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服装设计意境营造方式研究

赵艾茜，郭丰秋

(武汉纺织大学 服装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3)

随着意境理论的构建及其学科化的不断完善，近年来，意境理论的相关研究逐渐转向设计应用研究，如平面广告设计、海报设计、空间设计等领域。意境美学有助于丰富现代服装设计语义，创造出具有民族特色和文化内涵的服装设计作品，从而提升本土服装设计的文化自信。目前关于服装设计意境方面的研究较少，张丹[1]对民族服饰的意境美进行了分析，袁大鹏等[2]基于唐代诗词意境视域，分析了意境元素在服饰美学设计中的应用。已有研究缺乏对现代服装设计意境审美表现特征及塑造方式的系统归纳。西方艺术作品也有意境，并多将意境用于其所包含的哲理性人生感悟中[3]。本文基于中国古典美学中的意境理论，借助设计学、美学研究方法，以国内时尚品牌盖娅传说(Heaven Gaia)近年的设计作品为例，结合具体案例分析其意境营造法则与表现形式，以期为相关的服装设计提供一定的理论参考和借鉴。

1 中国古典美学中的意境理论

意境作为中国古典美学理论的重要范畴，发源于先秦老庄美学思想，经魏晋美学影响，于唐代形成理论，后在文学、绘画、书法等领域得到继承与发展[4]。近现代以来，意境理论的研究集中在美学、诗学、文艺学、艺术批判等领域，如王国维从诗学角度对“境界说”的标举[5]，朱光潜以“意象与情趣”论述诗歌境界[6]。美学领域中，宗白华将意境称为中国艺术审美的最高境界[7]，李泽厚提出艺术典型论，并探讨了形、神、情、理的统一性问题[8]。作为中国古典艺术审美理论，意境在文艺批评中居于核心地位，其内涵可归纳为“情景交融”一词，这不仅体现了中华民族对艺术价值的独特理解和要求，也是中国古典美学对艺术美本质的高度概括[9]。具体来看，中国古典美学中的意境美特征体现在气韵之美、自然之美和意蕴之美3个方面。

①气韵之美。气韵一词见于画论，南齐谢赫提出的六法中有关于气韵生动的论述，后发展为中国传统绘画创作的总原则，将其延伸到文辞创作中，即要求文章的结构形式体现出生命的律动[10]。“气”作为中国古典美学元范畴之一，其所表现的生命律动正是意境的生命精神；“韵”指代形象的律动，描绘人物的动态、风姿，气韵生动的美学内涵奠定了中国画论及艺术理论的发展基础。

②自然之美。道家美学思想中的自然指一种合乎生命要求的规范和状态[11]。老子认为“大巧若拙”，艺术的最高境界体现在质朴、浑然天成的美。庄子“非装饰、非工艺、非设计”的思想提倡追求人与自然合一[12]，这种自然之美的理念强调设计作品应顺其自然，不进行刻意地雕琢。

③意蕴之美。意蕴指艺术作品中蕴含的情志、意趣、精神的美，是艺术家精神、品格的表现和自然流露，也是鉴赏者在感受、体验的基础上经过理解、批判、生发而能动创造的产物[13]。庄子在“象罔得珠”的寓言故事中讨论了艺术形象的有形与无形，宗白华将其解释为“非无非有，不皦不昧”，正是突出表明艺术形象的象征作用。艺术作品通过营造虚幻的意境以传达真实的情志与意趣，即以象征的方法达意。艺术符号理论中，符号具有巨大的交流和联系作用，符号把存在于各种事物概念之间的关系，甚至把某些具体事物之间的关系和这些事物的形式标示出来[14]。因此，营造设计的意蕴之美使得受众能在有限的外在形象中感受到无限的艺术感染力。

就现代服装设计而言，流畅、简洁的廓形设计，天然的面料设计，淡雅的色彩设计，虚实相生的图案设计有助于营造设计的意境，并体现在气韵之美、自然之美、意蕴之美3个方面。换言之，中国古典美学中的意境理论介入现代服装设计之中，由设计者借助设计符号，表现其设计理念、审美意识和文化内涵，旨在塑造富有文化意蕴的设计风格。

