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实主体责任 提升本质安全水平——访上海作本化工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葛安卡

本刊记者 刘亚民

据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12月末，石油和化工行业规模以上企业2万6 039家，实现营业收入11.08万亿元，约占当年全国国内生产总值（GDP）10.9%，可见其经济地位之重。而在安全生产方面，2019年化工行业十大安全事故造成了112人死亡，717人受伤，2020年1至11月，虽同比下降11.2%、37.9%，但形势依然严峻。我国危化品安全生产显然仍处于爬坡过坎、攻坚克难的关键期，为做好危化品重大安全风险防控工作，预防相关事故发生，探讨其“安全之道”，本刊近日采访了上海作本化工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葛安卡。

记者：2020年1至11月，我国共发生化工事故127起、死亡157人，同比减少了16起、96人，分别下降11.2%、37.9%，安全生产形势总体保持稳定。您怎么评价去年的化工行业安全形势，您认为我国化工行业当前在安全上面临的主要问题何在？

葛安卡：近些年，随着安全监管的不断深入，我国安全生产形势总体保持稳定。据统计，全国生产安全事故起数、死亡人数从2002年的历史最高峰107万余起、13万余人，下降至2020年的3.8万余起、2.74万余人，按可比口径累计分别下降85.1%和70.9%；重特大事故从2001年的140起、2 556人降到2020年的16起、262人，累计分别下降88.6%和89.7%。但是我国化工事故总量仍然较大，安全生产形势依然严峻。

从最近几年发生的典型安全生产事故中，暴露出一些地方和企业的安全发展理念不牢、法治意识不强、安全基础薄弱、本质安全水平不高、安全管理缺失等突出问题，危险化学品重大安全风险防控任务依然艰巨。

我国化工行业当前在安全上面临的主要问题是落后产能多，中小企业占比大。由于设计标准低、技术装备落后、安全投入不足，以及管理水平缺陷，企业缺乏过程安全管理技术人员，企业基层人员安全素养跟不上等问题，导致安全事故频发。

记者：您能简要分析一下，我国化工行业重特大安全事故时有发生的原因，遏制此类事故，您认为应该从哪些工作着手？

葛安卡：我国化工行业重特大安全事故时有发生，反映出我国危化品安全基础薄弱，本质安全水平低。一方面部分企业片面追求经济效益，在安全方面节约投资、减少投入，造成生产工艺和装备滞后，安全保障方面能力薄弱。另一方面，企业负责人和从业人员安全意识不强，安全能力不足，尤其是一些高危行业，员工流动性比较大，文化素质低，安全培训不到位。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

第一，企业主体不落实，不重视安全生产。比如2018年张家口中国化工集团盛华化工“11·28”重大爆燃事故暴露出，中国化工集团有限公司未设置负责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工作的独立职能部门，对下属企业长期存在的安全生产问题管理指导不力。盛华化工公司主要负责人长期不在公司，安全生产管理混乱。

第二，无视法律，非法违法生产。比如2019年3月21日江苏响水天嘉宜化工有限公司“3.21”特别重大爆炸事故的发生就是因为企业无视国家环境保护和安全生产法律法规，长期违法贮存硝化废料，持续积热升温导致自燃引起的。2010年至2017年，该公司在未取得规划许可、施工许可的情况下，擅自在厂区内开工建设包括固废仓库在内的6批工程。

第三，工艺、设备管理不到位。比如2018年张家口中国化工集团盛华化工“11·28”重大爆燃事故，该企业违反《气柜维护检修规程》和《盛华化工公司低压湿式气柜维护检修规程》的规定，聚氯乙烯1#气柜长期未按规定检修，事发前氯乙烯气柜卡顿、倾斜，开始泄漏，压缩机入口压力降低，操作人员没有及时发现气柜卡顿，仍然按照常规操作方式调大压缩机回流，进入气柜的气量加大，加之调大过快，氯乙烯冲破环形水封泄漏，向厂区外扩散，进而遇火源发生爆燃。

