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资本主义的数字劳动异化及其扬弃

2021-06-20 15:05汪怀君张传颖
宁夏党校学报 2021年3期

汪怀君 张传颖

摘要: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提出“异化劳动理论”,深刻揭示了资本主义剥削压迫的资本逻辑实质。数字资本主义的到来,使数字劳动成为主要劳动形式,并在劳动资料、劳动对象、劳动类型等方面展现出了新特征。作为马克思劳动概念在数字资本主义时代的外延和新的表现形式,数字劳动并没有将人从异化状态中解放出来,反而使劳动异化表现出更具有隐蔽性、同化性的新特点。因此,以马克思“异化劳动理论”分析数字劳动异化问题,对当代数字资本主义进行批判性研究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实践意义。

关键词:数字资本主义;数字劳动;异化劳动理论

中图分类号:F0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8-2991(2021)03-048-009

数字资本主义,最初由美国左翼学者丹·席勒(Dan Schiller)于上世纪90年代末提出。丹·席勒认为数字资本主义是“信息网络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与规模滲透到资本主义经济文化的方方面面,成为资本主义发展不可缺少的工具与动力”[1](P5)。与传统资本主义相比,尽管数字资本主义在社会特征、经济活动、劳动形式等方面呈现出新特点,但其中资本逻辑的实质并没有改变。在数字资本主义社会中,所有的现实都被归入到数字代码之中,所有事物仿佛都可以转化为图像、符号、代码等冰冷的数据资源。数字资源成为资本主义社会的最终操纵者,它的生产制造关乎资本家的生死存亡。数字劳动成为数字资本主义时期的主要劳动形式,尽管劳动形式伴随新兴产业的兴起呈现出新的特征,但劳动异化问题仍然存在,甚至进入了一种更高阶段的异化。

一、数字资本主义的历史生成与数字劳动的本质

(一)数字资本主义的历史生成

第一,数字网络技术成为数字资本主义的新型生产力。数字资本主义的新变化主要表现在生产关系、经济活动、社会特征、劳动形式等多方面,其中最突出的变化是数字网络技术开始成为数字资本主义的新型生产力。首先,“网络正在扩大资本主义经济中社会与文化的范围”[1](P12),网络成为数字资本主义发展的重要媒介,互联网的全面使用正在逐步向各大企业渗透,从信息技术产业到传统工厂制造业,网络化手段无处不在。资本主义与互联网的融合表面上展现了更为巨大的生产力和生产效率,但实质上互联网已沦为资本主义在整个政治经济领域的扩张工具。“互联网的发展完全是由强大的政治和经济力量驱动,而不是人类新建的一个更自由、更美好、更民主的另类天地”[1](P187)。其次,数字技术的迅速发展使数字资本主义的到来也展现出资本主义国家新的政治经济转向,即高度依赖以数字技术为核心的产业体系。数字技术的发展,决定着数字资本主义再生产的主要方向和路径,由此成为决定生产产出的关键因素。以美国的企业为例,微软公司的主要赢利点就在于其数字产品远销世界各地,而且自身软件类产品也具有非常强的市场垄断力。