2 现代服装设计意境营造法则

服装设计的意境营造见图1。服装设计实践中，意境是设计者与受众之间文化交流的媒介，意境的营造遵循一定的设计法则，由象征符号过渡到具有隐喻的文化内涵，从而引起受众情感共鸣。其本质可以概述为：设计者以视觉、听觉、触觉、联觉、通感等形式展现其特定的理念或风格，营造超越设计作品表象之外的境界，刺激受众的感官和审美感受，从而引导其对设计作品的深度解读。

图1 服装设计的意境营造模式图

2.1 形神与情理的统一

老子讲大象无形、庄子讲超以象外、顾恺之主张传神写照，即要求超越表象的形去表现神韵[15]。从意境的构成理论来看，意是情理的统一，境是形与神的统一。形神与情理相互渗透、相互制约，以形成意境。艺术设计中，形式与内容是辩证统一的。内容包括结构和功能所体现的装饰、纹样、符号等显性内容；形式是共性的、理性的，或是艺术化、装饰化的审美形式[16]。服装设计中的形是作品的视觉化形象，包括服装的廓形、色彩、面料、图案。“神”是设计作品外在形象所传达的文化隐喻，包括设计理念、品牌的文化基因和文化价值；“理”是客观的设计法则；“情”是受众对设计作品的感知，包含个性化的理解和想象。设计既需要关注技术的“形”，也需要打造艺术审美的“神”。只注重形式创造而无精神内涵的服装设计，仅仅是为设计而设计；反之，只注重理念表达而忽视形式美法则，设计会难以被人接受[17]。因此，设计者应遵循形神与情理统一的原则，使作品的外在形象与内在精神意蕴相契合，通过服装设计各要素之间协调配合，合理应用对称均衡、变化统一、节奏韵律等形式美法则，营造出于情合乎理、形神统一的设计境界。盖娅传说2017年春夏“圆明园”系列作品[18]见图2，此系列以道家美学中的“道法自然”为设计理念，从宏观上看，设计师运用了中式立领裁剪和解构的造型手法，选择白纱面料进行层叠设计，展现东方女性的优雅风度。从微观上看，设计师采用苏绣、垫绣、缂花、白描等工艺手法，描摹了亭、木、蝶、花、鸟等自然意象。从宏观到微观，设计师以形神兼备的方式勾勒出中国古典园林艺术的神韵，唤起受众对东方文明的记忆。

图2 2017年春夏盖娅传说“圆明园”系列

2.2 留白与空间的塑造

留白在中国传统艺术形态，尤其在国画创作中应用较多。留白代表无、空，视觉画面中使用空白、留白的技法，不仅能实现设计的简约之美，营造不同的的审美体验，还能拓展观者的想象空间。将留白设计借鉴应用到服装设计中，包括服装的内空间和外空间2个部分，即服装内部结构设计和外部空间延伸。服装结构设计中，空间感是服装构成中重要的美学原理，服装设计的空间效应包括量感、节奏、运动感、线条、光影、色彩等[19]，即要求注重服装与身体之间的三维空间构造。服装图案设计中，大量的留白可使观者视线集中在被留白部分包围的元素上，留白的部分则会延伸出作品的无穷魅力。盖娅传说2020年春夏“戏韵·梦浮生”系列作品[18]见图3，设计师运用立体裁剪的手法，以收与扩的结构形式凸显出女性身体线条。从色彩上看，大量白色色块渐变到墨绿色，凸出传统笔墨的视觉效果。在图案空间塑造中，设计师将具象图案置于服装的空白处作为视觉焦点，如将荷叶图案置于上衣的右处，其余部分作留白设计，使服装更具运动感，又选择水面波光效果的面料营造出动静相宜、清丽悠远的审美意境。