第四，违章操作，工人文化素质低。比如2018年宜宾恒达科技有限公司“7·12”重大爆炸着火事故，操作人员将无包装标识的氯酸钠当作2-氨基-2,3-二甲基丁酰胺，补充投入到2R301釜中进行脱水操作。事故车间绝大部分操作工均为初中及以下文化水平，不符合国家队涉及“两重点一重大”装置的操作人员必须具有高中以上文化程度的强制要求，特种作业人员未持证上岗。

针对上述情况，要遏制此类事故：一要强化安全发展理念，加强安全宣传教育；二要落实企业主体责任，提高企业安全领导力水平；三要开展工艺、设备等全方位整治，提高企业本质安全水平；四要加强安全法治建设，完善安全生产法律法规。

记者：2019年“3·21” 江苏响水天嘉宜化工公司爆炸事故发生以后，如何管理好化工园区成为了焦点话题之一。结合此事故，您可否谈下对化工园区的安全管理，主要需注意什么问题？

葛安卡：针对化工园区的安全管理，我认为应主要注意以下问题：

一是严格企业准入：园区根据地区实际情况，制定园区准入门槛，严禁不符合安全生产标准规范和不成熟工艺的化工建设项目入园。在安全条件审查时，化工建设项目单位提交的安全评价报告应进行多米诺效应分析，对本项目与周边企业的相互影响进行研判，完善优化平面布局。同时对园区内现有的严重不符合安全要求的企业进行整改、关停或搬迁。

二是加强对园区风险的管理：按照化工园区和危化品企业隐患排查治理导则，全面排查化工园区安全风险，提升本质安全水平，避免多米诺效应，加强安全生产风险隐患的排查和治理工作，防范危险化学品重特大安全事故，实现园区整体安全风险可控。

三是园区应按照有关安全和环保方面的法律法规和国家标准规范对园区内产生的固体废物特别是危废进行安全处置，必要时建设配套的固废和危废集中处置设施，并充分利用信息化的手段对危废的种类、流向、产生量、处置、贮存、转移等全过程的风险实施监督和管理。

四是化工园区应配套建设满足化工园区需要的设施。比如公共管廊、公用工程设施（水、电、蒸汽等），以及污水处理设施，建设专用的危化品停车场。对园区实施封闭化管理，利用信息化手段加强园区进出车辆和人员的管理。

记者：主体责任的落实也是安全生产领域的热议话题之一。您曾在“大连石化公司2019年安全风险管理专家培训班”上，作过“安全领导力”的培训。您怎么看待化工企业的安全管理，从领导力的角度，您会给化工企业的安全管理者和主要负责人提哪些建议?

葛安卡：企业各级直线领导，尤其是“一把手”是否践行“安全领导力”及执行程度可由“三力”表现来验证，即安全影响力，企业员工和下属是否体会到领导对安全的重视及重视程度，强调有感是部属的感受而不是领导者本人的感觉；安全示范力，各级直线领导是否深入现场，以身作则，亲力亲为及深入频次，强调直线领导的个人亲自、直接参与，而不是“指导”他人；安全执行力，企业员工是否感受到各级直线管理者履行对安全责任做出的承诺，强调直线领导对安全管理提供人力、物力和组织运作上的保障及保障力度。

提倡安全领导力，指领导通过带头履行安全职责，模范遵守安全规定，言行一致地关注安全，高标准地践行安全，始终表现出良好的个人安全行为，进而使员工感知、感受、感悟到自身安全的重要性。安全领导力在执行的具体表现上，一般从安全承诺和安全行动两部分进行衡量。安全承诺，即每年应对个人推进过程安全管理做出书面、量化、可验证的公开承诺，且广而告之、全员皆知。安全行动，即率先示范，制定个人安全行动计划，计划“对上”经直线上级批准，与个人绩效直接挂钩；“对下”向全员公开，完成情况接受直线下级一般员工考评监督。安全承诺一般表现为直线领导承诺带头遵守安全制度标准，亲自参与安全风险识别和控制措施制定，亲自参加安全审核、安全培训等安全活动等，使员工真正感知到安全生产的重要性，感受到直线领导做好安全的示范性，感悟到自身做好安全工作的必要性。

