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正新
在20世纪80年代进行的百万大裁军中,酝酿已久的保留昆明军区、撤销成都军区的方案,在两区撤并定点的最后关头,改变为撤销昆明军区、保留成都军区,这被人们称为“成昆之变”。
面对这一“急转弯”,昆明军区官兵坚决服从党中央、中央军委的决策和部署,表现出很强的政治意识、大局意识和纪律意识,为军区的光荣历史画上了圆满的句号。作为“成昆之变”的亲历者,这是我心中抹不掉的一段记忆。
1985年,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发展历史上有着非凡的意义。6月4日,邓小平在中央军委扩大会议上郑重宣布:中国政府决定,减少人民解放军员额100万。说这话的时候,他伸出右手的食指在空中摆动了一下。一个手指,象征着100万,震动了整个世界。
20世纪60年代后期以来,由于军队建设立足于“早打、大打、打核战争”,军队规模不断扩大,比例严重失调,机构过于庞大、臃肿的问题相当突出,军队人数一度达600多万。这不仅制约了军队的质量建设,也影响了国家的经济发展。
在1975年,邓小平就提出军队要“消肿”。此后,人民解放军进行过数次精简。根据第三次全国人口普查的数据,1982年现役军人已减为423.8万人。但这个数字,仍相当于美军的两倍,与苏军的人数差不多。
1984年11月1日,在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35周年国庆阅兵后一个月,中央军委召开了军委委员和全军各大单位主要负责人参加的座谈会。现场采写会议新闻稿的新华社解放军分社原社长刘回年,曾向我们讲过会议情况:邓小平准时进入会场,没有寒暄,也没有讲稿,坐下来后就开讲。他的开场白是一句设问:从哪里讲起呢?还是从这次阅兵讲起吧。这次阅兵是不错的,国内、国际反应都是不错的,国际友人说,很好。我说,有个缺陷,就是80岁的老人检阅部队,这表现军队的老化。这个问题不解决不行。中国军队高层年龄老化,这个在当时最敏感的问题,被邓小平直截了当地揭开了。邓小平由此讲到军队体制改革和进一步实行精简整编的必要性:“消肿始终是我们军队的一个很大的问题。”“即使战争要爆发,我们也要消肿。肿,就是表现在我们指导战争的能力不高,虚胖子能打仗?”“我们的肿,又主要在高层”。“如果真正打起仗来,像我们现在这种臃肿状态的高层领导机构,根本不可能搞好指挥。”“一个从节省开支看,一个从提高军队素质看,都必须消肿。就是战争比较早地到来,也得消肿。不消肿就不能应付战争。”
在这次会议上,邓小平还深刻阐述了对国际形势的判断,明确指出:讲战争危险已经讲了很多年,现在应该真正冷静地作出新的判断。仗打不起来这个话,我们多次讲过。过去讲10年,现在过了几年,还可以说10年。有了新的判断,才能真正安安心心地搞建设,才能把工作重点转移到建设上来。邓小平提出,要对军队进行一次大手术——裁军100万。
1985年6月,邓小平在中央军委扩大会议上宣布:中国人民解放军减少员额100万
会后,中央军委根据这一重大决策,反复研究裁军百万的整编方案,确定改革体制编制,加强合成,调整编成比例,精简机关,减少干部和保障人员,淘汰落后装备。其中,解放军三总部的人员和机构有大幅精简,11个大军区撤并为7个,陆军的35个军撤并升级为24个多兵种合成的集团军,团以上机关、部队、院校和机关中相当于团级以上的部门裁减5900多个,机关、部队的76种职务由军官改为士官担任,部分内卫、执勤部队移交公安部门,改为武警部队。
这次精简整编,是我军历史上的一次重大改革,数量大,变动大,涉及的单位和人员之多是空前的。尤其是这100万,涉及的是人,是一支支战功卓著的部队。人的社会关系和活动,会令这个数字成倍地增长,延伸到各种领域、各个方面,触及各种利益。无怪乎有人说,这是一次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的“立体震荡”、“全方位波动”。
