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需要仪式感,对我或像我这样的芸芸众生而言,仪式感就像新年要杀猪吃刨汤、清明要蒸糯米吃五色饭、中秋要祭月吃月饼一样,春天里摘艾草做艾馍也是一个神圣仪式。
我的母亲勤劳却不手巧,严格地说,她是在吃的方面手不巧,至于菜园的围栏破了个洞、收割稻谷的镰刀刃卷了边、喂鸡的铝盆凹了坑,她总能巧妙地修复。对于立春吃春卷、雨水吃龙须饼、惊蛰吃驴打滚、清明吃青团、谷雨采茶食香椿等二十四节气分别吃不同小吃的博大精深的饮食文化,她总是不求甚解。各种特色小吃,到了我家总是化繁为简,能减则减,能免则免。如我们的端午节地方小吃狗屁粑,需要添加一种叫狗屁藤的植物汁液,这样的狗屁粑墨绿如春、奇香无比。到了我家,母亲只在糯米粉里添加黄砂糖了事。做出来的狗屁粑黄黄的,有点像压扁了的面包。虽然跟村里其他人家的狗屁粑有所不同,但每次我们也总会舔着手指吃个精光。
对于饭桌上的食物,母亲也是如此,煎炸炒烤在她眼里都是多余而奢侈的。母亲觉得,食物经过大地的滋养,从诞生到生长,再到收获,经水一煮,当它们摆在饭桌上,已是完成了一个神圣的仪式。它们已经完成了生命的转换,变成了食物,即将通过我们的消化系统回归土地。高级如人,也是如此,纵然生时百样,终究回归尘土。曾经叛逆的我,对母亲的水煮食物提出抗议,为了能让没读过书的母亲放弃水煮食物的固执,我查阅书本,上网百度,专家的结论是“烹饪得当寿命更长,蒸煮炖有益健康”。想到90岁的外婆如今在家可不用拐杖,偶尔拄拐杖还走二三公里去赶圩。再想到72岁的母亲也跟着行政作息时间一样周一到周五帮我们带二宝,周六周日下地务农。想到这些,我觉得还是不说了。
虽然思想上认可了母亲水煮食物的事实,可我的胃和嘴巴还是更偏向于舌尖上的美食。能满足我不同节令吃不同美食,还是在和妻子结婚以后的事。妻子是一个小学老师,平时工作异常繁忙劳累,每天比我起得早、睡得晚,但却能在每个季节随波逐流地做些应季小吃。
大年初六,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我和妻子还有两个孩子去油菜花地里拍照戏耍。在那黄灿灿的花丛中,妻子就像当年哥伦布发现美洲一样在田埂上发现了艾草。“艾草不是清明才有吗,怎么今年长得那么快。”妻子扯下一片艾叶自言自语说,“明天我们吃艾馍吧。”
艾草性味苦、辛、温,入脾、肝、肾。《本草纲目》记载:艾以叶入药,性温、味苦、无毒、纯阳之性,通十二经,具回阳、理气血、逐湿寒、止血安胎等功效。家乡人习惯于清明前、艾草回春发绿时,将艾草揉汁和着糯米粉做成糍粑,就是艾馍,也叫艾叶粑。
全身是宝的艾草当然不只是这点用途。小时候,我们经常将艾草从根部掐断取下,绑成拳头大小的球,玩一种从祖辈传下来的游戏。玩游戏的人通常是年龄相仿的小学生,不论男女。五六人或者十几个都可以玩。
玩游戏,先寻平整而空旷的场地,无平地斜坡也可,无障碍物即可。在场地两端画两条相距十数米的平行线,翻手背输的两人各站一头,不能越过线。其余人在两线中间,线外之人手执艾叶团,砸向场中人,不时还有假动作,惹得小伙伴们上蹿下跳,或四五人缩成一团,或往返奔走躲闪。被艾叶球砸中而不能接住者,即为输,退到一旁等待游戏结束。能接住艾叶球者,是为赢,每赢一次增加一个“命”。命可累加,一个“命”可抵一次“输”,也可用于救场外一个已输的人。获救者复活可重新进入场内游戏。游戏直至场内无人,才告一个段落,最先输的两人接替执球者开始新一轮游戏。
现在,妻子又这样教育我們的两个孩子,她一边述说艾草的功效用途,一边示范如何采摘鲜嫩的艾叶,当然还不忘把世代传下来的游戏和他们分享。而我,只是在一旁,不失时机地拍几张关于春的照片,记录下这一刻的温馨。
做艾馍,妻子是认真的,就像做一场超度生命的法事。洗净艾叶,剁碎打浆,翻炒花生芝麻,搅拌糯米浆,揉搓糯米团,芭蕉叶上涂油,上锅旺火蒸,每一道工序都用心做到极致,她跟我母亲对待食物的看法是截然相反的。不管是做艾馍还是包粽子,抑或是做月饼,妻子的原则是全家人人参与,不允许袖手旁观、不劳而获。
经过几个小时的劳作,当妻子端出热气腾腾的艾馍,两个孩子已经横七竖八地趴在沙发上睡着了,粉红色的佩奇静静地倚在电视柜角落里,缺了一个轮子的托马斯仰面倒在盆栽绿萝旁边,地板上散落着二宝的一只鞋子和两件衣服,茶几上还有一瓶来不及喝完的奶茶……
天地循环,万物轮回,周而复始,不会因为人们对食物对生命的态度不同而改变。此刻,春天又回来了。作者简介:兰小框,壮族,广西河池市金城江区人。在《广西日报》《当代广西》《广西工人报》《河池日报》等报刊发表新闻稿件200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