第二,新自由主义社会思潮的兴起是数字资本主义生成的“助推器”。信息技术产业作为21世纪的新兴行业,能在短时间内迅速发展不仅与行业自身优势有关,当代新自由主义社会思潮的推动,也成为行业发展的重要原因。新自由主义社会思潮被认为是资本主义政治、经济、社会矛盾发展的产物,其所推崇的绝对自由化、彻底私有化和全面市场化成为数字资本主义发展的前提和基础。绝对自由化给原本就以利润最大化为出发点的资本主义带来了极大机遇,使之将自由竞争、自由贸易发挥到极致。彻底私有化更进一步促进了数字产业家的积极性,为追求利润和效益不惜一切代价,也正是彻底私有化,让信息技术产业市场衍生出各种信息不对称现象,由此导致严重的恶性竞争。全面市场化是促使数字资本主义快速扩张的重要原因,数字产业作为商品在全面市场化的大背景下迅速扩张,成为不同行业中的佼佼者,新自由主义在国际垄断资本主义的全球市场拓展中,起着重要的意识形态推动作用。数字网络技术与资本主义的结合,成为资本主义在新的历史阶段发展的重要基础。在以市场为导向政策的影响下,信息产业被赋予一种全新的社会目的,数字资本主义将数字网络技术视为重要的牟利手段,将人类生活置于一种以技术为表征的特殊市场逻辑下。第三次科技革命推动了互联网“爆发式”发展,新自由主义思潮推动数字网络技术的快速提升,使数字资本主义“迎风而上”,成为资本主义在21世纪发展的新的表现形式。

第三,当代资本主义扩张的新需求是数字资本主义生成的主要动力。资本主义自萌芽起大力发展商品经济,不断进行资本原始积累,资本主义的迅速发展又使资产阶级力量不断壮大。但是,资本积累与再生产的根本目的是为了无穷的利润,资本家追逐利润的手段主要体现在对技术的不断更新。他们认识到技术意味着先进生产力,先进生产力随之而来的就是巨大的利润。为此,资本家要求不断改进生产技术,先后进行了三次工业革命。从工厂手工业过渡到机器大工业生产,直至当前数字信息资源制造,数字网络技术相对于传统机器设备是一种较为特殊的资源,它具有更强的可操作性、更易把控等特点,并且数字网络技术对信息资源的积累越深化,价值越高,在未来所创造的价值更是不可估量。资本家们早已认识到数字信息资源是资本进一步扩张,进而获取更大利润的重要来源,并且当今世界各国“地球村”式的关系也正在成为资本家进行全球扩张的“助推器”。由此可见,数字资本主义迅速发展的背后都隐藏着资本主义的根本目的——利润。数字资本主义的到来对资本家而言正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发展机遇,其必将在资本逻辑的推动下顺风而来、顺势而上。

(二)数字劳动的本质

第一,数字劳动本质上仍属于劳动。当前国内外学术界对数字劳动的定义暂时缺乏一个统一的标准,通常所讲的数字劳动的定义包括广义和狭义两个方面。广义的数字劳动主要指以数字网络技术为依托的雇佣劳动、社会个人所提供的免费劳动等。克里斯蒂安·福克斯(Chistian Fuchs)认为的数字劳动概念是广义上的,福克斯列举了代表性的数字劳动,其中包括印度和硅谷的软件开发人员、印度的呼叫中心工作人员,最后是社交媒体用户,尽管没有薪水但他们仍在提供生产性数字劳动,他通过列举各类具体的数字劳动职业形式说明看似多样的劳动形式最终都要对象化于一个单独的产品中。[2]狭义的数字劳动主要指互联网用户所创造的免费劳动。蒂齐亚纳·特拉诺瓦(Tiziana Terranova)将数字劳动定义为互联网用户自愿并无偿地在互联网使用过程中提供的免费劳动,“具体包括互联网用户自由浏览网页、自由聊天、回复评论、写博客、建网站、改造软件包、阅读和参与邮件列表、建构虚拟空间等”[3]。如果仅将数字劳动定义在互联网用户提供的免费劳动,很难从纵向角度结合传统劳动研究数字劳动。因而,这里主要以广义上的数字资本主义时代的数字劳动作为分析对象,即主要指借助于互联网媒介所进行的有酬劳动与免费劳动。