军委座谈会后,为统一全军思想,保证体制改革和精简整编任务顺利完成,军委和总政治部组织全军各部队,广泛深入地开展了服从大局教育。
1984年初冬的一个早晨,春城昆明已有几分寒意。昆明军区领导踏着散落在大院路上的梧桐树叶,走向党委会议室,率先进行服从大局教育。我作为宣传部干部教育处负责人,是会议工作人员。
张铚秀司令员在会上说,今年,我国的军费只有191亿元,大约只占美国军费的2%,比苏联更少,而我军员额却是世界的首位,高达400多万人。官兵比例,我军是1∶2.45,远高于美军的1∶6和苏军的1∶4.5。人头费占了军费开支的大部分,加重了国家负担,限制了武器装备更新发展。我军总体上是一支诸军兵种合成军队,但战斗编组缺乏合成性,难以适应现代战争的要求。进行体制改革、精简整编,抓住了军队建设的关键。
随后,他放缓了语速,以同大家谈心的口吻说,裁军百万,意味着部分单位将不复存在。一些老部队的光辉历史,有可能要在我们这一拨人手上结束,这一页是很难翻过去的。但是,精简整编是大局。今天在座的同志,都是跟党走了几十年的老党员,在关键时刻,一定要坚定地听党的话,个人服从组织,局部服从全局,感情服从原则,一切都要從大局出发。
谢振华政委在大家发言后讲了三条意见:一、要抓住一个环节,深入进行讲党性、顾大局、守纪律教育。百万裁军,思想先行,要把全区上上下下的思想,切实统一到党中央、中央军委的决策和部署上。二、要叫响一个口号,在大局下行动。全区部队都要服从大局、听从指挥、加强管理、保持稳定。只有立足大局算大账,才能算好单位和个人的小账。考虑到精简整编即将进行,要从严控制干部提升。三、要把握一个关键,以上率下。一级做给一级看,一级带着一级干。军区常委个人的安排,是上级考虑的事情,我们无条件服从组织,叫干叫退都不讲二话。全区团以上领导干部,都要增强政治责任感,以身作则,模范带头,为部属做出好样子。
军区所属军级党委班子也率先开展教育。云南省军区司令员李金桥、政委张志铭,贵州省军区司令员王争、政委焦斌,昆明陆军学院院长刘子波、政委赵坤等领导同志,分别在党委会或干部大会上表示,坚决听从党安排,宣布离休愉快服从,继续工作标准不降,调动单位不讲价钱。一个讲党性、顾大局、守纪律的浓厚氛围,很快在全区部队中形成了。
1985年春节前夕,昆明军区机关和部队,到处喜气洋洋,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中央军委副主席杨尚昆、总政治部主任余秋里,专程到云南看望部队,向指战员祝贺春节,祝贺对越作战的胜利。
胡耀邦等领导同志深入前线,亲切看望参战官兵,并多次发表重要讲话,充分肯定作战的胜利和昆明军区部队全面建设的成绩。有一次谈到部队作战的英勇表现时,胡耀邦动情地高高举起右手,跷起大拇指。军旅摄影家孟志远迅速抓住这一瞬间,拍下了这个珍贵镜头。昆明军区《国防战士报》刊登这幅照片的标题是:胡总书记盛赞我边防部队打得好!视察期间,胡耀邦还为昆明军区挥毫题词:“国威军威看西南”。
2月19日,是农历大年三十。下午3时,杨尚昆、余秋里和同行的沈阳军区司令员李德生,在国防剧院接见了我们军区机关干部和驻昆单位师以上干部。随后,又参加了军区举行的春节报告会。杨尚昆、余秋里在讲话中高度评价昆明军区各项工作“在张司令员、谢政委的领导下,贯彻党中央、中央军委的指示坚决,成绩是很大的,取得了整党、作战双丰收”。
大年三十晚上,连续忙碌了几天的我正在家中休息。响起一阵敲门声,开门一看,是宣传部曹学文副部长。他拿着一盘磁带对我说,这是杨副主席下午讲话的录音,今晚务必整理出来。当晚,我一字一句地听录音、作记录,并参照听讲话时的笔记,认真进行整理,一直工作到大年初一清晨。根据军区首长的指示,“国威军威看西南”的题词印发到全区部队,并组织“国威军威看西南,我们怎么办”的讨论。这些工作,也是由我们宣传部承办的。
胡耀邦等领导同志视察和看望昆明军区部队,引起很大反响。机关有的人概括说,中央、军委领导表扬昆明军区有四好:仗打得好,党整得好,干部年轻化搞得好,还有一条,张、谢首长领导得好。
胡耀邦为昆明军区题词:“国威军威看西南”
