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为人知的解放军成都入城仪式

石京秀

笔者是当年参加解放军成都入城仪式老兵的后代，近年走访了全国多地父亲的战友。采访了当年参加成都入城仪式的老兵，并把收集的老兵口述资料、回忆文章和日记中弥足珍贵的“历史碎片”进行了整理，再与史料结合，试图拼接出解放军成都入城仪式的原貌，以飨读者。

提前一天入城

1949年12月30日，贺龙麾下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八兵团六十军指战员代表全体成都战役参战部队，举行了声势浩大的解放军入城仪式。

六十军代表成都战役的参战部队参加入城仪式，与十八兵团的战绩有关。邓小平对贺龙说：“西南战役能如此迅速地完成，尤其是西南敌人主力胡宗南能如此迅速地被歼灭，其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十八兵团在你贺老总的率领下前进的神速。”刘伯承也说“我和小平都认为二野已占了重庆，成都应该留给你。你率领的十八兵团在进军大西南战役中功不可没，应与二野平分秋色嘛”。因此，毛主席、中央军委把进入成都市区的任务交给了十八兵团，十八兵团又交给了北线中路入川的六十军。

鲜为人知的是解放军在成都的入城式是提前一天举行的。时任六十军五三九团营指导员的关志超在其1949年12月29日的日记中记载：“原确定卅一号举行入城仪式，然因起义的军阀部队在城的秩序异常混乱，故上级决定明日入城。”入城仪式提前一天在1949年12月30日举行。和平解放后的成都紧张气氛仍然存在，也能从其他老兵的口述回忆中得到印证。时任六十军一八0师青年干事梁玉琳回忆：“一方面到处是国民党要投诚的人员，他们不知道解放军的军部、师部在哪里，谁是领导，谁接收他们，到处找解放军说要投诚。”时任六十军一八0师师长警卫员王顺秀回忆：“有很多国民党投诚人员到昭觉寺找到我们解放军驻地投诚，上交的武器收了几箩筐。”另一方面，不甘心失败的国民党特务四处搞破坏。时任六十军一八0师侦察参谋郎东方回忆：“12月29日下午4∶50分，解放军在成都市侦察中抓到数名军统特务和伪兵，收出四枚手榴弹、五支德国造手枪。”

对这种情况，六十军首长是有判断的。时任六十军一八0师五三九团连指导员赵三禄回忆：“1949年底，成都解放军入城仪式之前上级告诉我们要提高警惕，注意敌人反水。”郎东方回忆：“六十军首长们都一致认为，成都外围有国民党军20多万人，而市内还有军、政、警、宪及其敌特军统、中统等原封未动。国民党指挥系统很复杂的，会不会高级将领宣布起义，下属或者其他系统的国民党军部分人，心中不服暗中准备对我出击？要警惕！”因此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解放军入城仪式决定提前一天举行。

解放成都的部队出发前

在正式入城仪式举行前，解放军曾派出小股部队入城，不过中途又撤回。时任六十军一七九师五三七团重炮连战士赵金平回忆：“我们部队两次进入成都市区。第一次，我们往城里向南走，国民党兵他们在两边向北走。可是走到一半通知我们停止进城，把我们往城外拉，我们在城外把炮架起，首长说要拿出‘打太原的精神来打成都。原因是我方写了很多宣传标语：‘打倒国民党反动派，不要打内战！可是我们的人看到国民党的特务在我方贴的标语上写反对咱们的话，后来经过交涉、谈判，一天半后，第二次我们才正式参加成都入城式。”昭觉寺僧人时常济回忆：“1949年12月26日左右，解放军到了我们昭觉寺，他们是从北方来的部队，住在庙里有上千人，解放军有炮、马，他们先住在我们这里后才进城的，解放军有‘当天进城，当天又回昭觉寺情况两次。”

与国民党旧政权商谈接管成都事宜

俘虏国民党兵

確定入城仪式定在12月30日后，12月29日，解放军与国民党进行了一次商谈。亲历者王顺秀在采访中详细回忆了谈判一事：“入成都之前我曾陪着首长去城里与国民党政府协商接管成都事宜。带队的是六十军参谋长邓士俊。我们一八0师只有副师长段龙章参加，段副师长的警卫员李根全因为腿被汽车擦伤，临时叫我顶替。我们上午八时左右从北门进城，我和段副师长坐的车子是美式吉普，我们把车上的篷布拿掉，首长坐在前面，腰里别着顶了膛的勃朗宁小手枪，而我的20发驳壳手枪也顶了膛，挂在腰上。我坐在车上，脸朝外，两腿伸在车外，左手抓着蓬杆，右手拿把顶着膛上了保险的美式卡宾枪，只要手指一动就能射击，随时准备应付不测。我们车队浩浩荡荡，对国民党的城防、宪兵、卫戍、警备四个司令部挨个进行检查。起义军个个都用红布剪的五角星订在帽子上，规规矩矩地等待我们，礼节也非常周到。作为他们来说，受降越早，他们就可以早点安定下来。约12点吃午饭，是在原国民党四川省政府吃的，饭菜摆好后，我们警卫人员先上前，每个菜都品尝了一遍，防止放毒。当我吃到糖醋鱼时，尝到有甜酸味，马上警惕起来，我们北方吃鱼少，没吃过放糖、醋的鱼，就怀疑这道菜有问题，不能让首长吃，命令他们拿下去。下午正式开会，进城一整天我们警卫人员高度警惕，没有发生什么大问题，只是在北校场，起义部队的一个炮兵团住在这里，对房屋建筑有些破坏行为。我方领队邓仕俊参谋长看到了，把他们团长训了一顿，并命令他们停止破坏。直到晚上天黑的时刻我们才出城，听到城墙上有零星的枪声响起，但这时我们已经走远了。”

