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美贸易战是一场未雨绸缪的经济战略竞争,美国目标是多层次的,从战略到战术都有,意识形态并不占主导地位,我们一定要有清醒认识。中国经济发展水平总体上与美国还有一定差距,还存在一些深层次的矛盾和问题,经济发展动力也有待进一步挖掘。不过,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并没有改变中国发展外向型经济的竞争优势,反而使这一种竞争优势面扩大了。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也会带来一些消极影响,一定要避免其由可能变为现实。中国保持竞争优势的关键不在国外,而在国内,必须进一步深化改革开放,特别是促进经济发展转型,让制度创新和技术创新成为中国经济发展的原动力,必须理顺收入分配关系,打破行政垄断及其衍生的经济垄断,促进经济和社会生活进一步市场化,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解放和发展生产力,才能体现生产力发展的社会主义性质。
关键词:中美贸易战;经济战略斗争;竞争优势
中图分类号:F114.44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1)05-0133-07
中国改革开放特别是2001年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以来,中美贸易争端并不鲜见,理由也各不相同,但波及范围都很有限,时间跨度和激烈程度远远比不上美日贸易战[1]和美欧贸易战[2]。美国特朗普政府上台后,以知识产权问题得不到满意答复为开端,于2018年先后宣布对中国输美的5000多亿美元贸易商品征收10%-25%的额外关税,这显然已经不是过去简单的局部贸易争端,而是直接将贸易本身当作打击目标,因而被人们称为中美贸易战。特朗普政府挑起的这场中美贸易战,标志着中美贸易竞争已经从技术层面上升到战略层面,单纯的经济利益不再是左右中美贸易的唯一因素。本文在对中美贸易战进行定性分析的基础上,结合所处的发展阶段,具体说明中国在这场贸易战中的战略优势、战略劣势以及应该采取的政策措施,以期为我国经济发展战略的调整提供建议和参考。
一、中美贸易战是一场典型的经济战略竞争
受教条思维的影响,有些人将中美贸易战视为意识形态之战、社会制度之战,这是一种非常错误的想法。它不利于我们继续坚持改革开放的基本方针,更会滋生盲动冒险主义。因为,经济是政治的基础,政治手段是经济竞争的极端反映,中外竞争的常态应该局限在经济领域。特别是在全球资本主义占据绝对优势的前提下,刻意强调中国的社会主义特色,无疑会刺激更多不切实际的民族主义情绪。中国改革开放是融入国际社会,参与平等竞争,而不是推翻国际规则,破坏国际秩序。因此,无论是从必要性还是从可能性看,中美贸易战都只能是一场经济竞争。事实上,种种迹象显示,中美贸易战确实是一场典型的经济战略竞争。
一是苏联、日本的前车之鉴加上中国的贫富差距使得中美贸易战不可能脱离中美经济战的范畴。二战以后,苏联利用急剧扩张的政治和军事实力在东欧形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经济势力范围,欧美与苏东集团的贸易战确实有意识形态之战和社会制度之战的色彩。但1991年苏联解体后,世界范围内的所谓意识形态之战和社会制度之战已经不复存在,遗留的美俄贸易战更多是经济利益的争夺。当今的日本宪法主要是由美国在二战后指导制定的,但美日并没有能够避免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贸易战,并且美国通过贸易战,基本解除了日本的经济威胁。我国发展市场经济带来的贫富差距高居世界前列[3],显然不会主动将中美贸易战打上意识形态之战和社会制度之战的标签。如果某一天中美贸易战真被打上意识形态之战和社会制度之战的标签,那也是欧美少数国家的临时手段和便宜工具,我们坚决不应让其变为现实从而落入苏联的窠臼。所有这一切至少都意味着,中美贸易战也许会用上经济以外的政治、社会甚至军事手段,但其本质依然是一场经济战。