第二,数字劳动呈现出新特征。劳动是人类社会生存和发展的基础,是维持社会中的个体生存和发展的唯一手段。数字劳动尽管仍属于劳动,但与传统意义上的劳动相比呈现出一些新特点,主要表现在劳动形式、生产资料、劳动地点、劳动时间、劳动报酬等方面。关于劳动形式,数字劳动摆脱了传统意义上的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的简单划分,劳动形式更趋近多元化,非雇佣劳动与非全日制劳动也成为数字劳动的重要组成部分。关于生产资料,自人类社会形成劳动以来,劳动资料随着社会发展水平的不断提升和变化,传统劳动无法摆脱厂房、机器设备、各种机械生产工具等因素的制约,而数字劳动主要依赖于数字网络技术、电子产品、媒体平台等要素,劳动对象也从以实物为主的原材料向数字化的信息数据转变。关于劳动地点,传统资本主义社会的雇佣劳动主要集中在工厂进行劳作,创造剩余价值。数字劳动的地点突破了区域和场所的限制,只要存在数字网络平台,随时随地可以形成数字劳动,远程工作、居家办公、移动办公等方式开始普遍化。关于劳动报酬,数字劳动的构成中包括较大比例的无酬劳动,这部分劳动主要是由社会公众在使用数字平台过程中创造,并被资本家无偿占有,这一过程中社会公众成为资本家的免费劳动者。另外,以网络众包为代表的低酬数字零工也是数字劳动的重要构成形式,新兴的零工经济低价利用了能够提供独特服务的劳动者,使资本家取得较为可观的收益。

第三,数字劳动仍受制于资本逻辑。数字资本主义历史生成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资本主义的扩张需求,无论是传统劳动还是数字劳动,它们所创造的价值都无条件地被资本家占有,并成为资本主义社会化再生产的基础。数字劳动和传统劳动在剥削形式上既存在共性又存在差异,其中作为以数字网络技术为依托的雇佣劳动与传统劳动也有着相对较多的共通之处,这一部分劳动主要的被剥削方式仍然体现在资本家对剩余价值的榨取。一方面,数字网络技术的发展,使数字劳动很难做到量化统计,多是以规定工作时间为主,并且大部分互联网公司存在经常性延长工作时间的情况。另一方面,发达的数字网络技术大大提高了劳动生产率,很大程度上缩短了商品生产的个别劳动时间,相对剩余价值明显增加。另外,数字劳动中复杂的脑力劳动所占比例远高于在传统劳动中的比重,但复杂的脑力劳动所创造的价值必然高于简单的体力劳动,数字网络技术在数字劳动中的普遍应用,就能使资本家获取高于之前数倍的剩余价值。另一部分数字劳动主要以互联网用户提供的免费劳动为主,资本家对这一部分数字劳动无需支付劳动报酬,但是其所创造的价值同样会为资本家带来巨大的利润。例如,互联网用户的网络使用记录在被大范围地集中处理后成为重要的数据资源,这一数据资源在无形中已被资本家获取,其已经成为资本家的免费劳动力并受制于资本家的剥削。

二、数字劳动异化的表现及原因

丹·席勒认为我们不应该对数字资本主义抱有过于乐观的态度。尽管数字资本主义与传统资本主义相比,资本积累与扩张形式有所变化,但数字资本主义仍然遵循资本逻辑,无法避免剥削、压迫、异化、贫富差距加深等各類资本主义实质性问题。数字劳动与传统劳动相比,仍难逃“异化”宿命,并且数字劳动异化具有一定的隐蔽性,数字劳动者在潜移默化中被同化,并逐步丧失对异化的否定能力。

