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边疆
十八军的“留守儿童”
我的父亲仇裕民,是原十八军供需科科长,主管部队的物资供应。我的母亲蔡铭章,1944年参加新四军,是一名老战士,入川时担任供应科出纳,随供应科在成都采购物资,也是最早进藏的十八军女兵。
我的父母相识于豫皖苏,相恋于进军大西南的路上,于1950年1月份在四川乐山结婚。父母婚后不久,就去成都采购部队需用办公、生活物资。
在成都工作期间,父亲接到张国华司令员派人送给十八兵团周士第司令员的一封信。送信人告知父亲,部队接到进军西藏的任务,全军正做进军西藏的准备。你们也要转换任务,由采购正常办公生活物资转为重点采购进藏物资。
1950年1月,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第十八军执行毛泽东主席下达的“进军西藏宜早不宜迟”的指示,由军长张国华率领当时已计划安家川南的第十八军转道西藏。3月6日,十八军在乐山召开了进军西藏誓师大会,发出了“把五星红旗插到喜马拉雅山上”的豪言壮语。此后,进藏的准备工作全面展开。
物资准备乃重中之重。作为物资筹备领导小组,父亲一行5人,在时任第十八军后勤供给部长赖荣光的带领下去往重庆,以那一带为中心采购进藏所需物资。当时,军委制发一些物资,但未雨绸缪,还必须自筹一部分物资,包括帐篷、苫布、粮袋、胶鞋、雨衣、單衣、衬衣、绒衣、手套、风镜、酥油、糌粑、棉衣或皮大衣、小型军用锅、银元和黄金、汽油和酒精,后者是在前者缺少时使用。还有马匹用的蹄铁、帆布槽、铡刀、马草等等。
多年战火之后,新中国成立之初,物资奇缺。父亲他们为了以较低的价格购买到心仪的物资,多方打听,四处奔波,货比三家,反反复复商议取舍。那些日子,父亲心急如焚,寝食难安,为弄到一批物资不知道要跑多远的路,不知道要费多少口舌,也不知道要度过多少个不眠之夜。父亲曾说:“要筹集上万人用的物资,哪能那么容易?发愁哇!白天联系货物,晚上清算账目,开碰头会,几乎没有空闲的时候。”
在山城,他们度过了一年多的时间,为部队筹集了大批军需物资。同时,他们又在乐山、成都等地购买了大量物资。这些物资,加上军委划拨的物资,兄弟部队支援的物资,陆续运往甘孜。
自1951年起,十八军的进藏部队陆续在甘孜集结,3月底,父母亲也随之到了甘孜。部队在进行教育时,军长张国华谈到他在北京向毛主席汇报进藏的准备情况,毛主席说,就官兵而言,“进藏对个人来说,一点好处也没有,但你是共产党员,党需要你去,你去不去?”共产党员讲党性,当然要听党的话。五十二师副政委阴法唐做《树立革命人生观》的报告,引导官兵学习《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等文章,使官兵、尤其是党员树立“愿为革命洒尽热血,以身殉党”的信念。父母亲如同众多官兵一样,做好了牺牲自己的一切利益乃至生命的思想准备,因为他们时刻牢记着自己是一名共产党员。
在长达1年零7个月的进藏途中,十八军的官兵蹚过了一道道冰河,翻过了一座座雪山,踏过了一片片无垠的沼泽,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险阻。
十八军出发后,我母亲也随军前行。1951年,行军到四川甘孜时,我出生在进藏的路上,我一直觉得,这份西藏情怀在我出生时,就注定了。
我出生不久,父母还要继续前行,便把我送到了十八军的后方基地——成都。
小学前,我一直在成都大邑县唐场镇的保育院里生活,这里几乎全部都是像我一样的十八军子弟。
为了让战士们安心进藏,军区领导把这些年幼的孩子聚集在一起,方便照顾。保育院里的阿姨,就充当起了妈妈的角色,负责我们的吃、穿以及启蒙教育。
因为长期见不到父母,我对父爱母爱的理解有些模糊。记得母亲第一次回成都探亲的时候,我大哭着:“我不跟你走,你不是我妈妈,阿姨才是我的妈妈……”现在想想,母亲当时该有多么无奈和无助。
1958年,随着弟弟妹妹们的出生,需要人来照看,我的奶奶从山东老家来到成都,我的童年里才出现了“第一位亲人”。
那时,我和保育院的小伙伴们陆续进入了小学,在茶店子八一小学。每到周末放学,我总是迫不及待地回家,想赶快回去看看奶奶。
我一直还记着当时我们住的地方经常停水,每天早上醒来,奶奶总是催促着我:“赶紧去打水,要不来不及了!”我还记得,每次弟弟妹妹们放学,奶奶总是急促地迈着小脚,匆匆叫一辆三轮车,去接她的孙儿们。
当时住在院子里的几乎都是十八军的家属,整个院子里没有青壮年,只有老人和孩子。如此想来,我们算是第一批“留守”儿童了吧。
护送20万银元到拉萨
在我出生之前的6月,父亲就离开了甘孜。他没有随后勤机关人员走,而是接到了一项特殊任务:把20万银元送到拉萨。
当时,毛主席指示,进藏部队不能给西藏人民增加负担,要自己筹措经费。所以,进藏部队中的部分部队,每人揣着100块银元,到拉萨后交给部队牵头设立的临时银行。其余的一部分银元,有专人运送。
这是关乎进藏部队生存的大事,张国华亲自向父亲交代:“你要千方百计把钢洋送到拉萨,一块都不能少。少一块我拿你是问,送到了就是立大功!”