二是与日本、欧洲甚至大部分发展中国家相比,中美贸易更多建立在互利合作的基础上,打击中美贸易意味着中美经济竞争已经超越了简单的、短期的经济利益之争而演变为经济战略竞争。由于历史原因,鼓励发展市场经济一直是西方和平演变我国的重要手段。1991年苏联解体后,通过“遏制+接触”政策,将中国经济纳入西方轨道为西方所用就成为美国对华的基本国策。这意味着中国丧失了冷战红利,变为西方的合作小伙伴,甚至因为领土与人口体量庞大而遭到歧视对待,这可以从美国、日本主导的东亚“雁形发展模式”中看出来,当时我国经济居于“亚洲四小龙”以及东南亚国家之后,基本与尚未发展的南亚国家同列。因此,与美国的盟国与友好国家相比,中美贸易的特征更多体现在互利合作上。为充分利用廉价的劳动力和土地资源优势参与国际经济大循環,我国甚至以法律和政策强化这种优势以吸引外资流入。与国外相比,中国无论是劳动力报酬还是土地价格都低得不成比例,不符合经济学原理,属于扭曲低价格,中国也因此成为世界上对外资开放程度最高的国家[4]。美国将中美贸易当作打击目标,意味着它已经不再满足于眼前的短期经济利益,需要的是长远的、未来的战略利益,即将中国经济纳入美国轨道直接为其战略目标服务。
三是中美贸易战的导火索虽然是中国产业升级给美国经济带来的高科技竞争压力,然而美国的真正目标是打开中国国内市场,双边贸易逆差不过是斗争筹码。当今世界经济秩序以世界贸易组织、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为支柱,这三大组织均是由美国主导的,而且美国低端制造业在世界范围内的产业转移早在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就已率先完成,中国其实是经济全球化的后来者。但中国也因此成为对美贸易最大顺差国,对美经济产生较大的依附力,有利于美国利用巨额的贸易逆差挥舞制裁大棒,而且美国的机会成本很低。与欧洲和日本相比较,中国的高科技企业刚起步,与其说对美国的高科技产业产生威胁,不如说对日欧经济构成了一定威胁[5]。但得到初步发展的中国有无与伦比的国内市场及潜力无限的前景,在这种情况下,利用贸易战不仅可以从根本上控制中国的高科技产业,更可以一举打开中国国内市场,最终达到控制中国继续独霸世界的意图,以实现美国的战略目标。
四是当前美国对华不仅在政治、军事、经济和社会各方面占据绝对优势地位,更重要的是在针对中国的问题上,美日欧有更多的共同利益。不同于传统集权的计划经济,资本主义市场经济是天生开放的。资本主义经济的每一步发展都意味着国际分工的深入(以前是产业间分工、产业内和部门内分工,现在则是产品分工和零部件分工),这种国际分工的变迁不仅带来利益分配的变化,还带来社会秩序的调整、一个国家与地区经济竞争力的升降。所以每一个国家都力求在国际分工中占据主动,占据制高点,占据价值链的高端,并且经济发展水平越接近的国家,相互竞争性和相互依赖性都越强。中国利用人口、土地和经济规模优势,再加上政策优势,在迅速实现产业高度化一个又一个阶段性目标的同时,实际上也是在与经济发展水平越来越高的国家和产业竞争磨合,当然,与此同时遇到的阻力也就越来越大。当前,我国的技术和经济实力尚不足以挑战美国,却对日本和欧洲形成了越来越大的威胁。美国发动对中国的贸易战固然是出于美国精准的成本——收益分析,出于美国带头收割中国改革开放成果的考虑,但其中也不乏充当日欧资本代理人的战略思考。
总体而言,中国的传统发展模式已经遇到了瓶颈,亟须转换发展思路。当然,传统发展模式不是完全不要,而是要在探究传统发展模式优劣的基础上,重新审视国情,加入新的影响因素,或者更新旧的发展模式,开创出全新的中国发展模式。
二、中国经济发展追赶中的特征
总结中国的经济发展特征,可以从纵横两个角度分析,横向方面,主要分析中国的经济发展水平,纵向方面,主要分析中国的经济发展动力。
(一)中国的经济发展水平
