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巨飞
痘姆古陶
時光赠我以陶罐,损坏的。放置墙角,
养活过
一根艾蒿,几滴雨水。
苦楝树落光了叶子,现在开始落果子。
时间空出来的部分,
给闲谈占据。空出来的泥土,在烈火中沸腾一次。
要听见一件陶器的哭声。
——做香炉的,
不想腌制雪里蕻。破碎的不想完整。
而选择不在于它们。
鸟儿从一只坛子飞向电线杆,遗落的鸟粪
替它刻字留念。
插花师喜欢破罐子,
我爱击碎
陶缸里的薄冰。龙窑炼出泥土的骨气,
有时也炼一条龙。千里江山,
盛产狗尾草,作为艺术的装帧。
红砖斑驳,木门虚掩,阳光给我们的影子上釉。
访 鹤
香樟说的是,青松
说的不是。
我们踩着落叶,寻找给苍龙纹身的樵夫。
流泉无谓是与非,
山谷有人,
避而不见。
不见就不见——
天柱山昨夜访我,赠我大雪滂沱。
我与他对弈一局,
天亮前,星斗恢复了秩序。
抱琴的童子说,
“鹤衔走的那三颗,藏于摩崖石刻的落款。”
在介甫的“安”中。在鲁直的“庭”中。
在子瞻的“轼”中。
哪一点我都不能带走,我怎能
制造宋朝的塌陷呢?
我只能带走一片落叶,
夹在一本记载养鹤、焚鹤的书中。
存在与时间
我有一只闹钟,它拒绝走动;
我有一颗核桃,它还年轻。
八岁时我参加过葬礼,
热闹的气氛
让我也想跟着死一次。
我的穷亲戚,死时,
手里紧握一个废弃的钟摆。
她种过青菜的手,
现在攥着自己的时间。
她皱巴巴的核桃一样的脸,
是不再走动的钟表。
我从未找出自己
昨晚,他在寺里劈柴、挑水,
学习御龙术。今天晨会,
他的幻灯片打不开,
而菊花却开满保温杯。
打卡机里,有一个抽象的他——
那么,具体的他呢?
在细雨中的小学校,
还是在撕去封面的课本里?
在蝉蜕的玄机中,
还是在高耸的水库大坝下?
(哦,他曾担心它会突然崩溃。)
在木桨划动水面发出的“哗啦”声里,
还是在空无一人的防洪堤?
在河床干涸的哭泣里,还是在一封
寄给时间的信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