当时,机关中就已经有保留昆明军区的传闻。一些同志分析:第一,在11个大军区中,昆明军区是唯一还在打仗的大单位。这几年南疆硝烟不断,军区处于战略前方、攻守一线。这是保留昆明军区最充分的理由。第二,昆明军区主要由原第二野战军主力第四、第五兵团组成,传承着二野的血脉,邓小平是二野的老政委。第三,胡耀邦为军区题词“国威军威看西南”,显然是保留昆明军区的前兆。
是年4月,全军各大单位参谋长会议在京召开。会议形成的倾向性意见是保留昆明军区,撤销成都军区,机关部分人员并入昆明军区机关。
随着情况的逐渐明朗,昆明军区开始了接收成都军区机关同志的准备。军区党委再次决定,严格控制干部提升,以便给成都的同志留位子。到6月1日前,军区司、政、后机关有26个二级部正副部长缺编。下面报上来的递补方案,军区党委一律不批。军事法院院长、军事检察院检察长缺编,连签署法律文书都成了问题,有些同志觉得就是从工作角度考虑,也应破例报批一下,但军区党委的答复仍然是:留待合并后统一考虑。
与此同时,军区抓紧动员临近离、退休年龄的同志离职,以便腾出位子;已离、退休的同志提前搬进干休所,以便腾出宿舍。军区政治部52号院刚修好一幢可安排50户干部的宿舍楼,一律不分,全部留给成都方面来的同志。
我当时是军区宣传部干部教育处的副处长,任副团职已有几年。1984年8月,原处长提升。宣传部刘连清部长与我谈话,明确由我代理处长工作。同时,军区政治部上报我任该处处长。军区党委考虑到精简整编,没有同意。1985年1月,军区政治部将这一方案再次上报,又因两区将合并,需要留位子,被军区党委再次否定。类似我这样情况的,机关中还有一些人。面对有位子不让提升,相关干部没有怨言,仍兢兢业业工作,大家理解这是大局的需要。
1985年二三月份,成都军区可能撤销的消息就传到成都。成都军区党委深感这是一次严峻考验。军区一方面组织部队开展正确对待精简整编、顾全大局教育;另一方面,为防止利用精简整编突击提拔干部,停止了提干工作,并加强部队管理和经费、物资管理,严防发生问题,保持高度稳定,确保各项工作正常进行。机关各大部坚持集体出操、点名,严格上下班和请销假制度。一天清晨,到军区检查工作的一位军委领导在大院散步,听到干部战士出早操嘹亮的口号声,看到宽阔的机关大院整洁有序,转身对陪同的王诚汉司令员、万海峰政委称赞道:“你们这里一切如常,不像个要解散的样子嘛。”不久,军委、总部通报表扬了成都军区“精简劲不减,整编心不散”的好作风。
1985年5月23日至6月6日,中央军委召开扩大会议,讨论贯彻减少员额100万的战略决策,并部署落实的步骤和措施。
中央军委扩大会议在京西賓馆举行。张铚秀、谢振华住进宾馆时的心情是坦然的,随行的军区军务部、干部部领导,带来了对成都军区合并到昆明军区有关问题的初步方案,以备在会议上汇报,并与成都军区的同志协商。
会议开始时提交讨论的精简整编方案,是将成都军区合并到昆明军区,定点昆明,称昆明军区。这无疑是军委已基本确定的意见,昆明军区到会的同志心中更踏实了。
王诚汉、万海峰作为成都军区的军政主官,此时的心情是复杂的。这两位从战争年代走出来的老红军,有很强的党性。他们对身边工作人员说,如果军委最终作出定点昆明的决定,我们无条件地坚决执行。在军委最后确定之前,出于公心,着眼大局,可以把想法按程序向上反映。
王诚汉曾亲笔签名赠送了我一本《王诚汉回忆录》。在回忆录中,王诚汉谈到了有关情况:我把成都军区参加会议的几位工作人员召集在一起,谈了我的想法,叫他们抓紧起草《关于昆明、成都军区合并后定点问题的几点想法》的建议信。信写好后,征得万海峰政委同意,以我们两个人的名义,分别送军委杨尚昆副主席和杨得志、余秋里、张爱萍、洪学智副秘书长。我们在信中提出,“大军区定点要考虑到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交通、通信等历史因素和发展状况,要有利于作战指挥,便于组织部队向其他战区机动,因此设置上应具有一定的弹性和稳定性,不宜过于靠前”。建议信的主要内容有:“从四川和成都在西南的政治、经济、军事地理位置看,定点成都比较合适;从西南地区的作战指挥看,定点成都可以更好地兼顾西藏、云南两个作战方向;从后勤物资保障看,定点成都有利于整个西南战区的物资筹措、调运和供应;从利用现有军事设施看,成都到昆明、西藏的交通、通信设施比较完善,特别是成都到拉萨一线经过30多年建设,公路、通讯、仓库、兵站等,都比较完善,定点成都有利于减少新的投资;从军区空军的作战任务和指挥位置看,定点成都有利于整个西南空军的组织指挥。”“在军委扩大会议分组讨论会上,我又和万海峰政委按照这封建议信的内容,作了联名发言。会议内部简报刊登了我们的发言,发给与会人员并报送中央领导同志和军委首长。”