入城前的侦察工作

六十军参谋长邓仕俊把军、师、团的侦察分队调集起来，在绵阳就开始做好准备，派侦察兵化装入城侦察。时任六十军侦察参谋都爱国回忆：“我带了一个加强班从绵阳坐中吉普比大部队提前几天到成都。我们侦察小队不敢住在城里，城里很乱，局势复杂，成都市有国民党特务破坏。我们化装成国民党的散兵，住在青羊宫附近。青羊宫到城里是一片农田，进城也方便，如果发生情况好往外逃。作为提前进城的侦察人员我们没有列队参加入城仪式，而是穿着国民党军服（因为当时成都市区国民党散兵很多，所以这样穿安全）站在群众队伍里面观看。”

大部队到了成都北郊后，组织了更多力量入城侦察、清理入城路线。一七八师师长温先星命令几个侦察员化装成国民党兵提前三天进入成都，在成都地下党配合引导下，在入城仪式通过的道路、路口、制高点等可能发生问题的地方都进行了侦察，在30日入城当天凌晨则拉网式排查，布置人员在入城线路两边维护安全。梁玉琳回忆：“六十军把入城仪式的安全、组织的任务交给了一七八师，因为一八0师之前打头阵太疲劳，伤亡也大。一七八师组织了一个营把成都的主要街道，可能出现的问题先侦察做了布局，50公尺一个哨兵以保证安全。”参加清理入城线路的一七八师官兵的回忆文章再次详细印证上述事实，张金保回忆在30日入城当天凌晨的情况：“五三三团领导接受任务以后，由陈青林副团长带领第二营执行此项任务……首长指示我们要特别注意观察沿途高楼上、街道口，是否筑有工事，是否设有伏兵。部队走到春熙路，中间有座楼，这座楼正处在十字路口，从楼上可以观察到春熙路周围的四条街道，又可以控制市中心。我和侦察英雄刘红娃一起到楼上去看了。在返回的路上，孙永顺营长边走边指挥部队按先四连后六连的顺序，在街道两旁，每隔50米或转弯的地方都设立了标兵。标兵一直延伸到北大街。孙营长又带机枪连和五连，登上北城门两侧的城墙，并将机枪布置在城墙上的几个制高点，向城内可以控制北大街，向城外可以控制住北关。”一八0师的侦察人员也配合参与了侦察行动，郎东方回忆：“一八0师侦察科长高凤翔、侦察参谋苗维忠带领30个人，提前进城清查各位首长入城的住地，确保首长的安全。”

入城前的布置

正因为形势仍然严峻，军司令部要求部队机枪等各种武器荷枪实弹，随时准备战斗。六十军一七八师王凤修回忆：“部队在入城前，就作好战斗准备，应付可能发生的意外战斗。步兵的枪支装满子弹，上好刺刀，手榴弹预先拧松弹盖，50炮、60炮、迫击炮炮弹装好引信，机枪的弹袋都压在枪槽内。部队行进途中，如遇到意外随时都能投入战斗。”六十军一七九师刘登山回忆：“成都入城重机枪我们是几个人抬着，平时运输是骡马托着的，因为是起义部队怕里面有特务哗变。我们的武器都是准备着，随时准备战斗。”与此同时，六十军一七九师的部分官兵作为机动部队留守城北待命，没有参加成都入城仪式。

