须靠小说本身的魅力去打动读者,没这两下子,路将越走越难。当今读者绝非以前了,想把他们的眼睛从五彩缤纷的电视屏幕前,尤其是电脑手机前拽到书本上,是相当艰难的。全世界的作家都在不同时期、不同的环境下,面临着这种相同的困境。任何一种新的艺术形式或娱乐形式的产生,都会给小说带来极其残酷甚至是毁灭性的打击。例如电影、电视的发明。20世纪初,人们面对活灵活现的银幕惊呼,从此不会有人去费神看小说了。而20世纪30年代之后,电视渐渐走进千家万户,不仅对小说,连电影这曾辉煌一时的艺术形式也受到相当程度的威胁。在几十年的历史的一瞬,小说便遭受到两次大的摧残。由于我们国家在那段时间经济落后,没有能力更早地普及电视这种现代化的传播媒介,所以我们写小说的作家还算活得比较从容。但近些年来,我们仍然在黑白电视、彩色电视、录像机、电脑、手机微信的科技神奇进步中,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威胁。各式各样的小小屏幕,拴住了亿万双眼睛,风卷残云般地扫荡着一切艺术形式,话剧、评剧、京剧等剧种都变得熊猫一样笨弱,必须给予育婴式的保护才能苟延残喘。

西方作家先于我们几十年就遭受了电视杀手的肆虐,他们是久经竞争沙场的老手。为什么他们老是抛出各种主义,各种艺术形式的新花样?我想小说生存危机是其中重要的原因之一。可笑的是,我们的评论家总愿从社会政治的角度去阐释这花样翻新的小说创作方法,而很少从市场经济导致小说生存安危的角度去剖析这一活跃的文学创作现象。我们一面蛮横地排斥国外一切艺术形式的创新,一面在自我封闭的笼子里自我欣赏,作家们则驴推磨似的,在一成不变的艺術老路上原地踏步。20世纪80年代以来,国外的这个主义那个主义,在我们微开的门缝窗隙中探头探脑,继而生硬但浩浩荡荡地拥挤进来。文坛上出现了“种瓜得豆”的模仿效果,我们的小说愈发写得晦涩并接近哲学论文,一些编辑也不得不假装看见了“皇帝的新衣”。为此,我们的小说简直就是草本植物,当年生当年死,一茬茬作品在不断的赞美声中被忘却了。这就像中国的房子,总是越盖越好,因为我们从来没盖出过一座真正的房子。

有句老话:后来者居上。可我们这些不肖之孙却是后来者居下。追想当年,在没有电灯电话更没有电脑的条件下,祖宗们竟能写出千百年来令读者喜欢的不朽之作。四部古典文学作品特别是《红楼梦》的问世,绝不是朝庭官员指导提携出来的。当然,由于种种合理与非合理的原因,我们还没有力量也没有胆量把我们周围的世界写清楚,也就是说我们还没完成所谓现实主义中最起码的真实。可是我们性急的评论家们已跨越现实主义、现代主义、超现代主义,跳蹿到后现代主义的台阶上了。如果这种滑稽含有刺激读者的成分,由商业意识唆使,我倒宁愿宽宏一些予以理解。

经济大潮会使成千上万的生命爆发出大喜大悲的生活内容,文学创作基于这丰富多彩的内容,才能更见斑斓。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所谓傲骨将被打碎,长官意志长官命令的作品将会得到扼制,一种真正的、生气勃勃的、脚踏实地的创作将犹如金蝉脱壳那样从计划经济的淤泥中挣扎奋飞而出,振翅长鸣。我们不妨说经济是紧逼在我们身后的恶狼,然而这会迫使我们不敢大意不敢怠慢,永远处于亢奋的抗争状态。正如恶狼追赶下的动物,必须练得身强体壮奔跑有力,而且相当精神抖擞。为此,我敢下结论,只要没有经济以外的干扰,我们的作品必然会有真正的光彩。

【小档案】

邓刚,出生于1945年,中国作协全国委员,创作一级,国务院专家津贴获得者。曾任辽宁作协副主席,大连文联副主席、作协主席;现为中国作协全国名誉委员,《人民文学》编委委员,中国海洋大学驻校作家。

因父亲于1958年被打成“历史反革命”入狱,家庭生活陷入绝境,年仅十三四岁的邓刚便进了大连安装公司当学徒,先后做过钳工、焊工、质量检查员。改革开放初期,大连市工矿企业举行技术表演赛,他的焊接技术获得了全公司第一名、全局第一名,最终荣获全市技术表演赛焊接冠军。常年饱受不公平政治对待的邓刚,始终坚持在艰难困苦中工作和学习。改革开放后,他在市、省和国家级刊物上发表文学作品,不仅数量大,而且质量高,文化界和文学界领导及作家刘白羽、冯牧、张光年、丁玲、王蒙等相继发表文章表扬他的创作。在全国优秀作品发奖大会上,周扬亲自给他发奖,巴金把他请到家里促膝谈心,丁玲去世前写的最后一本书的第一章谈的就是他的创作:《漫谈邓刚同志的海》。1983年,邓刚调入大连文联,此后入读鲁迅文学院与北大作家班,并多次到工厂企业、公安局、医院等单位挂职体验生活。

邓刚创作的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白海参》《曲里拐弯》(后再版增写为《绝对亢奋》)及《灯红酒绿》《没到犯罪年龄》《山狼海贼》;中篇小说《迷人的海》《左邻右舍》《远东浪荡》等十余篇;短篇小说《阵痛》《八级工匠》《我叫威尔逊》等数十篇;散文随笔集《邓刚幽默》《邓刚海味馆》《敢问敢答》《趁“爱”打劫》《蛤蜊搬家》《海的味道》《你的敌人在镜子里》等多部。由其作品改编的影视作品有《澳门雨》《狂吻俄罗斯》《站直喽,别趴下》等。

邓刚曾获得过《人民文学》《上海文学》《鸭绿江》等数十家刊物的优秀作品奖。20世纪80年代前期先后五次获得辽宁省人民政府优秀文学艺术奖,其中连续两届荣获双奖,为辽宁省新中国成立至今绝无仅有。1983年短篇小说《阵痛》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1984年中篇小说《迷人的海》获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还曾获得大连市劳动模范、辽宁省劳动模范的称号。获得过辽宁省委省政府颁发的1980—1989年优秀成果奖,1990年荣获大连市政府“金苹果”终身文学艺术成就奖,1992年长篇小说《曲里拐弯》荣获首届东北文学奖,1995年被评为“辽宁省文艺新星”,2000年《邓刚幽默》获辽宁省第二届散文创作一等奖,2005年长篇小说《山狼海贼》入选中国作协重点扶持优秀作品。

2005年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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