表1是中国经济社会综合评价指标排名,通过具体分析不难获得中国经济发展的某些特点。第一,人文发展指数。2015年,世界人文发展指数、出生时预期寿命、预期受教育年限、平均受教育年限、人均国民总收入分别为0.717、71.6岁、12.3年、8.3年和14,447美元,中国相应数值则为0.738、76.0岁、13.5年、7.6年和13,345美元。中国人文发展指数高于世界平均水平,主要源于出生时预期寿命和预期受教育年限较高,但在平均受教育年限和人均国民总收入这两个关键指标上较低,这意味着我国的实际经济发展水平偏低,而且经济发展的成果造福社会公众的能力也低于预期,这与经济资源配置效率较低、贫富差距高居世界前列的基本国情是相吻合的。第二,全球化指数。2017年,中国的经济全球化指数、社会全球化指数和政治全球化指数分别排名第121名、81名和44名,这说明我国的全球化很大程度上是靠政府参与全球政治带动的,社会特别是经济融入全球的比例还很低。第三,全球竞争力指数。2016年,在全球竞争力指数中,中国排名28,但至关重要的全球竞争力分指数——基础设施指数、效率增强指数和创新与成熟度指数,中国排名分别为30、30、29,这说明我国全球竞争力指数排名即使不怎么靠前,依然含有一定的水分。第四,信息化发展指数。信息化发展指数由接入指数、使用指数、技术指数等构成。2015年,中國的这三项指标数值分别排名91、67和92,信息化发展成就主要体现在信息使用上,信息接入和信息技术则严重滞后。第五,幸福指数。人文发展指数与幸福指数排名靠后与高居前列的总量指标排名形成鲜明的对照,这再一次提醒我们的决策层:中国的经济发展水平还很低,一切政策的制定必须从这个基本国情出发。第六,全球创新指数。2017年,中国创新投入指数、创新产出指数和效率指数分别在世界排名31、11和3,这说明中国的创新投入相对较低,但创新产出相对较高,全球创新指数很大程度上是效率指数推高的①。
(二)中国的经济发展动力
表2是中国不同年份的国民经济数据,根据其变化可以看出推动中国经济发展的基本力量及其基本趋势。第一,国内生产总值。以1980年为起点,以5年为一期,1985年增长98.34%,1990年增长107.42%,1995年增长225.02%,2000年增长63.48%,2005年增长86.80%,2010年增长120.50%,2015年增长66.83%,35年累计增长14,919.89%,中国经济增长业绩非常可观,但近几年增幅下降。第二,人均国内生产总值。1985、1990、1995、2000、2005、2010、2015年分别增长85.04%、92.03%、206.13%、56.00%、80.91%、114.89%、62.75%,35年累计增长10637.39%,增幅均低于国内生产总值,但每期差距从越来越大变为越来越小,说明人口本身的增长在1995年前中国的经济增长中作出了很大的贡献,1995年后人口增长的贡献则越来越小。第三,产业结构的变化。第一产业比重总体变化不大,但很不稳定,说明中国现代农业发展水平不高,靠天吃饭现象没有得到根本扭转;第二产业比重在1995年后稳定下降,2015年仅为42.4%;第三产业比重在较大波动中上升,2015年达到52.9%,说明第三产业发展根基不稳,受政策干预影响较大。第四,经济发展的动力源泉。消费对中国经济增长的贡献在较大波动中总体下降,反映在最终消费率上则是一路走低;投资对经济增长的贡献在更大的波动中总体上升,反映在资本形成率上就是在曲折中上升;进出口对经济增长的贡献波动越来越小,但无论是负作用还是正作用也越来越小。第五,经济发展的动力趋势。居民消费支出逐步下降,政府消费支出稳步攀升,说明政府购买对经济发展的影响越来越大;资本形成总额中存货变动自1990年后就稳步大幅度下降,说明投资效率得到极大提升;城乡消费水平对比先降后升再降,说明缩小城乡差距的措施还不够有力,有反复②。
综合上述两个方面分析可以发现:第一,中国的经济发展水平还很低,让广大人民切实感受到改革开放的成果还有很多工作要做,经济和社会离融入世界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提高经济竞争力有非常大的潜力,但首先要做的是优化资源配置,增加创新投入。第二,中国过去的经济增长是阶段性的,未来发展的路还很长,人口数量红利已经过去,由于农业没有实现现代化,工业比重下降速度显得过快,这也是第三产业发展波动较大的基本原因,我国的经济依然需要靠投资拉动,净出口拉动经济增长的潜力还没有得到挖掘,最终,消费率走低是由经济发展水平还较低这一客观现实决定的,农村消费增长乏力和政府购买稳步趋升可能是经济出现趋势性下跌的基本原因。
三、中美贸易战的中国战略优势
(一)中国经济的初步发展决定了在中美以及与外部世界经济互动中的基本优势并不因中美贸易战而发生任何变化