个人安全行动计划是各级直线领导基于岗位职责，为完成自身安全目标、指标，就关键安全任务、实施频次和完成时间所编制的书面方案或安排，是直线领导落实安全领导力的有效载体、参与安全管理过程的行动指南、落实和践行安全承诺的具体体现、与下属就安全过程管理和履职要求进行沟通的结果。个人安全行动计划应结合组织的安全目标、指标和个人的岗位职责编制，其基本内容须包括但不限于：个人行为（如驾乘机动车系安全带、去生产现场劳保着装等），领导行为（如辅导自己的下级、培训直线下级及进行现场安全审核的频次、内容等），组织行为（如推动组织范围内安全管理职责与生产经营活动有机融合，主持各业务部门管理职责归口协调会等）。

记者:除了领导力外，“人的安全行为”也是实现安全生产的重要因素。从应急管理部公布的2020年几起化工安全事故来看，不仅一些企业安全生产规章制度不健全，还有一些从业人员根本缺乏基本的安全教育培训甚或安全操作技能。对此类现象，您如何看？

葛安卡：随着行业竞争的加剧，企业需要尽可能地提升竞争力。许多公司发现，提高生产力和增加利润最重要的方面不只是机器和设备，而是员工。有一项调查表明，对于员工培训投入较多的公司，单个员工创造的平均利润高于同类培训投入较少的企业。因此，越来越多的公司开始重视对员工的培训。

有效的培训可以帮助员工认识工艺系统存在的危害和危害可能导致的后果，并且掌握正确的方法来避免事故或减轻事故发生时的后果。因此，培训是实现工艺设施安全生产运营的一个不可忽视的方面。

一是明确各层级人员的培训职责：作为一个工厂，公司级培训工作应由人力资源部门来统筹。应根据不同需要，对应的装置、车间、班组安全培训由生产、安全部门来负责，同时还会有对应的生产工艺技术方面的培训由生产工艺技术部门负责。

二是建立、健全培训管理组织机构：在明确了一个企业各个层级的培训职责的基础上，对应的层级应该各自建立对应的培训工作组织机构，也就是要有各自对应的培训师、培训管理人员队伍，各自履行不同的职责。

三是建立培训需求机制：为了做好培训工作，工厂需要根据生产活动的特点建立书面的培训制度。培训制度应该是工厂管理系统的基本组成部分，它结合工厂的工艺特点选择合适的培训人员，向员工提供必要的培训。

四是培训计划的发布与执行：生产操作服务人员、维修人员和专业工程师都需要接受工艺、设备和安全相关的培训。他们的直接经理需要拟定具体的培训计划，并且确保他们有条件、有时间参加并完成这些培训，从而获得安全操作和完成维修任务所必备的知识和技能。

在制订岗位培训计划时，需要考虑培训希望达到哪些方面的目的、每个培训科目包括哪些主要内容、培训内容与具体岗位对员工知识和技能的要求之间的关系是否紧密、培训所需要的时间以及进行培训的方式等等。

培训的目标要明确。能够度量的、明确的培训目标有助于员工通过培训达到期望的效果。培训结束后，员工应该能够根据培训目标，清楚地表述他们学到了哪些东西、是否达到了预期的效果。

五是培训的跟进：培训后的跟进与反馈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培训的效果。培训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而是一个过程。培训后，员工应该把所学到的知识和技能应用在实际工作中，否则培训付出的时间、金钱和努力就白白浪费了。据统计，培训刚结束时，员工能将培训获得的50%的知识与技能应用到实际工作中；如果没有跟进，六个月后，培训获得的75%的知识和技能将会被遗忘；一年后，员工只保留培训过程中所学知识和技能的10%～15%。所以，当员工离开培训现场时，培训的过程不应该就此终止，还应继续跟进、了解员工接受培训以后的工作情况，帮助员工巩固和运用培训中获取的知识和技能。培训后的跟进需要花费一些时间与努力，但它们是值得的。