大军区撤并的定点问题,事关重大,参与军委扩大会议的领导同志,都在認真思考。
昆明、成都军区合并,一军军长傅全有拟任军区司令员。军委扩大会议期间,总参谋长杨得志专门为军区定点问题找傅全有谈话,征求意见。傅全有坦诚地谈了自己的想法:“我认为,机关是领率,其驻地设在哪儿,应该从长远、从全面加以考虑。云南边境有战事,放在昆明固然有道理,但这一战事是阶段性的、是局部的,不是永远的战场。一旦战争结束,昆明偏于一角,对于整个军区部队建设和管控西藏方向,都是不利的。而成都西接西藏,南依云、贵,东临中原大地,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不论是物质基础,还是战略地位,机关定点成都,对军区部队建设和保障西藏供应,都是十分有利的”。杨得志点点头说:“你的意见很好。我们整理一下,会把你的意见上报军委的。”
分管军务工作的副总参谋长何政文,兼任军委体制改革、精简整编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担负具体组织和落实工作的责任。研究确定军区合并的方案,是经过上上下下多次反复商讨、论证的。在讨论成都和昆明两个军区如何合并的问题时,包括何政文在内,基本倾向是成都军区合并到昆明军区,方案也是这么报的。但后来经过再三考虑,认为成都军区担负着保卫西藏、守卫边疆的重任,而且成都又是西南经济文化的中心,是历代的军事重地,交通发达,人口众多,物产丰富。军区指挥机关放在成都,可关照云南、西藏两个方向,且战略纵深比较广阔,一旦发生战争,部队的活动范围、机动余地比较大。此时刚卸任副总参谋长的何政文思忖再三,写报告向邓小平、杨尚昆提出定点改为成都的建议。
6月3日上午,军委常务会议集中各组对精简整编方案提出的意见,再次进行研究。下午召开大会,杨得志总参谋长拿着一份手稿,宣读了军委对这次整编讨论后的15点意见。其中第一条就是成都、昆明军区合并,机关定在成都,称成都军区。会场上鸦雀无声,人们安静地听着、记着,“成昆之变”在这一刻成了定局。
成都军区司令员傅全有、政委万海峰赴云南与昆明军区交接
6月5日,中央军委任命了新的成都军区领导班子。万海峰继续担任政委,一军军长傅全有任司令员,十一军军长廖锡龙、二十八军军长张太恒任副司令员,六十四军政委李硕任副政委,四十二军副军长陶伯钧任参谋长,成都军区政治部副主任邵农任政治部主任,昆明军区后勤部部长马秉臣任后勤部长。随后,经党中央、中央军委批准,军区党委常务委员会由上述8人组成。新任常委分别来自南京、成都、昆明、北京、沈阳、武汉6个军区,平均年龄54岁,比过去老班子年轻10岁。
为搞好精简整编工作,军委决定向各合并军区派协调小组,协助军区贯彻有关指示和决定,执行军委赋予的任务。谢振华任成都军区协调小组组长,张铚秀、王诚汉任副组长。
在协调小组的协助下,成都军区和昆明军区,分三步紧张而有序地开展了交接工作:第一步,7月17日至24日,张铚秀、谢振华带领昆明军区司、政、后领导赴成都,向成都军区介绍昆明军区成立30年来的军事、政治、后勤工作情况,介绍中越边境作战情况和作战预案,对部队的整编方案和拟去新的成都军区的二级部领导等提出了建议。根据领导的安排,我参与了情况介绍有关部分的起草。第二步,7月20日至7月30日,昆明军区在麻栗坡向成都军区移交作战指挥,介绍了作战部队情况及敌我态势,对进一步完成好军委赋予的作战任务提出了建议。第三步,8月4日至16日,傅全有、万海峰带领成都军区司、政、后机关同志赴昆明军区,对编制、装备、器材、物资、经费等进行了全面的对口交接。交接过程中,双方顾大局,讲风格,处处体现了团结精神。