(一)数字劳动异化的表现

第一,人同数字劳动过程相异化。马克思指出,“工人在自己的劳动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4](P54)。数字劳动与传统劳动相比,劳动过程与劳动者的异化仍然存在,并且异化更为深入、隐蔽。首先是有酬数字劳动。信息技术类公司因其劳动形式的特殊性,劳动者需要长时间面对冰冷的电子信息工具,处理由代码、符号、数据组成的数据资源。如数字零工经济的兴起,零工经济的典型代表是优步公司(Uber),该公司通过雇佣大量科学家和数据专家对司机的劳动行为进行最大程度的操纵,以尽可能低的工资换取司机最大可能的工作量。[5]相比传统劳动,数字劳动的劳动强度更大、劳动时间更长,并且造成的身体损害更大、精神折磨更严重、异化程度更深。其次,是由互联网用户所提供的免费劳动,这类数字劳动的发生具有一定的自愿性,表面上看数字劳动是人们的自愿选择,但是马尔库塞曾指出真正的自由选择不仅体现在能否自由选择,还在于可供选择的范围。生活在数字资本主义时代的社会个体,为了维持正常社会交往,保持正常“社会人”的身份,也不得不选择使用数字网络技术,在这一过程中互联网用户自身及其行为产品都被资本家所占有。加拿大传播学者斯麦兹(Dallas Walker Smythe)提出了“受众商品论”,指出受众群体成为媒介公司的主要商品被进行自由买卖,受众群体的行为、注意力、情感反应等都成为资本家的私人产品。

第二,人同数字劳动产品相异化。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曾提出劳动所生产的对象即劳动产品,作为一种异己的存在物,同劳动相对立。劳动者与劳动产品内在统一性的联结关系在资本主义社会关系中被完全破坏,劳动产品作为劳动者通过脑力、体力、情感、信念、思维等多因素凝结所得被资本家占为私有。“工人在劳动过程中耗费的力量越多,他亲手创造出来的反对自身的、异己的对象世界的力量就越强大”[4](P51)。首先是以数字网络技术为媒介的有酬数字劳动。以建立正式雇佣关系的数字劳动者为例,从传统劳动的一张桌子、一件衣服、一辆汽车,到如今数字劳动产出的图像、符号、代码等,尽管数字劳动产品形式发生改变,但在资本主义雇佣关系下,产品在生产出之后就已与生产者相分离。再如,以低酬劳动为代表的网络众包工、数据标注员等数字劳动形式,原本高昂的工资支出通过众包形式即可大大缩减用人成本,资本家凭借微乎其微的工资报酬将劳动产品完全占有。其次,关于互联网用户形成的免费劳动,此类劳动的劳动地点、劳动形式多元,并且大部分劳动资本家无需支付劳动报酬,尽管不存在劳动报酬交易,但是这类劳动所生成的数字劳动产品实际上也被资本家私人占有,并成为资本主义重要的利润来源。

第三,人同自己的类本质相异化。马克思认为人本质上是类存在物,劳动是作为类存在物区别于动物的根本原因。人作为类存在,同时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人与自然界相互作用,但是异化劳动使人与自然的内在统一性被破坏,同时使人的生命活动同自身相异化。马克思认为劳动本属于人的类本质的规定性,但是在资本主义社会关系中,劳动过程、劳动产品、劳动材料都不属于劳动者。[6]原本通过劳动实践感知自己是类存在物的过程已经被资本家剥夺并占有,进而“异化劳动把类生活变成维持个人生活的手段”[4](P56)。同样,数字劳动并没有改变劳动作为谋生的手段。首先,以数字网络技术为依托的数字劳动工作者每日工作的主要目标是创造更具有商业价值的图像、符号、代码等各类数字产品,优质产品意味着高额的收入,在这种雇佣关系中,数字劳动者为了获取养家糊口的工资早已与自由自觉的劳动相分离,并且相距越来越远。其次,互联网用户与其类本质的异化同样存在,马克思认为人的类本质是自由自觉的劳动,当前我们生活在数字网络媒体极其发达的时代,聊天软件、购物网站、搜索引擎、电子游戏软件等各类数字化产品在生活中看似带来了极度的趣味感、满足感,但人们的一系列数字化行为明显是非自由自觉的。朱迪·瓦克曼(Judy Wajcman)指出人们的私人时间正在被无处不在的连接所侵蚀,工作与生活界限的模糊化正逐步终结自由自觉的休闲活动。[7]数字资本主义已将人与数字化生活相捆绑,这种免费劳动的过程成为资本家创造虚假需求的重要手段,表面形式的自由实质上是资本主义所展开的进一步奴役。