父亲身为供需科长,自然知道其重要性,当即表态:“请首长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运送银元,军首长决定把军直属警卫营二连的100多人交由我父亲领导,组成运输队,一部分人担任警戒,一部分人负责运输,同时雇来十几个藏族同胞当向导并进行运输方面的指导。这支小分队配备了100多匹马和十几头牦牛。
父亲抓紧对运输人员的培训,要掌握一人赶3匹牲口的本领;对鞍具进行改造,以利于驼运。为防止银元受损、丢失、水浸,他们把一块块银元用油纸包好,装进箱子里,再细心地用苫布包住。
进藏整训的时候,他们已经了解到,从甘孜到拉萨的2000多公里,古人描述为“山有千盘之险,路无百步之平,乱石纵横,人马路绝,艰险万状。”崇山峻岭连绵,草原戈壁茫茫,有密林深涧,有激流险滩,风雪无常,空气稀薄,由此经过的人冻坏、冻死、冻伤、雪盲者并不稀罕。但是,身临其境,他们感到比书中描述的更加复杂、艰辛、恐怖。
起初,虽有抢修过的道路,但雨季水多,毁坏严重,坑坑洼洼,队伍行进缓慢,不免有牢骚抱怨,父亲便与几位干部跑前跑后,为大家鼓劲儿,比别人走更多的路,劳累可想而知。有的路段陡峭、泥泞,乱石堆积,人与牲口举步维艰,只好找来树枝、杂草铺路,有时候还不得不把麻袋或衣物铺上。等马队过去之后,有的衣物根本不能再用,有的干部战士因此受冻。
有的路段是盘山道,窄窄的路几乎是挂在悬崖边上,另一侧则是令人目眩的河谷,巨浪翻滚,涛声轰鸣,且不说人,就连骡马牦牛也惊恐地踟蹰不前,很多时刻,父亲就和官兵走在靠悬崖的一边,挡住牲口的视线,好使它们安心地前行,不至于因惊恐跌入深谷。偶尔,会有塌方出现,巨大的石头腾起很高,飞到山涧,令人不禁冷汗沁出。那一刻,每个人都在赌着自己的性命,保护着银元。
已经是融雪时节,冰河遍布,过了一条又一条,凛冽刺骨的冰水令人浑身打颤,走着走着腿脚就不听使唤了,麻木了,摔倒了,浑身透湿,来不及换身干衣服。有的河底铺满乱石,时不时把脚碰得红肿甚至淌出血来,不得不咬紧牙关前行。其间,说不定何时来一阵骤雨,刚刚被风吹干的衣服就又湿了。他们还遇到过冰雹,有枣子大小,一时间打得装银元的箱子啪啪作响,人的身上头上也被打得疼痛难忍。牲口惊慌起来,大家顾不得冰雹,赶紧把一匹匹牲畜拉紧。
行路难,吃饭亦难。高原缺氧,饭只能做到七八成熟,粘牙,难以下咽,胃还翻江倒海地不舒服。所带的压缩饼干、蛋黄粉、脱水菜,也只能就着七八十度的所谓开水吞咽。如此饭食,还要翻山越岭,体力实在难支,但革命的坚强意志在鼓舞着父亲和官兵们,没有软弱,没有屈服,没有叫苦,有的是抖擞精神,勇往直前。
在父亲他们的队伍出发之前,虽然已经有先遣部队清除反动的武装余孽,但依然有小股顽敌匪徒出没,袭击行军的队伍,抢夺物资,伤害官兵。为了保证银元和大家的安全,父亲指挥警卫连的官兵,有人在前边探路,有人在后边警戒,总是处在高度警惕之中。
夜晚,是他们最为担心的时候,如果没有赶到兵站,只好露宿途中。那样的夜晚,真正是和衣而卧,枕戈待旦,官兵们把装银元的箱子排放在地上当床,人就睡在上边。担任警戒的官兵,有的在帐篷附近站岗,有的则在远些的地方担任流动哨。那样的夜晚,父亲几乎不敢深睡,时刻担心着出现意外。
