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气”的启功先生

2021-06-23 06:03吴敏文
领导文萃 2021年11期
关键词:辅仁大学陈垣银元

吴敏文

启功先生出身天潢贵胄,是雍正皇帝第九代孙。雍正的四子弘历继承了皇位,即乾隆皇帝。雍正的第五子,即弘历的异母兄弟弘昼,被册封为和亲王。启功先生就是和亲王的后代。

启功先生自认从小淘气,老来亦不脱老顽童的天真;然而,在大是大非问题上,他却毫不含糊。

淘气的天性

启功家自曾祖父、祖父辈开始就有衰落的迹象,其父早殁更是揭开了家道迅速衰落的序幕。万幸的是,当时启功的祖父尚健在,而且是进士翰林出身,已是一根独苗的启功受到了祖父的宠爱,祖父亲自做启功的启蒙老师。启功于1924年进入新式学堂马匹厂小学插班学习 ;1926年升入汇文中学,读到高三,因故肄业。在汇文学校,启功和同桌张振先都是淘气的孩子。一到课间休息或是自习课老师不在的时候,他们俩就常常“比武”,看谁能把谁摁倒在长条凳上。一方摁倒另一方,就以手当刀,架在对方的脖子上,说“我宫了你”,以此算作一场胜利。这段经历让两人都记忆深刻,直到几十年后在同学聚会上,彼此的祝酒词还是“我宫了你”。启功认为,活泼、好动、调皮、淘气是孩子的天性。这种天性在气氛肃杀的私塾中往往会被扼杀,但在新式学堂里,大家地位平等,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有充分的活动空间,这些天性得以释放。这种童真和童趣是非常值得珍惜的,有了它,人格才能完整。开明的老师往往能宽容孩子的这种天性,它对孩子的成长是有利的。

正是因为启功从小就对孩子的淘气抱一种宽容、接纳、欣赏的态度,使得他在自己成为教师后很快地就赢得了学生的欢迎。1934年,22岁的启功经前辈介绍,到当时的辅仁附中教一年级的国文。

豁达的调侃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北平成为日寇肆虐之地。创办于1925年的辅仁大学,其董事会一直由德国人把持。德国与日本在二战中是同盟国,所以日本人不敢接管或干涉辅仁大学的教务,使得辅仁大学在沦陷期处于一种极其特殊的地位。

1938年9月,启功第三次回到辅仁大学,和陈垣校长一起教大一的国文课。辅仁大学虽然暂时是浊浪洪涛之中的清净之地,但总的来说,还是处于压抑的日寇铁蹄之下,生活很不稳定。对此,本来就有淘气天性的启功,免不了要对时事和当局做些调侃。

当时两个银元可以买一袋白面,但物价不稳,和股票一样时涨时落,学校管财务的、收学费的就要权衡算计:到底是收银元好,还是收白面好。针对这一情况,启功就做起了顺口溜:

……银元涨,要银元,银元落,要白面。买俩卖俩来回算,算来算去都不赚。算得会计花了眼,算得学生吃不上饭。抛出唯恐赔了钱,砸在手里更难办。

想想当时的时局那么诡异,气氛那么压抑,总得找点事情消遣和释放压力。启功淘气的顺口溜,实际上是消遣心情和释放压力的一种方式。

幽默的批驳

改革开放后,启功先生的职业生涯和艺术人生大放异彩。1977年,启功完成了中华书局出版的《清史稿》的点校工作,回到北师大从事教学和科研,先是参加和指导培养“文革”后首届研究生的工作,后又为本科生和非全日制学生开些专题讲座。学生学习的积极性非常高,每次举办讲座,教室里都人头攒动,启功先生也兴致很高。1984年,启功被聘为博士生导师,从此开始每年招收若干名博士生。

此外,启功先生的社会工作和社会兼职也越来越多、职位越来越高。

不过,即使享有如此之多的荣誉,启功先生仍然不改其风趣幽默的淘气本色。比如,对一些故弄玄虚的书法家、书法理论家大加炒作的所谓“三指握管法”——三指握笔后虎口呈圆形的为“龙睛法”,呈扁形的为“凤眼法”,启功先生明确说过:“清朝何绍基让人悬空回腕勾成猪蹄状,我叫它‘猪蹄法,执笔这样较着劲,根本写不好字。”他甚至公开提倡“要破除迷信”,“执笔有法可依,但不必拘于法,更无须盲从古人之说,以舒服自如为佳”。

正视过去

莫以为启功先生一辈子就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淘气模样,实际上,在大是大非面前,他是毫不含糊的。“七七事变”后,日军占领北平,物价飞涨,民不聊生。受时局影响,启功面临着巨大的生存危机。为了一家人的生活,启功只得去教一两家家馆(家塾),再靠写字、画画卖些钱,勉强维持生计。

次年三月,启功的八叔祖看他实在生活困难,想帮他找个工作。八叔祖在日本人控制的市政府下层单位做小职员,出于热心,自作主张地从商店里买了一张履历卡,填上启功的姓名、年龄、籍贯等,交给了当时在日本傀儡政权委员长王克敏手下当差的某人。启功迫于经济拮据,正犹豫要不要接受伪职,恰逢此时发生了王克敏与日本顾问被刺事件,日伪政权大为恼火,全城戒严,到处抓捕嫌疑犯,很多人受到牵连。启功的母亲和姑姑吓得乱了方寸,就劝启功说:“不去(履职)怕他们要找茬,去看看再说吧。”就这样,启功身不由己地赴任了。

好在不久后,辅仁大学校长陈垣找到启功,聘他回大学教书。启功迅速以自己患肺病为由,从伪职机关辞职,回到了辅仁大学。

这段在伪职机关当差的经历,总共也就3个多月,但启功终生以此为耻。解放后不久,单位开“忠诚老实学习交代会”,启功积极响应号召,散会后直奔陈垣校长办公室,惶恐地交代说:“我报告老师,那年您找我,问我有没有事做,我说没有,是我欺骗了您,当时我正做敌伪部门的一个助理员。我之所以说假话,是因为太想回到您身边了。”陈校长听了,愣了好一会后,只说了一个字:“脏!”这一个字有如当头棒喝、万雷轰顶,启功把它当作一字箴言,终身警戒。

直到启功先生年逾耄耋做口述歷史时,他仍然向记录者清楚交代了这段有污点的历史。90多年中的3个多月,在常人看来短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再说,到了启功先生的晚年,也没有谁在这一点上和他计较。但人必须正视自己的过去,这也反映出启功先生在大是大非问题面前自觉、自警、自律以及严肃认真的态度。

(摘自《同舟共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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