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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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参加“新春走基层”活动,对一些新闻选题尤其是特稿选题还有点忐忑。虽然学习了很多年的新闻理论,但真正实践操作起来,实际情况远比想象中复杂,当然采访到的故事也更加生动有趣。从联系采访到构思框架,从提笔写作到后期修改,是一次增强脚力、眼力、脑力、笔力的机会,收获很大。
城镇化并不是一个新鲜的话题,一直紧密伴随着人们的生活和社会的变迁,城镇化进程中的人物故事也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特别是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外来务工人员在城市的融入程度,他们的喜怒哀乐和所得所失,都是值得思考和挖掘的。如果能够通过典型个体的生存现状,个体与社区、与城市、与城中村的关联,从一定程度上透视一个群体的状态,揭示城镇化过程中的人口流动问题、城市建设问题,才更有价值。
临近年关,疫情之下就地过年,给了我们一个近镜头观察的绝好契机。出差采访都不太方便,在报社编委会的大力支持下,农民日报脉动工作室策划了一组以“留下”为主题的报道。外卖小哥,快递小哥,运输司机,菜店老板,工厂工人等都在视线范围内,我们这篇稿件最后锁定北京城中村,一个十几年来一直想尽办法扎根城市的农村小伙桂虎身上。
果然怕什么就来什么,采访还没开始就遭到“拒绝”。同事淑云之前做过北京平谷同心公社“工人乐队”的专访,通过淑云之前的采访对象,我们联系上“木兰花开社工服务中心”的负责人丽霞。向丽霞说明了我们的采访缘由,“只是想了解大家在城中村的生活状况,像唠家常似的聊聊天,聊聊生活中的故事,有什么困难,开心的或者难忘的事”。可是对方依然有顾虑,电话和微信都不回复了。采访安排搁置了几天,我们也很焦虑,完全不能确定是否能顺利对接到采访对象,他们的具体情况怎样。
2月6日,在没有获得联系人明确答复的情况下,我们“厚着脸皮”去碰运气。开车两个多小时,从热闹的城中出发,往城外走,楼层低了,道路坑洼了,车辆少了,人多了。在经过一片没有栅栏的集中安置房,误入一次死胡同之后,终于到达昌平区东沙各庄村。想着社区的小朋友比较多,在进村的路口买了一些水果,希望能跟采访对象“拉近关系”。
我们到了目的地打电话给丽霞,恰巧她有事外出,我们就在村里四处溜达,熟悉一下环境。也是充分观察村子,强化“眼力”的机会。想着一会儿跟采访对象聊的时候,也就有了共同话题。
北京五环外的城中村,居住环境比想象中还要拥挤。沿街房的两侧是密密麻麻的楼房,基本都是村民在原来的宅院里建起来的两三层小楼,房与房之间紧挨着,楼和楼之间紧摞着。街道两旁堆着蛇皮袋子装的煤块,烧煤的烟尘味漂浮在整个村子里,笼罩在村子上空。显然,村里还没实现集中供暖。村里很多房子上写着“拆”,如果一直这样拆下去,那村里人怎么住?去哪里打工?孩子们去哪里上学?一连串的问题浮现出来。
村子里的生活气息还是很足的。烤红薯的味道飘了一整条街,安徽牛肉板面馆里热气腾腾,理发店里的顾客在排队,水果超市的老板不停地照顾着生意。村西头是一个“西游记”主题公园,一个爷爷拉着孙子正从里面出来。在街上溜达,人来人往中没有快节奏的步伐,很像老家县郊的样子,让人完全忘记了这里是北京。
幸运的是,丽霞得知我俩已经“堵门”而来的时候,很快帮我们联系了社区的两位朋友,凌云和桂虎,他俩也都欣然同意接受采访。见面聊起来才知道,丽霞和社区人员不想被“打扰”,之前也有媒体去找过他们,记者简单了解一些信息之后就走了。丽霞说,“这样打扰工作不说,也没能帮助我们解决任何困难”。我俩再一次交代了采访目的,知道了我们确实是对这个群体的生活状况抱有关切,他们才比较放松地跟我们聊起来。