经两区协商确定,昆明军区机关219名干部合并到成都军区机关工作。根据中央军委的命令,十四军参谋长魏兆生、十一军副政委杨德福、昆明军区后勤部财务部长刘伯然,分别担任成都军区司令部副参谋长、政治部副主任、后勤部副部长。我有幸作为219名机关干部中的一员,到成都军区宣传部任政治教育处处长。
8月17日,随着蒸汽机车的一声长鸣,昆明军区合并到成都的200多名机关干部,乘火车缓缓离开昆明站。当火车启动的那一刻,大家的感情闸门敞开了。车上的同志和车下送行的军区首长、机关战友,相互挥手致意,高声喊着:再见,再见。我们集聚在车窗旁,望着车下首长和战友们一双双饱含嘱托、期望的眼睛,更增添了不辱使命、干出好样子的责任感。
8月23日,在新落成的成都军区大礼堂,隆重召开了欢迎昆明军区机关干部大会。傅全有、万海峰作了热情洋溢的讲话。成都军区翻开了新的篇章。
1985年6月上旬,中央军委扩大会议一结束,张铚秀、谢振华就乘飞机赶回昆明。随即召开军区党委常委会,进行传达贯彻。我作为工作人员,到会服务。
10位常委除一人在军区前指值班外,人人都发了言。面对军区的撤销,面对除了后勤部长马秉臣,其余常委都要退下来,大家显得格外平静。他们深深地热爱军区这支老部队,心里也有保留军区的种种理由,但常委们更有着坚如磐石的信念:听党指挥。大家用不同的语言,表达了一个共同的态度:坚决服从大局,坚决服从命令,坚决服从组织安排。
军区党委确定,工作千头万绪,要着力抓好“四个确保”:第一位的是,尽快把官兵的思想和行动,统一到党中央、中央军委的决策上,确保政治上的高度一致;第二,及时稳定作战一线官兵思想,防止因整编导致情绪波动造成战斗失利,确保作战胜利;第三,抓紧做好撤并的各项准备,确保整编按时间节点顺利实施;第四,严格教育、严格管理、严格纪律,确保机关和部队秩序正规、高度稳定。
6月10日至13日,军区召开机关师以上干部会议,传达学习军委扩大会议精神。尔后,组织全体机关干部学习贯彻。
开始,这次精简整编的决定,在机关引起很大震動。普遍反映,有两个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两大区合并定点变到成都;没有想到军区班子变动那么大,只有一人进入新班子,常委大都要退出领导岗位。张铚秀、谢振华原原本本地传达会议精神,并参加讨论,反复强调,要自觉坚持党性第一,大局第一,责任第一,思想不松,组织不散,工作不断,毫不懈怠地做好各项工作,写好昆明军区最后一页。
大家的思想逐渐转过弯来。不少同志说:“在高层领导干部的配备上,坚持干部‘四化标准,能增强领导班子的素质和活力,有利于部队‘三化建设,体现了党中央、中央军委对军队体制改革、精简整编的决心和魄力”。“四川有一亿人口,幅员辽阔,农业发达,工业基础雄厚,一旦发生战争,动员兵员、筹措物资,指挥全区部队和民兵协同作战,条件是有利的,大军区领导机关设在成都是正确的”。坚强的党性和服从命令的天职,使机关干部从不稳定的情绪中较快地解脱出来。大家表示,不管有多少理由,不管有多大困难,大局必须服从,命令必须执行,要以最佳的精神状态,接受精简整编的考验,站好最后一班岗。
昆明军区司令员张铚秀看望老山防御作战指战员
紧接着,张铚秀、谢振华先后乘机飞抵军区前线指挥部,研究精简整编形势下的作战问题,并看望一线指战员。在老山、者阴山主峰,在662.6高地,在八里河东山前沿,在一个个前线指挥所,在一个个猫耳洞,他们与指战员亲切握手,向大家表达问候和嘱托。张铚秀、谢振华还专程到麻栗坡烈士陵园祭奠。这里埋葬着1979年以来历次战斗中牺牲的部分烈士。一排排、一列列的白色墓碑,好像整齐的无声的队列方阵。作为云南方向对越作战的主要指挥员,两位老将军抚摸着墓碑,眼睛湿润了。他们长久伫立,为烈士默哀,向他们敬献花圈,表达了心中的深切怀念。