一是中国流动性较低的劳动、土地等生产要素的成本优势依然存在。二战以后,以“亚洲四小龙”为代表的国家和地区之所以经济发展成功,是因为它们抓住世界范围内产业转移的机会,利用自身劳动力和土地等经济资源成本低的优势,大力吸收发达国家的中低端制造业,从而较好地实现了自身产业的升级换代。中国虽然由于意识形态原因错过了一次又一次外向型经济发展的机遇,但终于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开始励精图治,并于二十一世纪初成功将中国融入世界经济,某种程度上还实现了弯道超车,创造了所谓的“中国奇迹”。尽管如此,中国经济发展水平总体上依然很低,劳动力、土地等生产要素价格依然很便宜,参见表3。不考虑汇率变化,以1日元相当于0.0606元人民币、1韩元相当于0.0059元人民币、1新加坡元相当于4.9721元人民币计算,2000年,中国雇员每月工资相当于日本的3.89%、韩国的7.91%、新加坡的5.11%;2014年,中国雇员每月工资相当于日本的25.87%、韩国的24.61%、新加坡的19.98%。可见,中国经济的初步发展只是很有限地缩小了中外的工资差距,并没有根本改变中外劳动力成本悬殊的基本格局。土地成本也是如此,土地价格趋向最低招商是中国土地财政的基本特色,虽然历经多次整顿,但土地招商模式并没有根本改观,土地成本优势依然是招商的王牌之一[6]。
二是因为有充分的经验教训,中国在更大的地理范围内启动经济的复制成本大幅度降低。启动低水平均衡的经济,本质是打破一个独立经济体的恶性循环,因此是一个系统工程,需要方方面面的政策措施配套,更需要各种经济主体的及时反应。与国家间的模式复制不同,我国地区间的经济发展模式复制要简单得多,因为它们共同点更多,差异性更少,特别是文化差异带来的经济发展障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就极大降低了不发达地区经济发展的启动成本,有利于经济发展以点带面、全面开花。事实上,正是因为经济增长一波一波向内地扩展,我国最近十多年的经济增长速度才没有因为沿海经济增速放慢而下降得更快。
(二)经济初步发展给中国在中美贸易战中增加了新的战略优势
一是中国的各类生产要素得到系统性更新,质量明显提高。以最具有能动性的劳动力为例,中国15岁及以上成人识字率,2000年为90.9%,2015年上升到96.4%;百万人中的研究人员数,2000年为547.3,2005年已经达到856.8,2014年进一步上升到1113.1;人均国内生产总值,1990年为318美元,2000年为959美元,2005年1753美元,2010年为4561美元,2015年为8069美元。生产要素的质量更新显然进一步增加了中国经济的竞争优势。
二是中国的国内市场得到初步开发,产业升级的经济基础更为扎实。1978年,中国国内生产总值居世界第11位,货物进出口贸易总额居世界第29位,2010年后无论是国内生产总值还是货物进出口贸易总额均稳居世界第二位;居民最终消费支出,中国2005年仅为9,181亿美元,2015年已经变为42,711亿美元。如此可观的生产和消费市场,无论是对传统产业的发展与维护,还是对现代产业高科技产品的培育与升级,其激发能力无疑是巨大的,促進效果也是无与伦比的。
三是中国经济实力的增强,进一步增加了对国外资本和技术的吸引力。如果说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欧美的资本和技术流入有制度和意识形态的考虑而数量小、品种少的话,2001年后西方资本和技术进入中国面广量大,则完全着眼于中国前景无限的国内市场。目前,依靠资本和技术优势,中国市场上很多高科技产品被外资垄断,如联合疫苗、农用种子、大型挖掘机、智能制造、机器人、香水、大型农机等。当然,这也是中国以市场换资金特别是换技术战略的体现。
四是政府管理水平明显提升,有利于理顺经济增长与经济发展的各种比例关系。市场虽然是目前配置经济资源最有效的手段,但也不是没有缺陷,最大限度地降低市场配置经济资源的成本直接取决于政府管理水平的高低。在中国经济启动和发展的过程中,由于经济环境的改善,政府得到了有效的锻炼,管理水平也有了大幅度提高。有效的政府管理有利于国民收入的再分配,有利于体现经济发展的中国特色和社会主义。