解放军接管成都

为向广大成都市民展现解放军的风采风貌，军政治部发出通知，要求各师、团做到队伍整齐，军容严整，仪表端正，口号和歌声嘹亮。部队在有限条件下提前进行了军容、军纪准备工作。时任六十军一八0师五三八团侦察排长王官虎回忆：“部队开会要我们整理军容，拿出精神，理理发。一个连100多人，一两天也理不完。刮胡子，又没有刮胡刀，就用剃头刀刮胡子。我们之前翻越秦岭、过巴山，都是露营，所以衣服很多泥土，要打一打身上的土。”时任六十军一八0师卫生处手术班长郭定：“到成都我们住在昭觉寺，部队从机场拉了一桶汽油过来，我们就用汽油把身上的泥土清洗了一下。”时任六十军一七九师五三六团三营七连文书宋殿英回忆：“成都北面有一个新都，我们在那里搞清洁卫生，我们从宝鸡到成都有仗就打，无仗就赶路，衣服破损严重，有战友的裤腿上、膝盖上露出了烂棉花，也没有黄布，找到一块蓝布缝补上，刷一下就入城。”时任六十军一八0师五三九团排长刘喜生回忆：“事先准备在成都打巷战局面没有发生，成都市区和平解放。上级命令我们参加入城仪式时不准随便出列队、说话。”

人民群眾夹道欢迎解放军入城

关于入城时解放军队列前面部分的顺序，时任六十军卫生部战士何作荣回忆：“首先是载着毛主席和朱总司令画像的卡车，两边是护卫队，接着是举着旗子的红旗队，唱着军歌的乐队和载歌载舞的文工团，之后就是贺龙、李井泉、王维舟、周士第、王新亭、张经武、胡耀邦、张祖谅等解放军将领的小汽车队，然后是六十军军部的骑兵、炮兵、步兵一队队的入城。”

关于六十军军部后面三个师的顺序，郎东方、梁玉琳等数位老兵都回忆说：“一七八师走在最前头。”六十军军长张祖谅之子张小宁这样解释：“我父亲去世早，我从父亲战友们口中得知，父亲最注重团结，因一七八师是他最晚接触、领导的部队，所以决定给予一七八师一定的关爱走在入城仪式最前面。紧随一七八师的是一八0师，因为一八0师在入川过程中一直打前站有功，一七九师就是‘光荣的临汾旅作为主力部队，放在最后也起压轴作用。”

热烈喜庆的入城仪式

入城那天太阳高高升起。成都城街道张灯结彩，市民们穿红戴绿，喜气洋洋，扭秧歌、放鞭炮，街道挤满了人。解放军把全部家当都拿出来展示。王官虎回忆：“进成都是三路纵队。我们的武器是三八大盖65步枪、捷克机枪等各种五花八门的武器，都是从国民党那里缴获的。”时任六十军一七九师参谋赵广厚回忆：“有汽车牵引的美式榴弹炮;有八匹马拉的德式野炮;有炮口朝天的英式高射炮;有两轮的日式山炮;还有炮身又粗又短的阎锡山造的重炮。”阎锡山的重炮队是解放军在太原战役缴获的，部分解放军戴的钢盔也是解放太原的时候缴获的。时任六十军一八0师五三九团战士王金牛回忆：“我是团的司号员，走在全团的最前面，全团司号员都集中起来，我当指挥。当时队伍雄赳赳气昂昂，整整齐齐，四路纵队全副武装。开始是榴弹炮、接着是机枪、轻机枪、冲锋枪、三八大盖上刺刀步兵队。”

成都入城式上的贺龙

部队行至春熙路闹市，人们摇旗高呼：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中国人民解放军万岁！口号声、锣鼓声、歌声和鞭炮声交织在一起，像大海波涛一浪高过一浪。一辆敞篷吉普车缓缓驶过，贺龙司令员向群众挥手致意。两边楼上的群众也从窗口探出身来，摇旗高呼：“向贺龙将军致敬！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王顺秀回忆：“入城仪式上一八0师首长们坐的是我们到了成都凤凰山飞机场，胡宗南逃跑时丢下的黄色防弹吉普车，还是崭新的呢！我们10个警卫员分成两组，分别护卫在首长的车前车后。清一色刚缴获的卡宾枪，再加上一个20响的驳壳枪，走在数十万成都市民夹道欢迎的人群中，脚步显得特别轻快，心中别提有多么的高兴，入城仪式直到下午两点才结束。”

整个入城仪式中并没有遇到特务袭击的突发状况，但是也夹杂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由于解放军穿的是老百姓织的土布衣服，衣服是用硫磺和石榴皮染的土黄色，还有色差，有少部分解放军穿的是灰色的服装，不少还打着补丁。所以有些资本家子女看到战士们的穿着，捂着鼻子说解放军脏、臭！时任六十军一七九师谢全兴回忆：“后来我们给被嘲笑的战士做思想工作，那些资本家小姐瞧不起我们？我们不要难过，我们的服装破损，那是因为我们为了人民的解放而战斗，我们很光荣！”

回顾71年前的成都解放，深感胜利来之不易！正如身经百战、多次负伤的一七八师五三三团副团长陈青林感叹的那样：“我们的部队从华北到西南，经历了多少次苦战和恶战，牺牲了多少好同志，才换了今天成都的和平入城式！”（责任编辑 杨琳）

作者：西南民族大学副研究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