军区撤并期间,正值前线作战部队轮换和整党在基层全面展开,特别是整编任务重、要求高、时间紧,既要抓紧落实又要确保稳定。在非常时期,昆明军区司、政、后机关认真履职尽责,始终保持着良好的工作、生活秩序。机关干部正常轮换到前指值班,保证作战指挥不间断。在火车站,机关同志以饱满的精神状态,迎送一批又一批的轮战官兵。各大部照常组织工作组下部队,认真指导军委扩大会议精神贯彻和基层整党。为做好合并移交的准备,许多机关干部加班加点工作。多年来,军区政治部的同志大都骑自行车上班,车龙头上挂一个公文包。上班时,从国防剧院附近的宿舍区到军区大院,常常形成一条自行车流,这成为国防路上的一道风景。在军区即将撤销的时候,这条自行车流仍然那么井然有序,这在我脑海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8月14日,在合并到成都军区的机关干部赴蓉前夕,张铚秀、谢振华主持召开了昆明军区师以上干部会议。张铚秀代表军区党委作30年工作总结报告。与会同志随着张铚秀的报告,仿佛又回到了解放大西南、剿匪、平叛、勘界作战、援越抗美、援老筑路、开发边疆、对越自卫还击的战场。昆明军区30年的历史,是一部战斗史、胜利史、创业史、光荣史。大家心潮澎湃,不少人流下了眼泪。谢振华在会议结束时发表讲话。他真挚地说:“在即将结束昆明军区历史使命的时候,我们确实依依不舍,我们还有许多话想给部队讲,但是没有更多机会了。在我们交班的时候,我们殷切希望广大指战员珍惜昆明军区的荣誉,把我区部队的好传统、好作风发扬光大,永远保持下去。”“在你们将来交班的时候,如果能无愧地说,我们没有辜负昆明军区党委的重托,部队的老传统、老作风保持得很好。那样,我们就感谢你们了。”与会同志事后反映,这是昆明军区最成功的一次会议,大家被张、谢首长的讲话深深打动了。
按照整编部署,昆明军区领导班子和机关,于1985年8月31日停止办公。军委确定,撤销的大军区,成立机关整编善后工作办公室。新任职的成都军区李硕副政委于8月15日至17日,在昆明召开会议筹备组建善后办。办公室执行军级权限,下设行政组、政工组、后勤组,辖15个处,编制员额84人,于9月1日正式办公。经报请上级批准,李硕副政委兼任主任,原昆明军区副参谋长张秀明任常务副主任,乔明来副参谋长、政治部张景鲁副主任、后勤部吉仁俊副部长任副主任。之后,又决定原军区副政委刘炎田为善后办党委书记。
为加强对善后工作的领导,军委决定谢振华任成都军区党委副书记,协助抓好原昆明军区的精简整编,侧重于抓党风和善后工作。
在军委扩大会议期间,杨尚昆曾征求谢振华的意见,是否愿意到军事科学院工作。从他本人的情况看,红军时期担任过团政委,抗日战争时期是团长、军分区领导,解放战争时期担任过纵队司令员,渡江战役和抗美援朝时期是军长。后来,由大军区副职到正职的时间跨度达13年。他还曾在红大、抗大、华东军大、军事学院学习或任职,长达7年之久。因此,除能带兵打仗外,谢振华对办教育、对科研既有实践经验又有理论基础,去军事科学院是胜任的。从客观情况看,军队精简整编后,将恢复军衔制,只要留任大军区正职的,就有可能授予上将军衔。而退离一线的,将一律不授衔。但这时谢振华没有考虑个人得失,他想得更多的是回到昆明如何搞好精简整编。谢振华向军委领导表态说:我愿意把位子让给较年轻的同志,对我的工作可以不考虑了。昆明军区精简下来大批干部,我有责任把他们安排好。我愿意回去与大家共同努力,完成昆明军区最后一段历史使命。他的意见得到军委领导的赞许。他诚恳地说,为了能够顺利开展工作,挂个副书记的名,便于参加党委会,在党委集体领导下工作就行了。
为此,成都军区组成驻昆明工作组,作为谢振华的工作班子。谢振华的办公室和工作组办公地点,设在原昆明军区大院15号院,人们称其为“谢办”。工作组成员中有原昆明军区机关的几位师团职干部。根据组织的安排,我和成都军区军务部、组织部的几个同志也抽到驻昆工作组。
1985年,是中国的裁军年,也是自1983年冬季开始的全党整党活动继续深化的一年,党中央对端正党风、纠正不正之风提出了新要求。
谢振华率善后办及工作组,把精简整编和端正党风这两件大事结合起来抓。在他的主持下,原昆明军区领导同志组成学习小组,先后进行了八次集中学习,深入领会精简整编的重大意义,认真学习党中央关于端正党风的一系列重要指示。作为工作组成员,会议记录大多由我负责。