五是经济初步发展在提高物质和文化生活水平的同时极大地增强了中国人民的内部凝聚力。经济发展改善了人民的生活,使人民对前景充满信心,更加坚定地拥护改革开放,对政治充满热情,关心家事国事天下事,中国的政治空气空前活跃与开明。例如,十八大以来党和国家开展的反腐倡廉运动就是顺应民心之举,有利于人民将自己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连接在一起,有利于遏制日益扩大的贫富差距,有利于保卫改革开放的社会主义成果。
四、中美贸易战中中国的战略劣势
根据刘易斯的二元经济理论,中国经济启动以后,经济增长应该呈现加速度,直到出现拐点,即农村不再有剩余劳动力流出,城市经济增长必须依赖城市内部包括劳动力在内的全部经济资源的利用效率的提高。然而令人奇怪的是,以2001年中国加入WTO为契机,我国农村确实曾经有越来越多的劳动力流向城市,带动了经济加速成长。问题的关键在于,流出的农民并不能很好地融入城市并很快形成世界级规模的农民工群体,经济增速也早在2007年就出现趋势性的下跌,并且至今不见底在何方,以大学生为代表的所谓高素质人群不仅不能填补农民工留下的空缺,反而成为不可忽视的就业困难群体。由此可见,我国国民经济的战略劣势不在外部而在内部,改革开放还没有将市场机制的优势充分发挥出来。
一是僵硬的计划体制残留不能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建设需要,社会公众的积极性遭到挫伤。近代经济发展史告诉我们,一国经济现代化的过程也是工业化和城市化的过程。由于工业技术进步快,劳动效率高,城市成为独立于农村的新的经济运行机制,农民由乡村向城市流动也不应该存在劳动力再生产的困难。我国普遍出现的农民工现象显然不是经济原因造成的,农民进城不能很好融入城市生活只能是政治原因导致的,即政策使得农民工的劳动力价值不能得到很好实现,或者政策使得农民工融入城市生活的成本大大提高。然而,无论哪种情形,农民工不能很好融入城市生活,不仅意味着城市工业发展不充分,资本积累不够,产业升级后劲不足,还意味着农村始终充斥剩余劳动力,农业资源得不到优化配置,难以引进现代化农业生产要素,农业现代化遥遥无期。因此,必须充分重视党的十八大特别是十九大以来的政治体制改革,进一步做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顶层设计,解决好国民收入再分配的问题,让人民群众享受改革开放的主要成果,激发人民群众的主动性和积极性。
二是经济的初步发展缓解了我国政治体制改革的迫切性,后发优势有被后发劣势取代的危险。政治体制改革往往是一国社会矛盾特别是经济矛盾激化的产物,政治体制改革可以缓解或延后一国经济和社会矛盾的尖锐化,反过来,一旦社会矛盾缓和,该国政治体制改革的紧迫性和动力很快就会减弱甚至消失,这也是很多发展中国家和地区利用后发优势取得经济奇迹昙花一现的基本原因。虽然不乏社会基层力量的推动,但中国的改革开放本质上依然是一种自上而下实施的社会改良。这种政治体制决定了我国改革开放的深入必须始终依靠强有力的中央政府的推动,中央政府不但要保证大政方针的基本正确,还必须时刻加强自身的权威,避免地方政府自行其是。2007年以来,我国的经济增长率趋势性下降,虽然现在还没有到较慢的程度,但谁也不能保证不会出现这样的最终结果。即后发优势只是潜在的,后发劣势却是现实的。毕竟,在内外经济基本面没有太大变化的情况下,中国当前经济增速的趋势性下滑只能用阻碍经济增长的计划体制残余凸显来解释。换句话说,经济初步发展做大了中国的蛋糕,但调整利益的动力和紧迫性相比于改革开放初期已经大大下降,这才出现了深化改革开放“触动利益比触及灵魂还难”的咄咄怪事[7]。
三是在经济发展带来竞争优势扩大的同时,中国与国际经济体的摩擦也日益加剧。市场经济也是竞争经济,经济主体间的利益分配关系在竞争中不断得到调整,不过这种调整有时候会出现失衡过度的情况。在国界以内,政府会制定相关政策,将这种失衡限制在社会能够承受的范围内,因而过度失衡很少出现且很容易得到纠正;但在国界以外,由于政府间的协调成本很高,还存在时滞,加上国家间对失衡的容忍度通常低于国内,因此利益分配失衡经常引发经济摩擦。中国在改革开放中实现的经济发展同样是一个外向型经济不断发展的过程,需要协调不同发展层次国家的分配关系,而且发展水平越高,上升通道越窄,利益矛盾越突出,竞争对手实力越强,从而应对外部摩擦的任务越艰巨。如果说三四十年前,中国与东南亚、南亚以及其他亚非拉发展中国家竞争并实现弯道超越,日美欧等发达国家充当看客、乐观其成的话,现在中国直接与欧、日甚至与美国竞争,遇到的阻力显然不可同日而语。