第四,人同人相异化。马克思认为工人的劳动产品、劳动对象异化于工人,并且属于另一个区别于工人并且是人的存在物。“人同自身以及同自然界的任何自我异化,都表现在他使自身、使自然界跟另一些与他不同的人所发生的关系上”[4](P59)。人与自身之间的相互关系,只有通过人与他人产生相互关系才能实现,进而人和其自身异化的时候,他与他人也是异化的。[4](P58)工人在劳动过程中不仅生产出作为对象化存在的劳动对象的关系,也生产出站在劳动之外的人对这个劳动的关系,工人亲手生产出无需参与生产但是占有生产和产品的他人。数字资本主义时代,以数字网络技术为媒介的劳动者,他们的劳动异己于自身,并被资本家私人占有,数字劳动者在劳动过程中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与资本家的愉悦和享受形成鲜明对比,“工人阶级逐渐被原子化,集体空间日渐流失,组织和交流的手段也慢慢消失”[8](P24)。另外,关于以互联网用户为主的免费劳动。之前已提及数字劳动的自愿性以及剥削的隐蔽性,在数字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中,这类数字劳动仍被资本逻辑所笼罩,劳动过程所生成的数据资源被劳动过程最终操纵者的资本家占有。此外,数字劳动减少了公众之间的交流,在免费劳动的形成过程中,互联网用户常常会沉浸在自己的虚拟世界中,一旦离开数字产品容易使人们产生惶恐、忧虑、烦躁等负面情绪。由此可见,数字劳动的阻隔性要远远高于传统劳动,在数字劳动的异化过程中,人终究丧失了社会人的本质。

(二)数字劳动异化的原因

第一,数字网络技术被困于资本逻辑之下。技术本身是中立性事物,而并非是某种社会制度的专属品,技术的积极、正确利用,原本能为人们带来工作生活的满足感与愉悦感。但是,在数字资本主义社会中,数字网络技术在资本逻辑的统治下,根本目的是为了获取巨额利润而與数字劳动生产过程相结合。由此,数字网络技术与资本逻辑的结合成为当今资本主义社会新型的统治形式。例如,企业可通过机器和系统时刻监督着劳动者的按键数、错误率、休息时间长度,以此来实现更深层的剥削。[8](P23)表面上数字劳动者拥有较强的自主性、较高的社会地位,但是在劳动过程中所遭受的精神压力与传统劳动相比倍增,在这种状态下,劳动者成为信息网络技术的附属品。与传统劳动相比,以数字网络技术为媒介的数字劳动生产过程面对的是一系列符号代码,在资本逻辑的控制下,劳动者在劳动过程中感受到的只是毫无情感温度的符号代码,这些符号代码的生产却成为工人维持生存的“救命稻草”。数字网络技术原本作为可以带来更美好生活的希望,但在资本逻辑的控制下被完全破碎,并奴役、统治、异化着数字劳动者。

第二,资本主义私有制加剧了劳动异化。劳动异化问题的出现,是因不合理的分配制度导致的生产资料和生产者相分离,而整个社会制度关系决定着分配制度。在资本主义私有制条件下,劳动产品最终归属于生产资料占有者,劳动者成为分配过程中居于劣势的一方。首先,以数字网络技术为媒介的数字劳动,无论是建立正式雇佣关系的劳动形式,还是无正式雇佣关系的低酬劳动,劳动产品都在资本主义私有制的控制下归资本家私人占有,数字劳动者一无所有,仅靠出卖劳动力维生。以数字兼职工为代表的数字劳动者,他们要在各类数字系统的监控下,领取微乎其微的工资,却为资本家创造了巨大的商业价值,而这些数字产品的生产者要想获得信息数据使用权,则必须支付费用。其次,部分数字劳动所生产的产品无偿被资本家占有,尽管没有工资补偿,但是却受控于资本逻辑,这类数字资源的获取是资本家以最小成本实现较大价值的重要途径,也成为数字劳动异化更加隐蔽性的重要原因。正是因为在数字资本主义时代仍未改变私有制的本质,因而资本家仍是数字劳动过程的最大受益者,其他利益相关者,尤其是数字劳动者成为数字劳动最大的被奴役群体,进而加深了数字劳动的异化。