张铚秀常穿一身银灰色中山装参加学习。老将军身材高大,精神矍铄,花白头发下的国字脸神态和蔼,虽已70岁,但仍透出英武之气。他是一名功勋卓著的战将。少年投身革命后,铁血大江南北,历经枪林弹雨,先后参加了两万五千里长征和皖南突围、孟良崮、淮海、渡江、解放上海等重要战役战斗。率部抗美援朝,组织指挥部队参加了二、四、五次战役。接近古稀之年,又连续指挥了几次对越作战,成为我军指挥作战持续时间最长的开国将军之一。
谢振华(前排中)与成都军区驻昆明工作组部分同志合影(后排左一为作者)
百万大裁军中,军委曾考虑张铚秀留任,当时的总参谋长杨得志已同他谈过话。总政治部主任余秋里也说过,张铚秀司令员是周总理信任的好干部,一定要安排好。后来情况发生变化,军委又准备让他到国防大学任政委。军委原副主席张震在回忆录中谈到筹建国防大学时写道:“就在我接手筹建工作不久,总政余秋里主任告诉我,军委考虑我任国防大学校长,原昆明军区司令员张铚秀为政治委员。”结果,情况又发生变化。此时,有不少老同志、老战友建议张铚秀找组织谈谈,有的甚至为他创造了与中央领导见面的机会,希望他能继续在一线工作。张铚秀十分冷静地说,中央和军委的领导同志很忙,能为自己的事去打扰他们吗?在这个敏感时期去找领导,有伸手要官之嫌。我的职级已经很高了,还想当什么?我服从了一辈子组织,在这个时候更应这样。
在原昆明军区老领导学习小组的讨论中,张铚秀恳切地说,我们与昆明军区有着割舍不掉的感情,但从全局看,从长远看,军区定点成都是合適的。实行百万大裁军,我们退下来,让年轻的同志上来工作,这是党和军队事业兴旺发达的表现。中国革命波澜壮阔,我们只是一滴水,无论过去有什么功劳,都是普通党员,都要无条件地听从党的安排。
原昆明军区领导同志,都是革命几十年的老红军、老八路。他们当中有的是中央委员,有的是中顾委、中纪委委员,有的是全国人大、政协常委。在端正党风中,大家深感责任重大,都一致表示,首先从自己做起,把老党员的思想作风充分体现出来。原军区16名老领导,主动交回了超配的18辆小轿车;全部退回了管理部门超配的电冰箱、电风扇、洗衣机、自行车等物品;主动清理了外出看病、休假、疗养、旅游的差旅费开支,重申了党中央、国务院禁止用公款旅游的规定。
军区领导的行动,带动了机关对不正之风的查处。1985年6、7、8月,在军区机关驻地定点突然改变的情况下,广大机关干部讲党性、守规矩,两袖清风,一身正气,上下秩序井然,对人、财、物的管理始终都很严格。但在“急转弯”的背景下,个别单位和人员也发生了私分钱物等问题。善后办和工作组从两个方面认真进行查处:一是对问题相对突出的线索,成立专门小组或指定专人进行清查;二是对原昆明军区机关的业务费、生产费、福利费、党费和小家当的处理情况,以及物资上交、下发、移交、入库等情况,普遍进行清理,制作出详细的登记表,并一个部一个部向善后办党委汇报。对查出来的问题,进行了严肃处理:违反规定提职的干部,被撤销命令;私分的钱物,被全部退还;不合理的开支,被悉数追回。军区在撤销的最后时刻,表现出珍惜荣誉,坚持原则,勇于纠错的精神,以及老实、朴实、扎实的作风。
百万大裁军,干部是重点,可以说在一夜之间,全军60万干部被列为编余。从原昆明军区的情况看,所属部队约有2.2万名编余干部。除可以离、退休安置1200名外,其余基本上要安排转业。原军区机关编制干部1057名,除200多人合并到成都外,大多数干部要作转业,离、退休,交流部队,住学等安置,其中转业是大头。
对转业干部安置这个棘手问题,谢振华和善后办领导亲自与地方协调,做了不少工作。1986年3月28日,安宁县青龙寺发生大火。十四集团军、云南省军区迅速派出部队参加扑火。谢振华赶赴现场指挥,我也随同首长前往。山火扑灭后,谢振华向同在现场的云南省省长和志强、昆明市委书记王信田,介绍了部队整编情况,恳请地方党委、政府把转业干部安置好。在此前后,谢振华也曾几次找地方领导,就转业干部安置工作进行商谈。
在军、地共同努力下,截至1986年6月,原昆明军区1985年度的7634名转业干部,除20名因各种原因未离队外,其余均按时报到;1986年度的7000名转业干部,报到率为99.25%。
