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情达意:副词在回忆性散文中的妙用

2021-06-17 09:47毕延姣
青年文学家 2021年11期
关键词:藤野层次性情态

毕延姣

副词是词性的一种,一般用以修饰动词、形容词,以表示时间、范围、频率、语气等。吕叔湘曾把副词分为时间副词、程度副词、判断副词、否定副词等。张谊生从语义功能和句法功能的角度将副词分为评注性副词、限制性副词和描摹性副词。李泉又将副词分为七类,即范围、程度、时间、否定、语气、关联、方式。虽然长期以来专家学者们对副词的分类认识不一致,但总得说来,都被限定在了“时间、范围、语气、情态”等方面。显而易见,专家学者对副词的研究往往集中在语法意义上,却忽视了副词在文学作品中表情达意的功效。

回忆性散文是散文中的一个分类,在中学语文教材中所占比例较大。但一线教师在带领学生品词斟句的时候,常常对抒情色彩浓厚的动词、形容词等大讲特讲,忽视甚至无视了副词等虚词的存在。殊不知,副词对作者的表情及达意发挥着不同的作用。

一、表情

清人袁仁林说:“虚字者,可以传其声,声传而情见焉。”马建忠《马氏文通》卷一云:“无解而惟以助实字之情态者,曰虚字。”副词和其它词语相得益彰,在抒发情感上有着诸多特性。

(一)丰厚性

丰厚性指的是副词在句中所抒发的情感是丰富的、饱满的。如回忆性散文《小狗包弟》中有这样一句话,“我自己终于也变成了包弟,没有死在解剖桌上,倒是我的幸运。”这其中的“倒是”是语气副词中的语篇评论类,这一类副词的情态辖域并不局限于句子,而是针对与事件相关的语篇。通过细读文本,笔者发现“倒是”这一语气副词不仅蕴含了作者解剖自己、直面错误的倾向,而且隐约透露出作者对文革的控诉。如若将“倒是”换成“或许是”“正是”等,我们或许感受不到“叙述者”作为一名老者在历经世事沧桑之后的这种种复杂情感。在《背影》中,作者写到:“我那时真是聪明过分,”“我那时真是太聪明了。”如果脱离语境,我们会误以为作者自认聪明,但结合上下文语境,我们可以看出“真是”这一语气副词蕴含了诸多情感,既有对过去幼稚行径的自责与内疚,又有对父亲行为的感动。不难看出“真是”二字所体现的情感的丰满。《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其中似乎确凿只有一些野草。”这里的“似乎”和“确凿”看似矛盾,实则不然。因为“似乎”指的是事隔多年后,“现在的我”对百草园的印象不清晰,而“确凿”实则指的是百草园确实在“我”的心中留下了美好的回忆,这两个词语相得益彰,共同表达了作者怀念百草园的特殊心情,情感之复杂丰满显而易见。

(二)动态性

动态性是指作者情感节奏的流动、变化。《阿长与<山海经>》中“她确有伟大的神力”这句话历来被许多文人学者所津津乐道,不一而足,他们都认为“神力”一词值得细细玩味,并从中解读出了多种“意味”。“有一些情态副词加强肯定,如‘的确、确等。”“情态主要描述说话时说话者的心理态度和观点。”笔者发现“确”这一情态副词在这篇回忆性散文中有更丰富的意味。我们知道,文中写到作者对长妈妈的繁琐规矩不耐烦,对谋害隐鼠有怨恨,但想到大字不识的长妈妈经历了怎样的“艰难险阻”买到《山海经》后,作者的情感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对长妈妈产生了新的敬意。可见,作者的情感不是单一的、线性的,作者对长妈妈的情感态度经历了由厌恶到敬佩,又由憎恨到敬重的动态流动转变,由此构成了全文富于变化而又不芜杂的情感结构。“可我却一直都不知道,她的病已经到了那步田地”,《秋天的怀念》里的这句话经过了“一直”的点染,使作者对母亲从过去到现在连绵不绝的愧疚感流溢而出。《回忆我的母亲》中作者直接表露了自己的决心,“这是我能做到的,一定能做到的。”反复吟咏“一定”这个情态副词,我们能够体味出作者报答母亲神恩的信心和决心及从过去到现在一直涌动着的对母亲深深的敬意。倘若删去这一词,就不免造成文章抒情上的缺憾。