第三,数字劳动界限的模糊化。首先是数字劳动工作时间与休息时间区分的模糊化,朱迪·瓦克曼(Judy Wajcman)认为工作和休闲正在随着数字化进行重新配置。[7]由于数字劳动与传统劳动相比,具有劳动地点、劳动时间非固定化的特点,从而导致数字劳动者的休息娱乐时间和工作时间并不具有明显的界限。例如,很多互联网公司的软件程序员要随时解决各甲方遇到各种的问题,以金融公司职员为代表的销售类职业要随时回复客户的相关咨询。数字劳动者的休息、娱乐时间随时会被占用,数字劳动者面临着随时被雇主支配的可能。这种长时间的工作状态促使数字劳动者面临精神与肉体的双重剥削,异化程度甚至远深于传统劳动。其次是数字劳动形式界限的模糊化,作为数字劳动的主要产品,数据资源的生产不局限于数字雇佣劳动,以互联网用户为主的数字劳动也成为数字产品的重要制造者,但是这类劳动被资本家免费占有却无从察觉。互联网用户提供的免费劳动其中一个主要特征是无偿性,部分数字劳动是在无形中形成,一次搜索记录、一次网购记录、一次视频网站的访问……用户在网络媒体上的每一次使用记录数据都无形中成为数字劳动的重要组成部分,然而该形式的劳动无法获取有效的工资补偿,在这个过程中,无酬数字劳动者已经在潜移默化中与自己的劳动相异化。

第四,数字劳动者价值观的趋同化。数字资本主义时代呈现给用户的是数据“爆炸式”状态,各种聊天软件、游戏软件、各类网站与电子产品的结合,使人们在数字网络技术建构的虚拟世界里逐渐迷失自我。盲目的从众心理让用户早已忘记自己的真实需求,并且因为担心会被社会群体孤立,在盲目使用数字产品上花费大量时间。看似自由的背后,人们已经无法分辨出数字资本主义所建构的“数字化陷阱”。点赞量、转发量成为互联网用户所追求、炫耀的虚拟数据,扭曲式的使用不仅不能增加人们的幸福感,还在无形中将其推向数字异化的深渊。数字网络技术带来了人类工作生活的极大便利,然而大规模扭曲式的应用不可避免地会戕害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当今,数字资本主义呈现出一种数字成瘾的状态,一旦脱离数字化,人们会感到惶恐不安、心烦焦躁,这种扭曲的病态与马克思的自由自觉的活动相差越来越远。数字资本主义下的社会人已经被资本主义逻辑所捆绑,并且自身也发生了同化,失去了批判性和否定性,在为自由奋进反抗与享受当下生活二者之间,他们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从而成为数字资本主义强有力的支持者和拥护者。

三、数字劳动异化的扬弃

随着数字资本主义的持续发展,数字劳动异化现象必将更为深入和普遍,原本可以为人们带来更高质量生活的数字技术,却因资本逻辑的控制成为数字劳动异化的主要工具。因而,只有实现对数字劳动异化的扬弃,才能有效利用数字网络技术为人们创造更美好的生活,从而实现真正意义上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

