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帷
老蛮子金阿水在绢纺厂烧了一辈子锅炉。
金阿水六十三岁那年,患了绝症,厂领导去看望他,金阿水躺在床上指着长得瘦瘦小小的金木根流着眼泪说:“我这个儿子是次品,请领导照顾他。”
厂长说:“我们安排他进厂做轻快活儿。”
老蛮子闭上眼睛,咽了气。
金木根就这样进厂做了工。他在厂里收集整理木梭子,路过第一车间时,女工喊他:“小男人,过来啊!”他就过来了。女工说:“帮我把条筒搬到墙角。”
金木根立即就搬了,边搬边还喊号子:“嗨哟——嗨哟——”他搬得吃力,小脸通红,额头冒汗。女工们哈哈大笑。日子久了,工友们都喊他小男人,倒忘记了他的本名金木根。
绢纺厂有几个粗野的男工,与人聊天几句不合就亮起拳头,王全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车间没人敢惹。金木根知道他们的厉害,很识趣地躲得远远的。后来,王全结婚了,妻子是厂里的女工,叫阿珍。
几年过去了,第一车间的男青工都娶了媳妇,唯独小男人还孑然一身。
工友们背后议论,哪个女人能看中这个小男人,那才奇怪了!还有人说,小男人名叫金木根,其实是没发育好。日子久了,车间的女工们也听闻了,喜欢拿金木根开玩笑,每到此时,金木根就红着脸,尴尬地躲开。阿珍看着这一切,默然无语。
那年端午节,阿珍看金木根一个人孤孤单单怪可怜的,就从家里带了几个肉粽子给他吃。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又是中秋节,阿珍见金木根形影相吊,又从家里带了两个月饼给他。
王全知道后很生气,说:“金木根是一个小男人,他爹都说他是残次品,莫非你看中了他?”
阿珍说:“我看他一个人,怪可怜的。你别胡思乱想了。”
有一年,阿珍所在的丁班组来了个新组长夏大眼,经常暗示工人给他送礼,谁不送礼就把谁的产品记录为次品。丁班的成员对他既怕又恨。
夏大眼说:“看看甲班,组员还送烟给组长呢。”第二天,有个工人买了条红梅烟送给夏大眼,当天下午,夏大眼把那个工人纺的丝记录为优质。
过了两天,夏大眼又说:“看看乙班,组员多有心,还请组长吃拉面呢。”
当天晚上,夏大眼被一个组员拉到美食街的大排档,吃了顿小龙虾。夏大眼摸着油光光的嘴说:“明天,你不用干重活儿了。”
过了半月,夏大眼对阿珍说:“看看丙班,组员还送旅游鞋给组长呢。”
阿珍回家告诉了王全,王全说:“别理那小子,我倒要看看他能怎的!”
夏大眼开始找阿珍的茬,阿珍交上去的丝,夏大眼总说不合格,要扣质量分。到了月底,阿珍的工资少了一半。王全很愤怒,冲到第一车间找夏大眼,要用一双拳头教训教训他。
王全看到夏大眼那一刻就傻眼了,夏大眼膀大腰圆,比他高了一个头,人高马大的。王全讪讪地说了两句无关痛痒的话,悻悻地回家了。
王全狠狠心,买了双森达皮鞋,让阿珍送给夏大眼。俗话说,抬手不打送礼人。阿珍也被换了轻快的统计活儿。
那双皮鞋花了王全半月工资,他心疼了半个月,但是一想到阿珍换了工种,王全又暗暗得意起来。然而,好景不长,阿珍写报表时,夏大眼把嘴凑到阿珍白嫩嫩的脸旁,吐着烟臭套近乎。阿珍厌恶地向边上躲了躲,夏大眼笑了,又挨了上去,动手动脚。
阿珍回家时,眼圈有些红,王全往饭桌上猛捶了两拳,又坐下来低着头,一支接一支地抽闷烟。他刚刚听邻居说,夏大眼是厂长的小舅子。
这天下午,夏大眼借着酒劲壮着胆子把阿珍推倒在棉布包上,阿珍使劲地推他,夏大眼更来劲了。
突然,夏大眼的头上挨了重重一记铁扳手。
“哎哟,哪个狗日的?”夏大眼叫罵道,他回过头,看到的是因为愤怒而面目扭曲的金木根。
夏大眼举起拳头想揍这个小男人,可还未及动手,一记铁扳手抡圆了砸来,鲜血从夏大眼的额头流下来,模糊了双眼,他软软地瘫倒在棉布包上。
金木根被公安局带走了,阿珍哭喊着追赶警车。绢纺厂的人议论纷纷。
金木根要去劳改农场了,阿珍不顾王全的反对,执意去看守所送他。阿珍流着泪问:“你为什么那么傻?”
金木根憨憨地笑:“因为我是个次品,碎了也没关系。”
阿珍回家后,就和王全离了婚。
绢纺厂的人都说,这阿珍是中了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