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埠六柳画(19岁,大一)
零:龙蛇一窝+小猪崽
妈妈属龙,我属蛇。于是,家庭气氛常常是:高兴时,龙飞蛇舞;吵架时,龙争蛇斗;冷战时,蛇踞龙盘。小弟作为一只幼年小猪崽,往往在两张血盆大口夹缝生存。 替妈妈发声,被我吼:“叛徒,不带你玩儿!”代我传话,被妈妈嘲:“帮亲不帮理。”站哪边也不是,左右为难。
咦?怎么没有做父亲的?巧了,我们是单亲家庭。经济支柱倾倒、七八姑婆指点、孩子掺和大人的繁情琐事,这种境况难免鸡毛蒜皮、鸡飞狗跳的嘛!
壹:什么娇都不肯撒
童年期间,我总不亲近妈妈,她也拒绝我亲亲抱抱举高高的要求。我们不像幼儿园的其他家长和小朋友,仅仅是例行接送的搭档。
妈妈的臂弯挂着小书包,我提着制服裙摆,一大一小并排走。为了保证安全,我们紧紧依偎,两道影子纠缠在后头,可双方的表情却这么冷漠。那会儿,兰花树未曾砍,铺满了一地柔软的花叶毯子,风温和,云柔软……两人行在无边的光影,静静地步入商业街,四周变得热热闹闹。偶尔,同匆忙的路人擦肩而过,我竟辨不清妈妈了,因为她们的神情是一样的,我在她的眼里还不够特别。
所以,我不喜欢她,木头娃娃都会对我笑。她亦不喜欢我,惹人憎的乖孩子,总扒住木头娃娃叫嚷。
贰:什么泼都要撒
众所周知,叛逆期和更年期是水火不容的。我骂人、打人,把全世界的人当敌人,她以衣架、拖鞋板、藤条焖猪肉招待。高手过招,赤手空拳对阵十八般兵器,风云骤变间,痛感无情,我捂实屁股号啕大哭,妈妈一边尖声叱喝,一边翻箱倒柜,寻找吞咽稳定心脏的药。
正所谓恶语伤人六月寒,我生就一副伶牙俐齿,兼点亮毒舌天赋,一口一柄扎心利剑:“难怪爸爸不要你,小学文化的泼妇!”“都怪你,没出息!什么工作都做不久,受了气就回来发泄!我们才不是你的沙包和出气筒。”“你看看别人家的妈妈,现在仍然积极读书学习,你倒好,学混混抽烟!以前你不会这样子的!”
妈妈扔掉从饭店偷偷打包的精致剩菜,拍拍桌,跺跺脚:“怎么就不是你爸爸不要你!两个拖油瓶!”“你又有啥天赋!数学又不及格还玩儿手机,我说过手机害人不浅。”“羡慕别家妈妈,你自己去认,看人家要不要你这只白眼狼!吃坏米的扑街仔,生块叉烧好过生你咯。”
恨不得将对方底裤有多少颗洞揪出来,窘迫到底,我们一个个七窍生烟,像叉腰鸣笛的开水壶。我歇斯底里地摔门,扑倒地上,怀抱床脚流泪,眼里流出的水又热又咸,不争气的我联想到锅巴,真饿,还没开饭呢!妈妈现下能有心思做吗?
我掀开门缝,发现她在煲汤。鹅黄的灯光包裹瘦弱的影子,形单影只的,白发支棱着。她嘴巴不饶我,时光亦不饶她。纠结良久,门外无声地出现一碗汤,芥菜蛋花,青白相间,经典的下火配方。行行行,消消气。我别扭地吹热气,咕嘟嘟灌完。嗝—吃饱喝足方有精力继续战斗。我探头探脑,见妈妈蹲在厕所哭,蹑手蹑脚溜了。我不愿乘人之危。
叁:什么娇都要撒
距离产生美,是永恒的真理。后来,我读了较远的高中,来回四小时,大家逢周末聚一天半,回家仿佛打尖落脚,我就是匆匆过客,吃碗饭、睡一觉、连二赶三干掉作业,来不及随口“拜拜”,我人便踏上晚修的路途。
妈妈总特地在周末备好吃好喝的。若我不调侃弟弟:“你这小学生,天天回家吃香喝辣。”被他撇嘴:“呸!是老妈不停屯着,你回来才一股脑儿搬出来好吧?”是永远不理解她的小心意的。未来,我又准备读老远的大学,横跨两个大省,来回多久暂且按捺不提,交通费大七百。
志愿征集期间,妈妈生平语气没有这样软过:“你一定要去那么远吗?真就舍得家里?”她依靠衣柜,伤春悲秋的扶风弱柳状,“万一妈妈生病,出事了,你怎么及时回来哟……”不知脑补了啥生离死别的人间惨剧,一会儿哭哭啼啼,一会儿放空眼神。 对付这种娇滴滴的小女子,我必须猛蛇化作绕指柔,安抚她的身心:“好了啦,我心里有数,去那边学本事而已,四年后不就回来咯?”
聚少离多扭转我们相对而坐的气氛,之前哪一次不天雷地崩?如今好声好气,小心翼翼,让对方脑海最终浮现的记忆,是美好的笑脸,是愉悦的洽谈。什么乱七八糟的事踹一边去,彼此最重要、最珍贵,单亲家庭又如何?不妨碍我们相亲相爱。
尽管出发前话说得满,但我确乎抵达了千里之外的異乡,实在倍感难受,我主动致电家里,结结巴巴阐述无处安放的思念。
骄龙妈妈细语温柔,慰问细水长流,潺潺涌进耳蜗和心窝,洗涤所过之处,敞亮每一分寸。这一次,我重新怀拥期待,隔着电路与信号,另向她矫情地讨要小礼物,什么形式皆可。啧,超肉麻。
而我屏住呼吸,那一日,我驻足于阳光满溢的林间小路,手机那边沉吟片刻,送来一枚吻,姗姗来迟,烙印我的额间。宇宙为此融化了半秒钟。
肆:过了撒泼的年纪,迎接撒娇的季节
我和妈妈龙蛇一窝。噢,还有一只猪崽小弟弟!或许不是天生相配的合家欢,不过,一定是有史以来最赞、最强大、最一级棒的集合体。
过了撒泼的年纪,迎接撒娇的季节。“美女,在?讲讲身体状况。”我愈来愈张口就来。“讨厌了啦,死鬼!”鬼畜表情包之类,妈妈越来越信手拈来。
小弟会传承我们的什么呢?可惜等他细品,我已早早捷足先登,卷着妈妈的龙尾巴冬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