2003年,17岁的初中毕业生桂虎来到北京打工,从小汤山别墅区的保安员做起,月工资1500元。我们采访他的时候,他在另一个别墅区担任保安、工程、俱乐部和客服四个部门的负责人,月工资15000元。关键是,近二十年的时间里他不止一次想创业,做过服装、搞过餐饮,结果都不尽如人意。这些际遇,在我们看来错过了实在让人懊悔,但他显得云淡风轻,一直不死心。“跌倒了爬起来。”他觉得这个城市里一定有他的机会,他还说喜欢这里的生活。而且,他还想着做更大的事儿。
在北京生活的18年里,桂虎也完成了人生大事,结婚生子,供两个孩子在北京上学。他在北京城内上班,家就安置在北京五环外的城中村东沙各庄村,这是他来京之后住得最久的地方,已经有10年。他们的房子也从10平方米的小单间换成了70平方米的大房子。小日子越过越红火。工作之余,桂虎参加跑马,带着孩子四处走,去博物馆,看画展等,让他们认识外面的世界。在村里,桂虎还有几个要好的朋友,住的都不远,平日谁家有事都可以相互照应。同时,木兰也是他们相互联系的一个集体,让大家也能像以前在村里一样,诉说心事,互相帮忙。
□农民日报·中国农网记者赵新宁、巩淑云在北京昌平区东沙各庄村采访。
听他们讲着村里的变迁,木兰开展活动的情形,孩子上学的烦恼,工作上班的故事。感动于他们对生活的热爱,尽管有很多不如意,但依旧那么努力地工作,用心地经营着生活。这个时候,已经忘记了没有准备采访稿这件事,想到哪里聊哪里,很自如,大家都很放松。
像桂虎这样的北京奋斗青年不是个例,而是一个庞大的群体。他算不上典型,但他的奋斗历程,展现了这个庞大群体的普遍特征。从某种程度上可以总结为:农村出身,学历不高,积极乐观,踏实努力,同时又有一颗不安分的心,希望改变命运,能在城市打造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而在某些领域“丧”文化盛行的当下,这样的案例具有非常重要的引导价值。
“回不去的乡村,留不下的城市”,可能是多数外出务工人员的心声。但桂虎却不这么认为。他心中的留下,就是有份工作有个家,就是一种生活状态。生活中那些磕磕绊绊和起起伏伏,反倒成了值得回味的插曲。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支撑自己的梦想,或大或小,或远或近,始终伴随着我们的生活,从未离开。“二十年前我的梦想就是在家娶个媳妇,坐大巴车进出城。这个梦想十年前就完成了。我现在的梦想,十年以后肯定也能完成。十年完不成,那就二十年、三十年。”这样看来,梦想在一点一点地靠近,只要奔着它努力就好了。
后期写稿过程中,我们不想把稿件单纯写成一个农村打工青年的“北漂”之路,希望由此及彼,由特殊到普遍,发掘一些共性的、深刻的、引发共鸣的内容,反映出更宏大的主题。而我们更关心的是,到底是什么让一个从农村走出来的青年始终保持着一种不服输的状态?在他身上,外来人口与城市社区又是以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呈现。
稿件赶在元宵节之前在网站发布。期间,几位编辑老师做了反复修改,又是一个理清脉络,提炼主题的过程。稿件发给采访对象本人,他们谈了读后感,并提出了意见。我们充分尊重他们的意愿和想法,对稿件做了进一步的完善。
稿件正式见报前,总觉得还不够充实,想要增加更多细节打动读者,也希望增强文章的生动性和可读性。于是再一次回访,采访了桂虎的妻子,跟他们一起吃火锅,看到他们一家四口的生活日常,桂虎和妻子“打情骂俏”的场面,更是让我们感动。从他们的生活场景中看不出压力和烦恼,满是温馨幸福和用心生活的态度。但是我们知道,生活是复杂的,那些压力和烦恼,只是不在这个时刻呈现而已。
一篇鲜活的稿件,于采访对象而言,是一段被采访经历的结束,但是他们的生活还在继续,他们的故事依然很长。在烟火气的世界中,还有很多感人的、令人动容的,或者给人以力量和反思的故事等待我们继续去聆听、讲述和传播。
想起那天采访结束时丽霞送我们到村口说的一句话:“欢迎经常过来玩,不带采访任务就更好了。”是呀,我们和他们一样,都是普通人。在我们带着职业的态度,同时又以一种相对平等视角去观察的时候,或许会看到一个更加丰满而广大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