第一,有效提升数字网络技术发展水平。数字资本主义时代已经到来,数字劳动也必将成为资本主义新时期的重要劳动形式,数字网络技术应该成为克服劳动异化的有利工具,而不应成为加深劳动异化的肇因。“面对这个新的全球工具,人们只有积极参与,把握有利趋势,主动占据一席之地,并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影响和修正规则。消极的对抗和抵制,只能使整个民族陷入深渊,但是要参与这个游戏却不能不深入研究而不是稀里糊涂”[1](P290)。面对数字资本主义的强势来袭,我们需要以积极的态度正确面对,并充分发挥数字网络技术的积极效应,才能有效克服数字劳动的异化。我们不可否认数字网络技术所带来的巨大生产力,充分利用数字网络技术的积极方面有利于改善数字劳动者的工作与生活。首先是数字网络技术发展质量的提升,数字网络技术的发展质量不仅关乎整个社会的发展,而且对提升数字劳动者的工作生活水平具有重要影响。高质量的数字网络技术可以缓解数字劳动工作者的工作强度、减少工作时间,缓解脑力与体力的双重压力。例如,大数据技术在医护行业的广泛推广,医生无需借助病例系统可以随时了解经过集中数据处理过的病人信息。其次,技术的进步要充分考虑到劳动者需求。数字资本主义时期,数字劳动与数字网络技术紧密联系,数字网络技术的进步不能仅以利润作为单一标准,劳动者安全问题、健康问题都要考虑在内。

第二,完善数字劳动保障制度和法制体系。随着数字资本主义的到来,数字劳动逐渐成为当今数字资本主义的重要劳动形式,但是数字劳动保障制度和法制体系建设等方面仍然存在漏洞和隐性不足。由于数字劳动在劳动形式、劳动内容、劳动时间等多方面具有新特征,数字劳动市场的无序性难以保障劳动者的相关利益,并且更容易让资本家利用劳动市场监管的漏洞,实现对劳动者更为隐性的剥削,形成更进一步的数字劳动异化。因此,为实现有效地驱除劳动异化,数字劳动保障制度和法制体系亟待完善。数字劳动保障制度要紧密结合数字劳动的相关特点,尤其要对数字劳动的劳动时间、劳动报酬、劳动形式等详细范畴进行规定。例如,数字劳动保障制度要明确规定劳动时间,依法保护劳动者的相关权益,减少出现劳动者被资本家无偿占有休息时间的现象。数字零工作为一种新型的不稳定的无产者同样面临很多困难,数字劳动保障制度的制定需要重视数字零工与雇主的劳动争议问题,通过不断完善数字劳动报酬制度,保护供需双方的合法权益。同时,劳动保障制度的制定要广泛收集数字劳动过程参与者的建议和想法,权衡好各方利益,要具体针对出现的各类新型法律纠纷,做到让各方有法可依,有法必依。网络信息安全、知识产权保护、网络雇佣合同、数字劳动纠纷等各类数字资本主义时期新型法律纠纷亟需配套的法律法规进行监管防范。

第三,依法保护数字劳动者劳动产品。在数字资本主义时代,数字劳动雇员因受制于劳动雇佣关系,劳动产品、劳动过程全部被资本家私人占有。要做到扬弃异化,必须保证数字劳动者自由、平等地参与生产分配决策,合理享用劳动成果。依法保护私人信息资源,除了雇佣劳动形成的数字产品,社会个人用户在数字网络使用过程中形成的隐形产品也成为数字资本主义利润积累的重要来源,但是这部分隐形劳动产品不应成为免费共享的数据资源。目前各类现象表明,生活于数字资本主义下的社会个体就像直接“裸露”于公众之下,搜索记录、购物记录、游戏记录等各种网络使用痕迹都在被监视并集中处理后利用,用户应当充分认识到原本属于人们的个人隐私不应成为资本主义获取巨大利润的数据资源。尽管数据信息作为数字资本主义时期的核心资源,但是并不代表互联网用户的私人信息数据可以无条件被商业化使用,由互联网用户私人生产的数字产品的归属权应属个人,资本家必须依法通过网络雇佣形式与个人建立合同关系,充分保障社会公民的个人合法权益,有效防止信息数据被泄露、盗用等侵权现象。隐形数字劳动者也要充分认识到数字产品的市场价值,学会保护私人信息数据资源免遭侵用。