图3 2020年盖娅传说春夏“戏韵·梦浮生”系列

2.3 虚实与动静的结合

虚实相生是意境结构特征中重要的部分，庄子“虚室生白、唯道集虚”的美学理念讲求以实景与虚景互相映衬，渲染特定的艺术氛围，从而触发观者的情绪。动静结合可以有助于促进形式与主旨内容的和谐一致。设计者通过虚实、动静的结合，协调各设计要素之间的结构规律、加强关联性。

受众互动体验中，富有张力的视觉形象更能吸引受众目光，这有助于实现设计与受众的感性对话与情感交流。显性的设计要素与隐性的表征意义共同形成强大的叙事功能，体现在设计形式的藏与露、隐与显、动与静之中。2018年春夏盖娅传说“四大美人”系列[18]见图4。整体上看，色彩的渐变设计突出视觉画面的虚与实，如以雾白色营造缥缈的感觉，荷绿色描绘清丽的花间薄雾景象，湘妃红色调复现塞外寒梅的情境。廓形和面料设计表现人物形态的动与静，整体廓形采用中式立领结构与西式裁剪结合的方式，同时提高腰线、增加裙摆阔度和裙子重感，又以轻纱和丝毛面料打造层叠的空间感。图案设计方面，设计师选取琵琶、菊花、牡丹、荷叶、鹤、红梅等元素，以贝壳、珍珠、水晶石等装饰在丝光锦缎上，通过技法的轻重、疏密以及深浅程度突出面料肌理的变化。细节设计方面，配以腰封设计、白纱覆面的配饰进行点缀，呈现“四大美人”的神韵之美。总之，虚实与动静的结合有助于协调画面、突出设计的主题，使具有相同文化背景的受众收获感官和情感上的体验，也能为不同文化背景的受众带来异质文化体验。

图4 2018年春夏盖娅传说“四大美人”系列

3 现代服装设计意境表现

现代化进程中，中国设计师仍处于西方的影响焦虑之中，需要重新审视自身传统文化中的哲学、美学资源以及其蕴含的当代启示，来创造中国独特风格的设计文化[20]。中国传统艺术中的意境理论融入现代服装设计，有助于丰富设计语义、创新设计形式。选取设计案例，结合现代设计理论，从廓形设计、色彩运用和图案构成方面分析现代服装设计意境的表现形式。

3.1 廓形设计中的意境表现

廓形设计作为一件作品最直观的表现形式，也是促成设计形式与内容统一的基础。审美过程中，时代特征、地域、文化背景、情感经验等因素会影响受众对设计主题的判断和理解。服装廓形带给受众直接视觉印象，如款式的长短与宽窄，着装者的体态和服装造型的适配度。长款服装造型有助于营造庄重、稳重的视觉感受，短款造型则有助于营造活泼、轻盈的视觉感受。盖娅传说近年的作品廓形设计[18]见图5。其中，长款X型设计多为西式收腰、扩摆的裁剪方式，以勾勒女性身体线条，整体造型结构干净利落，细长且贴合的袖型设计突出女性手臂的纤细之美，肩部多作适当加宽，并将裙摆加长或向外展开，使服装造型富于变化性。多款服装中设有腰带设计，将视觉中心引至纤细的腰部，达到提升腰线的效果。短款服装多以A型设计为主，设计师保留了中式立领设计，又在肩线处作圆顺处理，背部以打褶的方式加大放松量、或加大服装下摆宽度，增加身体与服装内部的互动空间，营造出飘逸且富于流动感的视觉效果。

图5 盖娅传说设计系列中的X型和A型廓形

3.2 色彩设计中的意境表现

服装色彩基调起到加深受众印象、引导受众情感走向的作用，同时有助于深化设计主题表达、渲染受众情绪并促进情感交流。道家美学崇尚自然之道，追求无色之美，在其理念影响下的色彩设计呈现质朴、虚空的特征。2020年秋冬盖娅传说“上善若水”系列设计作品[21]见图6，结合色彩理论分析其配色特点及规律。此系列的配色方案主要分为2种形式：一种是由上至下、色彩明度逐渐加重，突出服装在下摆处的垂坠感，拉长人体比例，使着装者在行走时表现出大气与庄重之感。另一种是由上至下、色彩明度逐渐减淡，以营造服装的朦胧与轻逸之美。这2种形式的色彩变化节点多为服装结构线、上下装的分隔线或裙摆处，服装的色彩变化形成对比，增强服装节奏与韵律形式美感，使整体造型更加灵动和富于变化。

