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亮
内容摘要:近年笔者在四川仁寿千佛岩和石佛沟两处摩崖造像中新发现3铺唐末五代时期的早期地藏十王造像,呈现出不同以往发现的诸多特点,将四川与敦煌地区的此类图像更为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表明早期地藏十王图像的内容要素和图式类型,在四川地区初始创作和早期流傳过程中就已经确立。
关键词:仁寿;地藏十王;摩崖造像;敦煌
中图分类号:K879.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21)01-0057-06
Abstract:In recent years, the author has found 3 groups of statues at Qianfoyan and Shifogou in Renshou, Sichuan Province dating to the period between the end of the Tang dynasty and the beginning of the Five Dynasties that depict Kistigabha and the Ten Kings. These statues exhibit many features different from those previously discovered and show a close connection with similar statues found in both Sichuan and Dunhuang. The connection between the statues of these two places reveals that the the matic content and iconographical types of early statues of Kistigabha and the Ten Kings had already been established in Sichuan when such statues were initially created and began to be disseminated throughout the region.
Keywords:Renshou; Kistigabha and the Ten Kings; cliff carvings; Dunhuang
(Translated by WANG Pingxian)
根据中土伪经《佛说十王经》创作的地藏十王图像是晚唐五代四川地区产生的全新佛教艺术题材,早期阶段的图像不多,绝大部分发现于敦煌石窟壁画、藏经洞出土纸绢画和四川地区摩崖造像中。笔者近年参加四川地区石窟调查,于成都以南的仁寿县珠嘉镇千佛岩和龙桥乡石佛沟两处石窟新发现3铺地藏十王造像,均摩崖开凿,创作于唐末五代,属地藏十王图像序列中的早期作品,十分珍贵,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石佛沟第12、18龛两铺造像尚未发表,基本情况不为外界所知;千佛岩第21龛虽有关注,但失之简略[1]。现将此三铺造像的具体内容详述于后,并对其年代和价值进行初步厘清。
一 造像内容
两处造像位于成都以南的仁寿县中东部、龙泉山脉以东的丘陵地带,地处岷江与沱江流域之间的川西与川东造像过渡区域,直线距离约15千米。具体造像内容分述如后。
(一)千佛岩第21龛
千佛岩摩崖造像位于珠嘉镇金光村五组,地处名为千佛岩的山体南侧崖壁。造像崖壁呈东西走向,在宽20米、高3米的自然崖壁上开凿37龛佛教造像,分3层排列,排布有致。有弥勒、三世佛、观音地藏、延寿命菩萨,帝释天、五十三佛等题材,第16、17、24龛分别有广明二年(881)的造像纪年。第21龛为地藏十王造像,与前述纪年龛位置相邻。