最为考验人的体力、意志和胆量的莫过于爬雪山了。父亲他们经过了多少座大大小小的雪山,已经记不清楚,但经历的危险、困苦终生难忘。若雪山坡度不是太大,也没有遇上暴风雪的时候还好一些,不过是使出力气就能往上爬。若遇上山体陡峭,道路崎岖,风雪交加,父亲他们就是在与死神搏斗了。他们前边的部队曾经传递来信息,因为山高路险,风雪弥漫,咫尺之遥道路难辨,有人与牲畜滚下山崖,有人与牲畜出现伤病,有人与牲畜被困死在途中。
父亲他们得到这类信息,不能退缩,只能迎难而上。因为人与牲畜攀援吃力,他根据先遣人员的经验,把牲畜分成四五匹一个小组,组织多于平时的人,连推带拉,送到一个高度,再回来接应另一拨。
如此反反复复,所有的人员和牲畜就慢慢地到了山顶。那一刻,几乎所有的人都累得瘫倒下来,可是,他们不敢久留,害怕冻伤,害怕坐下了就起不来,稍稍喘口气,又会小心翼翼地把牲口护卫到山下,不能让银元有任何损失。如果没有牲畜,他们会像别的官兵那样坐下来,滑到山下,省力不少。可是,他们不能,為防止牲畜摔倒,每个人都成为牲畜的活动支架,趔趔趄趄地伴着牲畜往山下挪。
就是在一次次翻越雪山时,有的官兵被冻伤了手脚,冻伤了脸,父亲的手上脚上也裂开了一个个口子,鲜血流出来就凝结在一起,有几次袜子脱下来非常困难,要一点点地用水洇湿了,手套脱下来也疼得钻心。父亲多年在外奔波,本来脚上就有鸡眼和脚垫,这次行军,脚上就又多了脚垫,鸡眼和脚垫有8个之多,走路疼痛难忍,但又岂能不忍?他时时刻刻感到重任在肩,自己要有坚强的毅力,还要以自己做榜样去鼓舞官兵。
4个月之后,父亲他们经过了无数艰难险阻,终于赶到了拉萨。他和百余名官兵可以自豪地向组织汇报:人没有牺牲一个,牲畜没有损耗一匹,20万银元全部完整地运到!
张国华军长和后勤部领导对父亲和官兵们的表现给予极大地赞赏。此后,父亲才能够与母亲通信,知道了我的出生。
不幸中的幸运
父母那时经历的艰难险阻,我在后方基地浑然不知。
虽然父母不在身边,但是我很少觉得孤独。和从小就互相陪伴的伙伴儿们在一起,我觉得我们就是一家人。从保育院一起长大的十八军子弟们,吃一样的食物,穿一样的衣服,虽然条件艰苦,但是大家一起打打闹闹,谁都没有抱怨过。
但是,除了欢乐,我们经常要体会其他孩子不会有的悲伤。
当时,川藏公路虽然已经修好,但是地势险峻,山多弯急,经常会有进藏或者回家探亲的十八军战士发生翻车事故。
所以,时不时会有父母因翻车去世的消息,传回成都,不少伙伴儿因此成了孤儿。
父亲在西藏工作了14年,一直从事军需工作。在这14年间,他无数次回到内地,也是无数次从拉萨乘坐汽车回内地,经受着生死考验。那时候,川藏公路状况极差,还要绕峰盘岭,还要穿越雪山,还要涉水过河,正常的情况下单车走一趟要一周的时间,车队所需时间更长。因为翻车,因为汽车抛锚困于风雪之中而死人伤人的事情经常发生。父亲,有时候是父母亲一起,每往返一次成都与拉萨就把心高悬起来。
一次,父母亲,还有十来位干部和他们的家属,乘坐一辆改装的面包车由拉萨回成都。汽车在翻越一座雪山时,突然方向失灵,急速向悬崖冲去。那一刻,人们都意识到要粉身碎骨了,本能地惊呼起来。可是,惊险戛然而止,汽车被一个粗大的树墩卡住了,车头悬在了崖边。人们紧张地下了车,不禁唏嘘不已,慨叹是树墩救了一车人的命。事后,父亲笑着说:“又捡了一条命!”