通过观察秀场图片发现，其配色方案多为同色系或渐变色设计，通过模仿设计主题中不同状态下水的色彩特征，如以淡蓝色象征露珠、以紫灰色象征雾气，以白色象征雪花，或以深蓝色象征海水。服装配色的规律由明度高的白色过渡到低明度颜色、或是相反，这种色彩设计能激发观者不同的色彩感情和印象，具体表现为：低明度的色调暗喻阴郁、沉静、稳定，高明度的色调则表示为柔和、明快的情感状态，这使得此系列兼具淡雅与庄重之感的设计意境，衬托出着装者沉静的气韵之美，突出道家美学中“上善若水”意蕴的表达。总之，设计师通过调整色彩明度、色彩渐变的方式，表现不同色彩所引起的情感差异，使服装更富有层次性。

图6 2020年秋冬盖娅传说“上善若水”系列

3．3 图案构成中的意境表现

图案在服装设计理念和情感传达中发挥重要的作用，图案的视觉化具有叙事性。叙事是文学作品以恰当的形式讲述特定的内容，设计叙事则是将叙事学作为一种可选择的方法分析、理解、创造产品，在设计中审视产品的内在属性、造型结构、语义秩序间的关联性，有助于建构产品的社会文化意义[22]。

当设计叙事发生时，话语结构包括作为设计者灵感来源的图案、经过二次设计后具有象征意义的图案，此时的图案成为特殊的互动媒介。以2019年春夏盖娅传说“画壁·一眼千年”系列设计[18](见图7、8)为例，这里的图案构成主要为2种类别：平面型图案设计和流线型图案设计。设计师通过分解重构的手法对敦煌意象的图案和色彩进行移用、变形和解构，又将壁画、菩萨、飞天等佛教元素以及梅兰竹菊四君子形象进行重新组合。平面型图案设置在服装上部的居中位置，在服装下部留有大量空白设计，这使得图案中的多种元素不显繁杂，营造出广漠的敦煌风情图景，同时能体现设计主题中敦煌的多元文化融合。流线型图案设计则具有发散感，如在服装正前方和裙摆处的直线型图案走向、遍布服装正面中心的弧线图案走向，这种以线型走向引导视线的方式更易表现服装的韵律和动感。同时，设计师又以叠绣、描绘、数码印染的工艺手法加强图案的写实性，如描绘壁画中的百蝶意象、绵延自然地貌和雄浑的戈壁景象，引导观者视线由远及近的走向、营造视觉上的空间感，凸显主题中千年画壁的意蕴。

图7 盖娅传说系列中的平面型图案设计

图8 盖娅传说系列中的流线型图案设计

4 结束语

服装设计具有强大的象征功能和传播价值，已经成为一种特殊的文化展示形式。面对西方时尚设计的冲击，本土设计师应坚守民族文化立场、不断挖掘中国传统美学思想，创造具有中国审美情趣的设计作品。传统美学理论能为现代服装设计提供理论滋养、丰富设计主题，这不仅是提升服装设计审美内涵的重要路径，也是传承传统民族文化的现实需要。本文基于意境美学理论和现代服装设计理论，选取盖娅传说作为服装品牌案例，深入分析了中国古典美学中的意境理论的气韵之美、自然之美、意蕴之美，得出了现代服装设计的意境营造法则体现在：达成形神与情理的统一，注重留白与空间的塑造，实现虚实与动静的结合。设计师应在廓形设计、色彩运用和图案构成方面创新设计表现形式，为设计作品注入文化内涵与格调，彰显中国传统美学意蕴与文化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