(三)层次性

层次性表示作者的情感体验是多层的。回忆性散文《秋天的怀念》运用了大量的副词来强化作者的情感。结合回忆性散文中的“经验自我视角”和“叙述自我视角”,笔者发现 “也绝没有想到那竟是永远的诀别”中的“绝”,在感情上既有“过去的我”对现实的逃避,又有“现在的我”对过去的愧疚。可见 “绝”这一语气副词在表情上具有层次性。除此之外,“又看见那肥胖的、清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也能让我们感受到深深的父子情,尤其是“又”,加重了作者情感的程度,不仅间接地写出了父亲的背影带给“过去的我”及“现在的我”巨大的触动,而且还体现了“现在的我”对父亲强烈的怀念。作者的情感是具有层次性的,需要我们结合全文深入剖析。鲁迅先生写到“他总是微笑起来,而且将头仰着,摇着……”中的“总是”也暗含了这种“双层”的意味。

“炼字”并不是实词所具有的特权,一个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副詞往往经过了作者更深的锤炼用来抒发情感,在文中起到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表达效果。

二、达意

沈德潜云:“古人不废炼字法,然以意胜。故能平字见奇,常字见险,陈字见新,朴字见色,近以挟以斗胜者,难字而已。”可见,虚词对作者的达意也有着不同的作用。

(一)精准性

精准性指副词在表意上的明确与具体。萧红在回忆鲁迅先生时,“尤其使人记得清楚的,是他刚抓起帽子来往头上一扣,同时左腿就伸出去了,仿佛不顾一切地走去”,“尤其”是一个“绝对程度副词”,精准地传达出了鲁迅走路时的形象特征。“他靠着活命的只是一辆破旧的三轮车”,杨绛先生在《老王》中并没有直接叙述老王生存条件的艰辛,而是靠“只是”之类的虚词为我们细微地传递了这一信息。可见“只是”一词也值得细细推敲。不难看出,“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中的“最”在作者的“达意”上也具有这种精准性。

(二)增容性

增容性即副词在某种程度上增加了作者所写内容的容量。史金生将语气副词分为知识和义务两大类,“却、反、反倒”等则属于义务类语气副词中的评价类。“这类地主妇人家看也不看的饭食,母亲却能做得使一家人吃起来有滋味”中的“却”便隐含着作者的“评价”意味,不仅直接道出了朱德母亲的勤劳聪明,还从侧面揭示了地主妇人家的奢侈生活及寻常百姓家的贫苦生活。《背影》中有这样一句话,“但他终于不放心,怕茶房不妥帖,颇踌躇了一会。”笔者认为,这句话中最值得细细品味的是“终于”二字。我们可以从这句话的字面意思中读出父亲对儿子深深的爱,但采用孙绍振的“还原法”,我们还能够发现,“终于”一词其实隐含着更多的深意。《老王》中的“他还讲老王身上缠了多少尺全新的白布——因为老王是回民,埋在什么沟里”也是如此,“还”这一程度副词,既体现了老李毫无同情心的性格特征,还能够让我们联想到很多文本以外的内容,例如底层劳动人民生活的艰辛,生存状态的艰难,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疏离以及当时社会的冷漠无情。可谓是“辞约而意丰”。

当然,很多时候,作者的表情与达意是相互交融、交叉渗透的,这就体现在副词的留白性,即副词不仅在内容上有诸多意味,具有审美特性,而且在意思上有丰富的情感性。藤野先生的人格魅力深深打动着我们,作者描写藤野先生外貌特征的段落也值得我们细细体味。“其时进来的是一个黑瘦的先生……便用了缓慢而很有顿挫的声调……”虽然我们并未身临其境,观察藤野先生的音容笑貌,但“便”字为我们留下了想象的空间,走进文本,我们仿佛能够听到藤野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看到藤野先生讲话时的神情,我们甚至能感受到鲁迅先生对藤野先生的尊敬与爱戴。“便”字的留白效果显而易见。在《祖父的园子》中,作者写到:“我家有一个大园子,这园子里蜂子、蝴蝶、蜻蜓、蚂蚱,样样都有。”“都”字是一个范围副词,范围副词的主要作用是范围限定作用,可以表示说话人对客观数量的主观看法。作者虽然只撷取了一类事物,但表达的范围却不止如此,我们不难想象到园子中的一派“欢乐”景象,体会到作者对童年世界的留恋与向往。另外,“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中的“单是”和“就”搭配在一起,也有同样的表达效果。

三、结语

由上可见,副词有众多分类,它并非只起修饰作用,而是和实词相得益彰,共同发挥着表情达意的作用。但是副词的表情功能并不是线性的、单一的,它有着鲜明的层次性、丰满性和动态性,在表达文意上具有精准性、增容性及留白性。当然,有的时候,作者的表情与达意更是紧密相连、不可分割的。总之,我们今后在解读回忆性散文的时候,也应该把目光适当地放在副词等虚词上,从作者平静的叙述中去揣摩、挖掘隐含在字里行间的深层意蕴,去体会副词对作者传情达意的妙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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