转业,这是军队干部人生的重大转折。在那个年代,穿惯了军装的人,换上老百姓衣服都觉得浑身不自在。钟爱的事业就要放弃,不熟悉的工作和生活正在到来。他们将要像新兵走正步一样,学会适应陌生的环境和生活方式。但是,为了大局,他们带着与军队、与昆明军区难以割舍的感情,默默地脱下了军装。
同军区机关一样,原昆明军区机关直属部队,在大裁军中也有着出色的表现。1986年5月中旬,我们随谢振华驱车3000多公里,下到驻滇西、滇西南的一些部队,进行精简整编工作检查和调研。
我们到达的第一站,是已宣布撤销、驻地在楚雄的汽车五十一团。这是原昆明军区后勤部的直属部队,具有光荣的历史和传统,特别是在援老抗美、对越自卫还击作战、国防施工等重大任务中,作出过突出贡献。这时,部队一边撤编,一边仍在紧张地完成老山轮战保障任务。还有部分编余官兵,刚从前线返回,征尘未掸,又投入支援地方水利工程的战斗中。他们对我们说,即使明天就脱下军装,今天仍要按军人应有的姿态行动,为军队、为“军人”创造功勋和荣誉。
大批转业干部依依不舍离开部队
驻普洱的一一四兵站也隶属于原昆明军区后勤部,在整编中撤销。我们在兵站看到:清晨,编余官兵照样按时出操,队列整齐,口号声嘹亮。与往常一样,他们教育训练照抓,干部讲评会照开,营区道路照修,环境绿化照搞。一些官兵对我们说,单位已撤销几个月了,但我们老感觉兵站好像还存在一样。一支部队在它即将消失的时候,仍然把自己的作风、名誉视为最宝贵的,像保护眼睛一样把它保持到最后一秒。
在原昆明军区司令部驻滇西的一个通信站,我参加了欢送分流官兵的仪式。干部战士整齐地排列在操场上,站长声音洪亮地说:我们站的光荣历史,已定格在百万大裁军中。部队的建制可以消失,但部队的好作风绝不可丢。分流的同志肩负重任,新单位的首长和同志们,将从你们身上看到老部队的作风和素质,你们就是我们的代表队,一定要把这个代表当好!继续编余的同志,工作上不能编余,在岗一分钟,就要干好六十秒。让我们共同努力,跑好通信站最后的这100米。临别时,官兵们依依不舍,紧紧拥抱,含泪告别。送走分流人员后,留下来的官兵分成了几个组,同往常一样,又去完成巡线任务。
原昆明军区机关和被撤销的直属部隊,用讲党性、顾大局、守纪律的实际行动,浓墨重彩地书写了单位的最后一页,交出了一份合格答卷。在百万大裁军中的牺牲奉献,虽然没有战场上死的悲壮和生的呐喊,但这种和平年代的别样牺牲,同样构成了一幅幅悲壮豪迈、动人心魄的历史画卷。
大约在2001年的秋天,张铚秀和夫人丁亚华来到重庆。老司令员已86岁高龄,满头银丝,但依然身板硬朗,步履稳健,双眼炯炯有神。当时,我在十三集团军任政治部主任,陪同老首长和夫人到南山观看重庆夜景。看到高楼、江桥华灯辉映,舟船、车辆流光溢彩、千门万户灯光闪烁,整个城市灯火辉煌、充满生机,张铚秀连声称赞:重庆的发展真快!两位老人还兴致勃勃地与随行人员合影留念。
在返回的路上,老司令员对我说,十三集团军原来也是昆明军区的部队,按军委命令调防到了重庆。听党的话,听从党的调遣,这是我军的优良传统。无论哪支部队,都是党领导的,走到一起了,就是一家人。你们从昆明到了成都军区,很快就融入这个大家庭,大家干得不错,昆明军区的作风和荣誉在你们身上得到延续,成都军区也以宽广的胸怀接纳了昆明的干部,不少同志成长起来了,我们很高兴。
正如张铚秀说的那样,成都军区对昆明军区合并过来的同志,政治上关心,工作上支持,生活上帮助,在使用上一视同仁,不分亲疏厚薄。从昆明来的同志也凭借比较年轻、大都经受过作战锻炼的优势,较快地成长起来。特别是我所在的军区政治部,当时合并过来和之后调入的60多名原昆明军区机关干部中,就先后产生了十几位将军。
光阴荏苒,一晃30多年过去了。在当前的军队改革大潮中,大军区的建制已不存在,成都军区和昆明军区一样,也成为历史。但两大区官兵在整编中所发扬的听党指挥、顾全大局、勇于牺牲、严守纪律的精神,则是永存的。(责任编辑 杨琳)
作者:曾任成都军区宣传部部长,正军职退役少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