第21龛位于造像崖壁中部近地表处。双重方龛,内龛平面呈横长方形,外龛宽100厘米、高95厘米、深27厘米,内龛宽71厘米、高87厘米,深12厘米。内龛顶部两角雕三角形大斜撑,内侧未掏空。外龛顶残,造像及壁面遍布自然形成的小孔。部分造像仅雕出轮廓,造像局部为石坯,未雕刻细部,该龛开凿未完成。
内龛正壁前造地藏立仰莲圆座上,风化较严重,头、双手残,高57厘米,座高8厘米。有尖桃形头光和舟形身光,均素面,中央各饰一圈联珠。头右侧部分为石坯,未雕出轮廓,致使头右侧部分较宽。可见头顶轮廓近圆,风帽帽尾搭双肩。外着交领袈裟,下着长裙,跣足。左手持杖,仅存柄部轮廓,右手垂体侧,掌心向内,托一宝珠。
主尊左、右平雕十冥王坐方案后,为地狱十王,各分5层,每层雕一身冥王及左、右侧胁侍,多仅雕出身体轮廓,于方案后露上身,案前覆帷幔。冥王居各组中央,体形较大,戴高方冠,可见衣纹者均着交领广袖衣。左侧从上至下第一层冥王雕出头、肩轮廓;左、右侧胁侍分别雕出上身、头部轮廓。第二层仅雕出冥王上身轮廓,头呈方形;两侧胁侍雕出头、肩轮廓。第三层冥王持笏板于胸前,两侧胁侍仅雕出上身轮廓。第四层冥王仅雕出上身轮廓,双臂置胸前;两侧胁侍均着交领广袖衣,左侧胁侍似绾垂髻;右侧胁侍双手似笼袖中,置胸前。第五层冥王仅雕出头、肩轮廓;左侧胁侍似双手托摊开的卷册于体侧;右侧胁侍仅雕头、肩轮廓。
右侧从上至下第一层造像不存,仅存方台,第二至第四层均雕出冥王及胁侍上身。第二层冥王双手笼袖中,置胸前;左侧胁侍双手持一摊开卷册于身体左侧;右侧一身双手置胸前。第三层冥王双手笼袖中,置胸前;左侧胁侍着广袖衣;右侧胁侍绾髻,着交领广袖衣,双手似笼袖中,置胸前。第四层冥王双臂似置胸前;左侧胁侍似绾垂髻,双手持摊开的卷册于左肩前;右侧胁侍似绾双髻。第五层冥王戴冠,两侧冠带垂肩后,着战甲,左手似置腹前,右手似垂体侧;左侧胁侍身体朝向左侧,双手持摊开卷册于身体左侧;右侧一身双手似置腹前。
内龛左、右壁各开1列3个小方龛,龛内各平雕一身判官,共6身,仅露上身,仅雕出轮廓。均戴直角幞头,双臂似置腹前,侧身向龛内。可见右侧靠上一身判官双手持摊开的卷册于腹前(图1)。
(二)石佛沟第12、18龛
石佛沟摩崖造像位于四川省仁寿县君台村七组,于杨家沟山脚下3个呈“品”字形排列的独立红砂岩石包上摩崖开凿19龛造像,有中唐和唐末五代两批作品。第12、18龛为地藏十王造像,分别开凿于第一、二号石包上,尺寸、内容和布局颇不一致,分述于后。
1. 第12龛
位于第一号石包南侧崖面东端,第11龛右,与第13龛共用外龛。在内龛顶部可见早期造像的头光尖,造像表面高度明显低于右侧第13龛,第12龛应破坏早期造像开凿而成。前方40厘米为民居砖墙,龛顶外檐与砖墙相接。方形龛,平面呈横长方形,宽106厘米,高161厘米,深32厘米。造像残损、风化较严重,内容基本可辨。
造像中央造地藏结跏趺坐于束腰高座上,仅存轮廓,高33厘米,座高27厘米。有尖桃形头光和圆形身光,头光内侧饰莲瓣,外缘饰火焰,身光内侧雕6道向上方辐射的宽带,左右各3道。头残,头顶轮廓平滑,光头。双臂置体前,腿不存,双腿与腰部结合部的轮廓转折明显,结跏趺坐。地藏头光上部,近龛顶处崖壁位置較高,开一宽70厘米、高10厘米、深3厘米的横长方形槽,雕结跏趺坐佛10身,高8厘米,均仅存轮廓,肉髻上凸,着袈裟,双手置腹前。
地藏头光两侧各雕3朵祥云,上排各2朵,下排1朵,各呈倒“品”字形排列,祥云内雕六道图像。头光左侧3朵祥云内雕人道、畜生道、饿鬼道。上排靠内祥云内表现人道,中央雕二世俗立像,身体朝向地藏,靠内一身戴幞头,着广袖大衣,双手合十胸前;靠外一身似绾高髻,着广袖大衣,双手似合十胸前。上排靠外祥云内表现畜生道,可见祥云中央残存一四足动物轮廓,身体朝向左侧,头后生角,尾巴较细,四肢直立,似牛。下排祥云表现饿鬼道,祥云中央雕刻一像身体朝向左侧,双臂上举,一腿前迈。
头光右侧3朵祥云内雕天道、阿修罗道和地狱道。上排靠内祥云内表现天道,雕二菩萨立像,均绾髻、戴冠,缯带垂肩,可见靠外一身菩萨披巾绕臂后下垂,腰似束带,双手合十胸前。上排靠外祥云内表现阿修罗道,中央雕三头八臂立像,绾宽髻,披肩自两肩垂下,似绕两臂,左侧从上至下第一、二臂似持一短棍状物,第三臂残不可识,右侧从上至下第二臂持三角形物,第一、三臂残断,左、右下臂合十胸前。下排祥云内雕刻残不可识,应表现地狱道。