四是经济发展使得内部创新日益显得重要,从而诱发社会矛盾尖锐化。经济发展总是与技术发展联系在一起的,然而技术供应、技术的稀缺性与技术的发展层次成正比,技术发展水平越高,技术的供应价格越高,在某些情况下,技术供应甚至是有价无市,此时技术的进一步发展只能依靠自己创新,而不能再依靠购买和外部输入。中国迄今改革开放已经四十多年,即使在加入WTO时的2001年,经济发展水平依然较低,技术水平总体处于低端,依靠大量的技术购买和外部输入,经济取得了长足的发展。然而时至今日,技术对中国经济发展的瓶颈作用已经日益显著。为满足经济发展对技术的需要,中国派出大批留学生和技术人员前往欧美日学习取经,却遭到日益严重的打压排挤,很多时候甚至被冠以工业间谍的罪名。这意味着我国的技术发展必须依靠内部挖潜,必须进一步理顺内部分配关系,必须广泛激发基层群众的积极性、主动性和创造性,继续大力抑制既得利益阶层的垄断势力,必须让市场充分竞争,由此产生的社会矛盾必然是尖锐的,对此应有充分的准备。
当然,非经济的和外部的因素也会让我国的这些战略劣势凸显,让我们的发展前景雪上加霜。例如,外部竞争对手利用国内尖锐激化的社会矛盾扶持代理人,遏制中国的技术进步和经济发展,遏制中国的经济和民族独立,加剧国内矛盾企图促进中国解体,从而从根本上消除中国与美欧日战略竞争的庞大潜力等。
五、中美贸易战的中国战略与政策选择
中国今天前所未有的经济成就是改革开放四十多年带来的,倒退显然是没有出路的;现有的问题和障碍是改革开放还不彻底造成的。因此,唯有继续改革开放,我们才能到2035年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远景目标。相应地,在中美贸易战甚至在今后与其他国家和地区的经济贸易摩擦中,我国的战略选择只能是以改革开放为主线,通过深化改革,进一步理顺国内经济和利益分配关系,促进技术进步,发展更高水平的生产力和更高层次的生产关系,为对外开放积累更强大的经济和社会竞争优势;坚持中美贸易互利合作的基本原則不能放松,坚持分散贸易风险和自身做强做大相结合的原则不能放松,通过对外开放,努力吸取国际社会有益成分,确保正确的前进方向,与国际社会互利合作,与国际社会共同进步,努力创建人类文明共同体。
一是对中美贸易摩擦甚至贸易战冷静处理,就事论事,切忌扩大化,在自身能力范围内以战止战,最大限度地维护自身权益。互利合作是中美经贸关系的主旋律,由于中国的经济发展水平远远低于美国,中美贸易确实对中国更为重要,但这丝毫也不意味着美国对中国发动贸易战可以无限制地要挟索取,中国必须坚守经济独立自主发展的底线,必须利用制度优势增强民族凝聚力和国家抗击打能力。适度反击,以战求和,不仅是符合道义的,也是符合国际贸易惯例的,更是稳定中美经贸大局的基本手段。不能动不动就将中美贸易战上升到意识形态之争、社会制度之争,更不要将中美贸易战扩散到经济领域之外,我们不是没有这个能力和底气,而是没有必要,更不是必须。美国大力打击中国进出口,是因为中国对这些产品的进出口严重依赖,但中国不能自我设限、因噎废食。譬如,大豆等大宗农产品,虽然美国严重依赖对华出口,但中国更严重依赖从美进口,对美国大豆进口施加惩罚性关税,除了扰乱国际大豆贸易市场,没有任何意义,纯属“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短视之举。改革开放的大局和成果来之不易,和平发展的国际环境更来之不易,对此必须珍惜和坚定维护。
二是坚持深化市场取向的改革,既要打破传统的政府垄断,也要扼杀逐渐露头的市场垄断,提高中国的经济运行效率,最大限度地解放、发展生产力。改革开放四十余年,我们虽然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就,但就最终目标而言,经济发展还是初步的,政治体制还未能完全适应市场经济发展的需要,收入分配还没有体现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我们应该重点深化国有制改革,增强国有经济成分的竞争力,尽可能遏制市场垄断的弊端。