第四,加强对数字劳动者自身价值观的引导。数字资本主义时代,数字网络技术的广泛应用,很容易造成劳动者自身的价值观迷茫。数字劳动者随着数字网络技术的推进逐步同化。马尔库塞曾提出“单向度的人”,指数字劳动者丧失了否定、批判和超越的能力。他们已经在潜移默化中被数字技术理性同化,此时的异化是一種更高阶段的异化,异化的主体被异化了的存在吞并。[9]尤其是以互联网用户为主的无酬数字劳动者,他们更易被同化,甚至出现了对数字网络技术的极度依赖性,因而要克服数字劳动异化,必须要从对数字劳动者自身价值观的引导做起。首先,加强对数字劳动者的自身教育,深入认识数字网络技术、数字产品的特点,了解劳动保障制度和相关法制管理体系,及时更新相关的数字知识储备。其次,加强对数字劳动者的价值观引导。数字资本主义时代更应该坚持正确的价值观,提升个人的认知能力和判断能力,要形成自己的价值判断尺度,学会辨别信息数据的真假性、有效性与否。尤其是互联网时代广泛存在的盲从现象,严重影响了人们的正常工作生活,人们在对数字产品的追随中逐步沦为数字化产品的附属品,社会大众要充分认识到数字网络技术终归是属于人类的脑力产物,而不应成为数字劳动异化支配下的“受众物”。

第五,共建共享数字自由。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提出“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4](P422)。随着数字网络技术的进一步发展,数字自由必将会成为未来人类追求自由的重要范畴之一。数字网络技术的广泛利用给人类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便利,共产主义社会的实现前提是实现物质财富的极大丰富,随着社会发展,信息技术的正确合理利用一定会成为共产主义实现道路上的重要推动器,要从根本上摆脱数字资本主义的劳动异化和剥削,必须要实现数字自由。福克斯在《数字劳动和卡尔·马克思》一书中提出建立“共有的互联网”的政治目标,人类的互联网应该消除阶级利益矛盾,实现数字资源共同占有和共同使用。由此,打破数字市场垄断与恶性竞争亟待推行。数字资本主义时期,在巨额利润的驱使下,数字垄断、信息不对称现象频出,一方面加深着数字劳动者的异化,另一方面损害着社会公民的私人利益。我们应当相信,劳动者共建共享的数字化世界具有抵制资本剥削,进而促进发展成果共同拥有的潜力,这也是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目标的重要路径。因而,工人阶级必须联合起来维护合法权益,消灭旧有的分工和私有制,实现数字资源的共建共享。数字劳动异化的扬弃需要人类以更加有序的方式发展数字网络技术,并克服自身对数字产品的依赖和同化。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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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Study of the Digital Labor Alienation in Digital Capitalism and its Sublation

Wang Huaijun, Zhang Chuanying

(School of Marxism Studies, China University of Petroleum (East China), Qingdao Shandong, 266580)

Abstract: Marx put forward the theory of labor alienation in Economic & Philosophic Manuscripts of 1844, which reviews deeply the capitalist logical essence of capitalist exploitation and oppression. With the coming of the digital capitalism, digital labor has become the major form of labor, and has presented new features in the means of labor, subjects of labor and types of labor. As an extension and a new form of Marxs concept of labor in digital capitalism, digital labor does not liberate people from alienation, but rather makes labor alienation show the new features of concealment and assimilability. Therefore, to analyze digital labor alienation from Marxs theory of labor alienation and conduct a critical research on contemporary digital capitalism are of great theoretical value and practical significance.

Key words: Digital Capitalism; Digital Labor; the Theory of Labor Alienation

責任编辑:杨   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