地藏身体两侧各雕3排祥云,祥云内雕结跏趺坐十冥王像,高18—20厘米,均仅存轮廓,为地狱十王。可见头部轮廓者均戴高端,可见体前衣纹者均着广袖大衣,双手置体前。十王身体旁侧各立一胁侍,均略侧身向冥王,体形较小。左、右侧从上至下第一至三排各1、2、2身冥王,共10身。
地藏下方起一个42厘米高台,上部正面雕地狱变。中央设半圆形基座,其上插圆形业镜。业镜左右各雕一排世俗立像,可见裙或长袍之下摆,均朝向业镜,残损,风化严重,多仅存轮廓。左侧七身,从内至外第一、二、四、五、七身较高,第六身体形较矮小,第三身似坐于地上,头上扬,双手似抱第二身左腿。右侧五身,从内至外第一身牛首人身像,双臂似置业镜前;第二身颈戴枷,上身似朝向身后,头微前低;第三身左臂似置前方立像枷上。
高台下部正面浅浮雕是14个排列整齐的方框,上下各7个,宽14厘米,高20厘米,框内浅浮雕云纹,中央雕简单情节。上、下排左侧4框仅存云纹残痕,最右侧方框已被凿不存。上排左起第五方框左侧中部可见一像自云中探出上身,身体似朝向右侧;第六方框内雕一像亦自云中探出上身,朝向左侧,光头,似着衣,双手举头前,托一巨大环形物。下排左起第五方框右下部雕一坐像,似着衣、裤,身体朝向左侧,光头,低头,右手置左膝上;第六方框内雕二像相向而坐,左侧一身头发后飘,蹲坐于地,双手似持物于胸前,右侧一身形象与第五框内同,光头,似着衣、裤,蹲坐于地,双臂似下垂,与左侧者似作交谈状(图2)。
左壁存题记一则,现存2行,竖刻楷书,仅可见靠下数字残痕,左起:“……□□□□……/……□□□□子菩提……”
2. 第18龛
位于第二号石包南侧崖壁中部。双重方龛,内龛平面近弧形,两侧龛口内收,外龛宽144厘米、高80厘米、深16厘米,内龛宽140厘米、高65厘米、深32厘米。造像头及双手多残,风化略严重,壁面略凹凸,不甚平整。
正壁中央造地藏结跏趺坐于仰莲圆座上,头、肩及两臂残,高32厘米,座高17厘米。有圆形头光及身光,外缘饰两圈联珠,光头。内着交领僧祇支,外披双领下垂式袈裟,下摆覆双腿。戴项圈,于胸前中央垂三道流苏。左手举胸前左侧,右手似抚膝。台座束腰处呈球形,下有浅圆基座。
地藏两侧各设高10厘米、深10厘米的坛,坛上造地狱十王,左右各5身,高21—23厘米。戴高方冠,着交领内衣,外着广袖长袍,于腹部束带。腿前各置矮方案,十王双腿隐案后。双手均置案上左、右侧。十王之间各雕一身胁侍,共8身,左、右各4身。均戴冠,着长袍,腰束带,双足隐于前方坐像身后,均于胸前持物。左侧从内至外第四身、右侧从内至外第三身似托经箧,其余各身持物不可辨识。
主尊及十王头顶上方雕6朵祥云,其内雕六道,以地藏头光为中心,左、右各3组,对称分布,云尾下飘向地藏,造像双足均隐于云后。左侧3组从内至外依次表现天道、饿鬼道、地狱道。从内至外第一组表现天道,雕二菩萨跪向左侧,绾髻,似披络腋,着长裙,腰束带,披巾绕臂后飘于身后,双手合十胸前,身体微前倾。第二组表现饿鬼道,雕二饿鬼立向左侧,头发呈火焰状上飘,上身赤裸,下着短裙,腰束带,双腿较细,双手合十于胸前,身体微前倾。第三组表现地狱道,祥云较宽,云头右侧雕一圆柱,表面凹凸不平,左侧雕一像紧抱圆柱,上身赤裸,下着三角短裙,腰束带,双手抱圆柱,双腿夹圆柱,似表现受刑;圆柱顶部雕一结跏趺坐像,有圆形头光,光头,双手合十胸前,应为地藏;云头左侧雕一立姿夜叉,头发上飘,上身赤裸,下着短裙,腰束带,身体朝向右侧,双臂举头侧,左手五指张开,掌心向外,右手持金刚杵,身体微左倾;圆柱与夜叉之间存一方形基座,座上雕刻已不存。
右侧3组从内至外依次表现阿修罗道、人道、畜生道。从内至外第一组表现阿修罗道,云头雕两身三头六臂像面向龛外而立,绾髻,似着圆领窄袖长袍,披巾自两肩垂下,绕臂后垂云头上;左侧一身左、右上手分别托日、月于头侧,左、右中手举于肩侧,五指张开,掌心向外,左、右下手合十胸前;右侧一身左侧上、中手隐于左侧像右臂后,持物不明,右上手持矩于头侧,右中手举肩侧,五指张开,掌心向外,左、右下手合十胸前。第二组表现人道,雕二世俗像跪向右侧,靠前一身男像,戴幞头,着圆领长袍,腰束带,双手合十胸前;靠后一身女像,绾髻,着大衣,披巾自左肘垂于身后,双手合十胸前。第三组表现畜生道,雕二动物面向右侧而立,靠前一身为牛,可见头顶两角,前肢粗壮;靠后一身为马,颈部弯曲较长,后腿微屈曲,马尾宽大垂地(图3—5)。