三是加强国内外的教育和科研交流,既要重视自然科学和工程技术,也要重视思想和文化,在以我为主的技术进步中后者甚至更为重要。中美贸易战告诉我们,虽然我国经济发展水平还很低,但已经具备相当的规模和质量,对技术的需求将越来越依靠国内自主研发来满足。因此必须改变过去直接购买、模仿抄袭、干中学等技术进步方式,要加强国内外的教育、科研交流,了解世界经济技术的发展趋势,尽可能缩短科研技术的自主研发时间,尽可能少走弯路。更重要的是,中外教育和科研的交流不能局限于自然科学和工程技术,苏联解体的经验教训告诉我们,一个富有活力的经济体单纯依靠自然科学和工程技术是不够的,还要有先进的思维方式,有适应现代化需要的思想和文化,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文化,更离不开中国传统文化与国外先进文化的有机结合。
四是以“一带一路”为契机,输出过剩产能的同时,根据需要和可能建立松紧不一的贸易合作圈和经济共同体,以分散贸易风险,增强自身实力和国际贸易的发言权。生产能力过剩是市场经济的常态。伴随着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产业也在不断更新换代,一些技术水平较低的产业和生产能力亟须淘汰,但对发展水平较低的发展中国家和地区而言,这些产能还是很需要的,还有相当大的发展空间,因此应该将更多的低技术产能转移到南亚、非洲广大地区。事实上,在“一带一路”倡议实施的过程中,转移过剩产能已经在相当多的地方开花结果,体现出顽强的生命力。我们应该利用过剩产能输出的机会,有重点、有选择地与南亚、非洲国家打造利益共同体,互相帮助,同舟共济。这一方面是互利合作、共同发展,另一方面拓展我们发展的经济腹地,增强我国对外特别是对美发言权,通过放大中美贸易战的负面影响地理范围来遏制美国发动贸易战的意图。
五是继续利用劳动力、土地和市场优势,大力吸引美国的高科技制造业落户中国,深化中美分工,增强中美经济的相互依赖。与美国相比,中国不仅有数量无与伦比的劳动力资源,而且有潜力无限的商品市场。可以预见,在未来几十年里,中国不仅劳动力质量越来越高,市场规模更有可能跃居世界首位,这对资本和技术的吸引力是美国难以抗拒的。大力吸引美国高科技制造业落户,应该成为我国的重要政策。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中国发展外向型经济,与“亚洲四小龙”、日本相比,很多方面即使不落后也没有竞争优势,但有一点非常突出,这就是对外资开放力度很大,以至于至今商品出口的一半是由外商投资企业完成的。外资在中国国民经济中发挥前所未有的作用,不仅有力地推动中国走上市场经济道路,也为我们提供了一个非常友善的国际经济环境。深刻总结中美贸易战的经验和教训,立足于国情和现有优势,更大规模地吸引美国先进制造业落户中国可能比建立自己的经贸圈更为重要,也更为有效。
六、结语
2018年爆发的中美贸易战不管如何收场,中美贸易摩擦都将是今后几十年中美经济关系的重要内容。因此,必须针对这次中美贸易战暴露的问题,及早采取针对性预防措施,对现有的政策进行微调或修改,以应对数量更多、规模更大的中美贸易摩擦。
注 释:
①表1、表3的数据均来自《国际统计年鉴2017》,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统计局编,中国统计出版社、中国数通电子出版社出版,http://192.168.1.114:8020/gjtjnj2017/indexch.htm。
②表2數据来自《中国统计年鉴2017》,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统计局编,中国统计出版社、中国数通电子出版社出版,http://192.168.1.114:8020/zgtjnj2017/indexch.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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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顾书桂(1970—),男,汉族,江苏姜堰人,上海社会科学院应用经济研究所副研究员,经济学博士,研究方向为金融学、城市经济学与政治经济学。
(责任编辑: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