记者:化工企业事故中，也有不少是承包商管理出现问题导致的。作为过程安全管理的十二个要素之一，承包商安全管理也倍受关注，您认为一个企业要做好承包商管理，应该从哪些方面着手？

葛安卡：随着社会分工的越来越细，承包商在企业中承担工作日益增多，但对相关风险识别不到位，管理措施不当，不仅影响到承包商作业人员的安全与健康，还会影响生产经营单位的正常运行、工程建设项目的顺利实施，甚至造成人员伤亡、财产损失或环境破坏。生产经营单位必须加强承包商的安全管理，确保承包商各项活动符合生产经营单位的安全管理体系要求。主要包括以下几方面：

一是承包商资格预审：即对承包商的安全资格、资质进行预评审，承包商的职责和要求必须符合国家和地方法律法规的要求，只有符合要求之后预审才能通过，由安全部门建立合格承包商清单和档案。

二是合同管理：商务部门在签订承包合的同时，在违约责任条款中明确安全责任要约，并确认符合要求之后才能签订合同。

三是对承包商的安全培训教育：为承包商提供的培训：入场培训、每年安排复训、监护员和作业负责人培训、安全文化介绍、专项培训等。

四是对承包商的监督和审核：业主对承包商的监督包括日常检查和例行检查，主要包括以下现场安全检查：业主领导现场检查、作业控制检查、起重工具检查 、脚手架等专项检查。对检查问题及时反馈给承包商予以整改，每月对承包商的各类违规进行汇总考核。安全部门对全年的现场作业控制情况和各承包商安全业绩进行回顾，进行年终评比评奖，评选优秀承包商单位和先进个人，对优秀承包商和个人予以表彰，鼓励先进。

记者:除了企业自身的因素，我们的监管力量似乎也面临着难题。以化工大省山东为例，其有危化品生产企业1 900余家、经营企业2万余家。但其部分市县专业监管人员仅有2～3人，园区安监部门仅有1～2人。一些地方化工安全监管力量严重不足，而且越到基层越突出。对这一监管瓶颈的解决，您作为安全专家有何建议？

葛安卡：我的建议主要包括以下几点：

要加强地方监管力量建设：全国安全生产专项整治三年行动计划提出要向基层倾斜招录政策，加大相关保障力度，重点充实市、县两级安全监管执法人员，到2022年底具有安全生产相关专业学历和实践经验的执法人员不低于在职人员的75%。同时加强安全监管人才的培养，组织开展培训，通过公务员聘任制的方式引进急需和紧缺的专业人才，联合教育部门加快安全生产学科建设，提高监管队伍整体素质。

要通过引入第三方服务的模式加强监管。园区可通过购买专业的安全机构、行业协会提供的安全监管服务等方式，为园区和企业进行检查辅导，一方面也从侧面减轻了监管力度不足可能出现的问题；另一方面也解决了企业的一些难点、痛点。比如苏州市应急管理局2018年与中国化学品安全协会签订了战略合作协议，在提供安全监管技术支撑、本质安全诊断检查、深度检查指导服务、安全教育培训等方面开展合作。

建议采用信息化手段建立危险化学品监测预警系统：一、二级重大危险源企业的重要实时监控视频图像和预警数据，全部接入系统。拥有一、二级重大危险源的化工园区建成安全监管信息平台，对企业实现实时动态监管和自动预警。比如江苏省在2019年发文，加快推进全省化工企业安全生产信息化管理平台建设，要求全省化工企业在2019年年底前完成重大危险源监测预警系统、生产人员在岗在位管理系统建设及风险研判与承诺公告功能建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