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姐和玄米

苏枕书

很多年前，在豆瓣流浪猫小组，看到有人说，芍药居某小区有只八个月大的流浪猫，白色。我跟发帖人联系，说想收养它。联络人是位温柔的姑娘，她领我到猫出没的地带，那里有个小纸盒，里面有水与猫粮，是小区的好心人布置的。她唤了两声，果然闪过一团白雪，是只漂亮的小白猫，盘踞高处，宝石般晶莹的眼眸冷漠地望着我们。姑娘拿一根火腿肠引诱它，它迟疑片刻，腾空一跃，叼走了那段火腿肠。姑娘长期做流浪猫救助工作，手法老到，趁势揪住它脖颈后一片皮毛，顺利抱到怀里，让我装进书包。

意外地，那柔软的肉体十分顺从，我抱着它，回到南城的小屋。我给猫起了很多名字，但都不如白小姐这个叫得顺口。磨合期很短，很快它就与我一起作息，同吃同睡。彻夜无所事事看闲书时，它也不睡，趴在我膝头，温柔得令我不知所措。午睡时也会过来，枕我一截手腕，温柔一小团，潮湿的粉色的小鼻子，四五月晴天白云一样轻软悠长的呼吸，我大气不敢出。

大概从前生活不安定，它对食物异常执着，厨房任何食物都要过问，我一开冰箱就迅速出现。有一天，我买了一段蒜肠，特意用晾衣杆挂到暖气水管的最高处，心想必然无虞。但洗澡出来，地上一只塑料袋，水管上空空荡荡，蒜肠早不见踪影。它端坐在旁，喵呜。一嘴蒜肠味。

没过多久，我和家人打算再领养一只小猫，给白小姐作伴。同样是上豆瓣找猫，恰好有人捡了一只怀孕的流浪猫，刚刚生了五只小猫，一色黄白花，都才拳头大，到处乱滚。我们选中了背上有个鸡心的小猫，给它起了名字：玄米。因为白小姐其实有个大名叫玉露，都是茶叶的名字。

玄米的到来令白小姐极不快，但玄米对白小姐非常感兴趣，跌跌撞撞一步不离，扑通扑通在后面追，小心翼翼靠近它，抱它的尾巴。白小姐勃然大怒。玄米惊呆，小脑袋往后一缩，身子还在原地。白小姐弹爪猛揍，玄米被打得晕头转向，一脸错愕，过好久方记得转身逃窜。然而不过一时，又懵懵懂懂，痴心不改地接近禅定的白小姐。白小姐怒极，飞身高卧书架顶棚。小毛球一般的玄米只好仰望膜拜，它还要长大一些，才能攀上那处制高点。起先，它只能跳上五斗橱，再努力一下，是电视机顶。踩一脚，机顶盒歪了，电视屏幕上一片雪花。有时会跳失败，“扑通”掉下去，它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淡定走过，以此掩饰尴尬。当它终于能够跳上书柜顶时，白小姐也不再与它为敌，无可奈何地接纳了它，一时家中气氛祥和。

玄米天真烂漫，对世界充满好奇心，不挑食，不发脾气。那时我们住在北河沿，房子很旧，附近没有大超市，也沒有菜市场，生活不便。然而走几步就是东华门，就是故宫，每天傍晚尤适合散步，去看那宫墙外的垂柳，护城河畔的夕阳。玄米跟白小姐不同，很喜欢跟我们出去玩。坐在我们衣服帽子里，肩膀上，或者用围巾兜住，盛在背后，探出茸茸的脑袋，威风凛凛。

不过，玄米在我们的帽子里并没有睡多久。它长势迅猛，一不留神，身条便拉长一倍，黄白相间的尾巴尤其长，几乎等身，蓬松如松鼠，身体大得再也坐不进帽子。但它还是喜欢往我们肩膀上爬，端端正正坐好，允许我们拉住尾巴保持平衡。直到成年，长成逾十斤的大猫，再也无法坐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