还有一次,则是父亲的惊险记忆了。当时,他们接到军委急电,必须在三天内由拉萨赶回成都,然后乘飞机去北京。正常走七八天的路程,三天走完,玩命!玩命也要走!父亲和后勤部的领导,几个人两台车,司机换着班开,日夜兼程,风雪无阻,车速跑到了极限,险情时有发生。但是,他们不能放慢车速,军人的天职使他们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命令,终于在飞机起飞之前赶到了成都。
我一直想,我和弟妹们是真的幸运,我们的父母虽然远在西藏,但是我们还是完完整整的一家啊。
不过,大部分的伙伴们饱受分别之苦。虽然我第一次见母亲的时候很陌生,甚至有些排斥,但是一旦感受到了母爱,我就不愿母亲离开了。每次母亲回西藏,我总哭闹着发脾气,母亲只能含着眼泪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正是因为我们需要承担这些痛苦,所以军区首长特别命令一定要好好照顾这些“留守”子弟。于是,我们小时候经常可以吃到用酥油炸的拉萨河的鱼,又香又酥,一次可以吃好几条。
还记得我们很多小朋友还穿过降落伞布做成的衣服,据说那是1962年缴获印军的战利品,绸缎质地,又软又滑。我们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觉得自己时髦极了,神气得不得了。
从保育院到小学毕业,就是这些伙伴儿们互相陪伴、互相支持,父母不在身边,我们成了一家人。
直到现在,每年的4月19日我们都会在茶店子小学相聚,这一天就是我们的“返校日”。那段时光,现在回想起来还是那样温暖和难忘。
一辈子的西藏情
父母因为长期在高原生活,嘴唇早已变成了紫色,手指甲也已经塌陷。
进藏不久,第十八军改编为西藏军区,父亲担任后勤部军需处长,母亲也在1954年去往西藏,在军区八一农场担任会计。一年后,部队整编,部分人员退役,母亲退役到成都工作,几年后又回到西藏,在后勤部幼儿园任园长。
西藏本就缺粮,几万军人突然而至,吃饭问题凸显出来。党中央和毛主席早有指示:进军西藏,不吃地方。不吃地方,还要吃饭,川藏公路和青藏公路还没有修通的时候,运输困难,供给不足,如何办?多管齐下。其一是到边境线上的贸易市场采购。那时候,已经有了位于日喀则地区亚东县境内的亚东口岸,与印度、不丹两国接壤;有了位于喜马拉雅山南麓中尼边境聂拉木县樟木镇的樟木口岸。这两个口岸,交流来自世界很多国家的物资。父亲作为军需处长,重任在肩,他经常带领有关人员到两个口岸采购物资,然后运往西藏军区各部队。
多少年后,我在一次聚会时遇到时任十八军军参谋长的李觉伯伯,他对我说:“那时候,我经常带你父亲去口岸采购。购买了粮食,马车运!”父母亲有时候与我们开玩笑:“你们现在吃进口大米,我们早在刚解放的时候就吃上了。好多人吃惯了粗粮,刚吃进口大米,营养过剩,不适应,身体还浮肿呢。”有些毛线、呢子或其他布匹,也是从亚东和樟木两个口岸购进。
在购进物资的同时,部队发扬延安时期的南泥湾精神,开荒种地,丰衣足食。这项工作由军需处来指导,父亲因此经常深入部队。军区机关在谭政委带领下在距离拉萨不远的地方办起了“八一农场”,种粮种菜,但主要是種蔬菜。父亲曾讲,因为土地肥沃,拉萨河水源充足,日照时间长,种出的各种蔬菜,与内地的蔬菜比,要么个头大,要么个头长,营养还丰富。当时,父亲到成都休假、办事,回去的时候,总要带些菜籽,这似乎是很多官兵的习惯。
因为长期做军需工作,父亲非常注重部队的节约,尤其能够从大处着眼,杜绝因疏忽而造成浪费。那时候,部队的供应物品种类很多,有布匹,有衣服,有原粮、有面粉;有腊肉、干菜、香肠、食用油,还有各种新鲜肉类和没有提炼过的猪油等等。军需处分管的部队有野战军、空军,还有工兵。保障部队粮食和其他物资的质量和安全,是保证部队供给的基础,丝毫不可忽视。父亲对此十分关注,每年的夏秋季节,他都会比平时更多地深入基层。同时,不光军需处的同志们要下去,后勤其他部门也会抽调人员下去。他们检查仓库的储粮储物情况,督促倒仓,绝对不能出现霉变,绝对做到出陈储新。到了年底或年初的时候,父亲更多的是跑北京,参加会议,争取物资。
