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惠斌
钱锺书(1910—1998)家学渊源,古文根底深厚,15岁时已通览《古文辞类纂》《骈体文钞》《十八家诗钞》,读书之余,乐为父亲钱基博(1887—1957,字子泉,古文学家,教育家)代笔写信,由口授进而代写、代做文章。在江苏无锡辅仁高中读书期间,钱锺书曾替父做“枪手”,为乡下一大户人家撰写墓志铭,洋洋洒洒,文采飞扬,钱基博展读之下称誉不已。此后,街坊四邻竞相上门请他代写书信或文章,钱锺书总是来者不拒,欣然完稿。
1930年,在史学家吕思勉的推介下,商务印书馆拟出版钱穆的著作《国学概论》。《国学概论》是钱穆在1925年至1928年,执教无锡三师、苏州中学时为学生编写的授课讲义。时年37岁的钱穆,特地请久负盛名、年长他8岁的同宗叔父钱基博作序。钱锺书听说后毛遂自荐,表示自己愿捉刀写序,钱基博最后允诺。
钱锺书不日就写完了序,落款“宗人基博谨序。十九年七月”。钱基博审阅后,觉得整篇序言言辞肯綮,有板有眼,评析精当。文末“……宾四 (钱穆的字)论学与余合者固多,而大端违异,其勇于献疑发难,耳后生风,鼻头出火,直是伯才”句,尽管锐气有余,厚重不足,但亦无懈可击。于是一字不改,签上自己的大名直接交稿完事。钱穆后来也一字不改,将该序送交商务印书馆付梓出版。虽然他在“自序”中称钱基博的序“有所针砭”,但还是向“子泉宗老”致以特别鸣谢。
《国学概论》出版后,谁也没有想到,这篇观点鲜明、笔法老到的序言,竟然出自刚入清华大学,年仅20岁的钱锺书之手。只是20世纪80年代,台北联经出版社推出《钱宾四先生全集》时,收录的《国学概论》中,钱穆已然删去当年“钱基博”所作的序,连带“自序”中申谢“子泉宗老”的字句,也一并删掉。不过,同样为“全集”收录的《师友杂忆》中,钱穆早年所写的“及余去清华大学任教,锺书亦在清华外文系任学生,而兼通中西文学,博极群书”等语句,却依旧赫然在目。
曾任北洋时期段祺瑞政府司法总长兼教育总长的章士钊,当年书写了一副书法作品赠送给钱基博,钱锺书又代父作诗酬答:“活国吾犹仰,探囊智有馀。名家坚白论,能事硬黄书。传市方成虎,临渊倘羡鱼。未应闲此手,磨墨墨磨渠。”1994年,钱锺书出版《槐聚诗存》时,在序中写道:“代人捉刀,亦复时有。此类先后篇什,概从削弃。”但这首诗不仅保留了下来,他还在“题后”特别注明“代家君”三字。
20世纪30年代,錢基博在论著《现代中国文学史》及相关文章中,对范伯子(1854—1905,江苏南通人,范仲淹26代孙,清末诗文名家)的诗作先扬后抑、由褒至贬:“少(年轻时)出语惊长老,壮而益奇……工力甚深”,“议论未能茂畅,叙事亦无神采,独以瘦硬之笔,作呻吟之语”。前后评价判若两人,引起南通一带文人的强烈不满,他们纷纷著文指责钱基博评论不当。钱锺书得悉后,接过父亲的笔杆,参与到论战之中,书生意气,甚至暗讽范伯子曾担任李鸿章的幕僚是“穷断脊梁”,批驳起来比其父亲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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