二 年 代
千佛岩的37龛造像风格接近,规划有致,显系较短时间内集中开凿而成。与第21龛同处于造像区中部的第16、17、24龛均有“广明二年”(881)的造像纪年,第21龛造像位置接近,风格相同,亦應开凿于广明二年前后。
根据造像纪年、风格、组合、位置和打破关系,石佛沟摩崖造像大致分两批开凿而成,第一批是该处造像的主体,均开于第一号石包,第1、2龛之间有“元和六年”(811)的造像纪年[2],故第一批造像应集中开凿于9世纪初。第12、18龛属第二批造像,第12龛破坏原第一批造像而开凿,故年代应较晚。除第12、18龛外,可辨第15—17龛为万菩萨题材,与地藏十王变同为四川地区唐末至前后蜀时期常见造像题材。石佛沟的仁寿东部,临近的内江、资中、安岳是四川地区地藏十王造像分布最为集中的区域,绝大部分亦为唐末至前后蜀时期遗存[1]332-334。从造像风格及服饰特征看,石佛沟第12、18龛应不晚至北宋早期。故将石佛沟第12、18龛的开凿年代定于唐末至前后蜀时期应比较恰当。
综上,可判定仁寿千佛岩和石佛沟发现的3铺摩崖开凿的地藏十王造像开凿于唐末至前后蜀时期,即9世纪末至10世纪中叶,属地藏十王图像发展序列中的早期作品。
三 价 值
前述3铺摩崖造像丰富了地藏十王题材的图像体系。其内容与图式,与莫高窟壁画及藏经洞所出的纸绢画中的大部分十分接近。二者均以地藏为画面中心,两侧排布十王,多雕出胁侍,地藏头顶雕六道。根据千佛岩第21龛的情况,这种相对固定的图式,最迟在唐末广明年间即已确定下来。此前已有学者注意到,千佛岩第21龛与敦煌藏经洞所出的SP.473画稿在图式上的密切联系[3],但此3铺图像呈现出的部分新内容要素和图式类型亦值得关注。
千佛岩第21龛于龛口两侧雕有不见于《佛说十王经》记载,但见于四川造像和敦煌绘画的6身判官形象。该龛是目前可基本确定年代的地藏十王图像中最早的一铺,显示在该图像的早期流行阶段,即已经将判官绘制其内。有趣的是,四川地区地藏十王变中的判官均为6身,如安岳圆觉洞第56龛[4]和菩萨湾第2龛[5],而敦煌地区绘画凡绘判官者,一般为4身,二地图像于此内容均为世俗官吏形象,且有一致的榜题可资比照,确为同一身份之神祇,此种差异或因所据粉本之不同。
石佛沟第12龛下方两排14个方框内的浮雕中的绝大部分已风化不可识,可依稀辨识内容者,其表现的情节尚有待考察。该龛顶部还雕不见于《佛说十王经》和其他图像的十佛。石佛沟第12、18龛均以祥云承托六道,与敦煌地区将六道置于向外辐射之条带中以示往生的做法亦颇不相同。这些要素似表明,四川地区作为《佛说十王经》和地藏十王图像的发源地,地藏十王图像的内容和图式,比作为接收地的敦煌地区更加丰富。
包括上述3铺新材料在内的四川地区已知的20余铺地藏十王造像显示,在内容要素和图式类型均可与敦煌地区同时期同类图像高度对照的情况下,前者各项元素的复杂程度更高。图像的布局和元素的选择可能在流传时有不同程度的调整和取舍,但基本的图式类型和内容元素应在四川地区初始创作和早期流传阶段就已经确立,敦煌地区的图像,应是对既有粉本的微调而非颠覆式的改作或新创。
附记:本文线描图由寇小石先生和侯文嫣女士费心勾描,特此致谢!
参考文献:
[1]江滔,张雪芬.9—13世纪四川地藏十王造像研究[M]//成都文物考古研究所.成都考古研究(三). 北京:科学出版社,2017:332-334.
[2]高俊英,邹毅.仁寿龙桥乡唐代石窟造像[J].四川文物,1994(1):71-77.
[3]江滔.四川地区9—13世纪地藏十王造像初步研究[D].成都:四川大学,2013:54,55.
[4]成都文物考古研究所,北京大学中国考古学研究中心,安岳县文物局. 四川安岳县圆觉洞摩崖石刻造像调查报告[M]//南方民族考古:第九辑.北京:科学出版社,2013:416-420.
[5]四川大学考古学系,成都文物考古研究所,安岳县文物局.四川安岳岳阳镇菩萨湾摩崖造像调查简报[J].敦煌研究,2016(3):35-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