有一件令父亲大喜的消息,就是在北京开会时获得的。1963年,父亲到北京开会,听说沈阳一家工厂生产了高压锅,做饭不受外界气压的影响,非常适合在高原地区使用。父亲回去之后,立即向后勤部领导汇报,并很快陪部领导飞去沈阳。在厂家,他们进一步了解了“双喜牌”高压锅的性能,认定适合高原做饭使用,当即定下了一批,并告知厂家:“你们最近生产的高压锅,我们可以全部购买!”此后,还与厂家共同研制了适合连队做饭的大型高压锅。此举,对改善连队的伙食状况举足轻重,受到官兵称赞。
在部队进藏初期那些年,因为能采购到物资,自己种粮种菜,粮食保管得好,多措并举,即便在我国三年困难时期,西藏军区也没有受到缺粮断炊之苦。后来,遇到战事,军队自储的物资供应十分充足,作战没有后顾之忧。对此,西藏军区的领导心里踏实,张国华敢于拍着胸脯向中央领导说:“后勤供应没问题!”高层领导听了,当然十分满意。
部队进藏之初,父亲他们军需处还担负着一项任务,就是部分军用品的试用、研究。高原环境的特殊性,决定着军用品与内地部队的不同,很多品类要逐步研制、实验、完善。军需处与北京、秦皇岛、上海等地的研究所建立了联系,借鉴国外经验,集中研究方便食品和轻型被服,部队在使用中提供实验结果。比如压缩干粮、速热米饭、脱水蔬菜及方便肉类,要做到使用快捷、方便,有较好的口感,还能在较长时间保证不变质。如今,我们看到的加水即热的速熟食品,在当时已经生产。官兵的皮大衣、大头鞋,开始的时候保暖但很重,影响行军速度,后来都有改进。
在西藏的14年,是父亲超常忙碌的14年,是为部队的军需工作付出大量心血的14年,官兵有口皆碑。
1965年,父亲因为身体实在支撑不住,调到了北京工作,我们全家终于团聚了。
调到北京工作的父亲,还是离不开西藏,每天的工作、闲暇的时间,都是在谈论西藏。原来是听别人讲,现在终于天天听父亲和我们说西藏,说十八军。
有一次,我问父亲:“那么苦的环境,你们为什么还那么坚持呢?”
父亲想都没想:“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折不扣完成党的任务。”
进军西藏、解放西藏、建设西藏是一个完整的过程。我们的父辈尚未完成的任务,我们这代人又接了过来。很多十八军的子弟,我儿时的伙伴,在成年后,相继去了父辈的部队,为建设西藏奉献了自己的一生。
家有十八军军人,战士要坚守党性原则,妻子要支持丈夫,子女要支持父母。我们从小承受痛苦,承受分离,承受责任。作为十八军的后代,对于西藏,我们有着一辈子的情怀,因为这是我们的父辈战斗过、奋斗过的地方;是孕育十八军精神和老西藏精神的土壤。虽然我没有去西藏当兵,但这份情怀、这种精神同样在我心里扎根。我们兄弟姐妹5人,长大后都相继参军,投身部队。工作战斗中,也像父母一样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踏踏实实完成上级布置的任务。
有一本《毛选》四卷袖珍本,是我1968年参军时父亲特意送给我的,我现在依然放在床头。父亲当时说:“你要认真读毛主席的书,听党的话。”之所以由衷而言,是因为他一直读毛主席的书,听党的话。在父亲的身上,有很多从那个年代过来的共产党人所具有的特殊品质,如对党忠诚、艰苦奋斗、勤奋敬业、廉洁自律、吃苦耐劳……
2020年3月27日9时,父亲仇裕民病逝于成都,享年101岁。
(本文由“金色池塘”微信公众号友情供稿)
(责任编辑 徐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