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立山
一
在白沙涧小学的最后一个暑假,让那些麻雀闭嘴,是我思考的一件大事。
我的窗前有一棵老榆树,枝繁叶茂,每天早上都有好多麻雀准时到这里聚集,叽叽喳喳,非常热闹。它们是催我起床的闹钟,不仅准时,而且执着,我不起来决不罢休。上学的时候还好,因为它们闹得准时,我从未迟到。可放假的时候就惨了,想睡个懒觉也不行,这些麻雀闹钟,只要响起来就没有办法关掉。
又一次被麻雀们吵醒之后,我没有立即起来,而是躺在炕上想办法。身边的老爸并没有被麻雀吵醒,还睡得很香,每天这个时候老爸早就起来干活了,因为昨天晚饭喝了点儿酒,所以现在还睡着。
看着老爸,我灵机一动有了办法。要不晚上睡觉前我也喝点儿酒?但老爸说过,小孩子不能喝酒;那就让那些麻雀们喝点儿酒吧!可是,怎么才能讓麻雀喝酒呢?毕竟,麻雀平时喝水的时候都不多。
终于,我在酒糖上找到了灵感。酒糖是把酒放到了糖里,那我是不是可以把酒放到麻雀的食物里,它们可是从早吃到晚的。说干就干,我翻身起来,到厨房里取了一点小米,用老爸的六十度老白干泡了整整一个上午。确定小米被酒浸泡好之后,放到阴凉处晾干,这样,“酒米”就做好了。晚上,我偷偷地把这些“酒米”撒在院子里的那棵老榆树下,心想,这下可以睡到自然醒了!
夜里,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到一群麻雀在喝酒,还有几只小麻雀摇摇晃晃地跳起了“麻雀舞”。梦中我一时兴起,也随着歌曲摇了起来,正摇得起劲时,被母亲的叫声吵醒了:“快起来,你看看这些麻雀是咋的了,咋都飞不起来了呢?”
这时天已经亮了,我从炕上一跃而起,趿拉着鞋就跑到院子里。眼前的情景让我目瞪口呆,只见地上的麻雀们迈着细碎的步子,摇摇晃晃,踉踉跄跄,脑袋歪歪的,眼神直直的,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就连平时它们最怕的黑猫走过去,它们都没有躲开的意思。黑猫反而被它们这种姿态吓到,绕道走开了。
“它们喝醉了,”我对母亲说,“不,应该是吃醉了。”
母亲疑惑地看着我:“吃醉了?又是你干的好事吧?”看着母亲手里的笤帚,我撒腿就跑。
二
麻雀不仅吵,还很霸道。它们大摇大摆地吃猪嘴巴上的食物残渣,一般猪是不敢反抗的。如果有小猪不识时务反抗的话,麻雀们会狠狠地啄小猪的嘴巴,之后迅速跑掉。
麻雀还明目张胆地吃地里的粮食,人们想尽各种办法都不能把它们赶走。对付别的鸟,在地里放上几个稻草人就可以了,但这个办法对麻雀却毫无作用。麻雀连活人都不怕,怎么会怕那些稻草人呢?
最有效的办法是放鞭炮,鞭炮越响效果越好,我曾经和老爸去麦田里放“二踢脚”驱赶麻雀。开始的时候,这些家伙吓得仓惶逃走,但几次之后,它们发现鞭炮再响也伤不到它们,便不再害怕。不管鞭炮怎么响,它们都照吃不误,决不逃跑,久而久之,我们拿麻雀也没辙了。
有时候麻雀还强占“燕宅”。燕子每年秋天都要搬到南方过冬,第二年春天才会回来。有的麻雀懒得自己做窝,就直接住到燕子窝里,第二年春天燕子回来,也不敢向麻雀要回自己的窝,只好重新再搭一个。
麻雀还抢小鸡的饭吃。小鸡通常不会允许这些麻雀和它们一起进餐,但几番较量之后,小鸡败下阵来。最初麻雀们吃鸡食时,小鸡会歪着脑袋愤怒地看着它们,麻雀也歪着脑袋看小鸡,眼神里透着的意思是:“你瞅啥?”小鸡则用对视的眼神回道:“瞅你咋的?”可这并不能吓退麻雀们,它们会继续吃,而且吃几口就看小鸡一眼,挑衅道:“我就吃了,你能咋的?”小鸡虽然生气,却也不能把它们怎么样,如果小鸡真的和麻雀动“手”的话,麻雀会以最快的速度起飞,踅一圈回来继续吃,对这种无赖行径,小鸡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放弃抵抗。
每当麻雀们把我闹得忍无可忍的时候,每当看到它们欺负猪和鸡的时候,我就会挥舞着衣服驱赶它们。但每次,我都会被母亲拿着笤帚赶回屋里。
三
暑假过半的时候,虫害大起,那是我见过最恐怖的虫害。
老爸头一天下午去地里看豆苗的长势,发现豆苗有了虫害,打算第二天去打农药。当我们第二天早上赶着车来到豆地的时候,地里哪儿还有什么豆苗,光秃秃的垄上,只剩下一排排豆苗茬。一夜之间,那一片地的豆苗都被虫子吃光了。
这时我们才注意到,车下已经看不到地面,一层黑绿色的虫子把地面盖得严严实实,并且还在向其它地里移动,就像一张移动的草坪。我和老爸都没敢下车,直接掉头回家,路上我们发现,麻雀多的地方虫子就少些。
那一次,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麻雀的重要。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给麻雀吃过“酒米”。
我家马棚的房檐下住着一对麻雀,它们已经在那儿住好几年了,每年都会养一窝或两窝小麻雀。最近几天,它们又开始孵小麻雀了。不久,在它们的细心孵化下,几只小麻雀破壳而出,两只大麻雀明显比以前更加忙碌了。每当它们衔着食物回来,几只小麻雀就会伸长脖子,争先恐后地张着黄灿灿的小嘴要食物。也不知道两只大麻雀是按什么顺序去喂它们这几个孩子的,只是看见它们不停地飞去又飞回,小麻雀们渐渐变胖了,而它们却越来越瘦了。
母亲告诉我,在哺育小麻雀的这段时间,不仅是大麻雀们最辛苦的时候,也是它们最危险的时候。因为它们一心扑在喂养孩子的事上,只要有食物,不管有没有危险,都会奋不顾身地去啄取。所以,那段时间,我每天都要多次观察这麻雀一家,生怕它们有什么闪失,希望这几只小麻雀能平平安安地长大。
可是,意外还是发生了。一天中午,一只大麻雀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飞回来。剩下的这只大麻雀更加劳累了,它每天孤独地飞去,孤独地飞回,偶尔在屋檐下小憩的时候,它的目光始终望向远方,似乎在等另一只大麻雀出现在它的视线里。
麻雀没有出现,意外却再次降临。那一天,大麻雀早早就出去觅食,直到晚上也没有回来,窝里的几只小麻雀饿得吱吱地叫了一天。就这样,这几只幼小的麻雀,在短短几天之内,先后失去了父母。
我和母亲搬来家里的木梯,把几只可怜的小麻雀捧了下来,用纸箱给它们做了一个大大的窝。母亲按时给它们喂食饮水,每天放学后,我都从柴垛的玉米秆里扒虫子给它们吃。在我和母亲的精心照料下,小麻雀们一天天地长大了。
暑假结束的时候,几只小麻雀黄黄的嘴角褪尽,终于飞走了。
我也从白沙涧小学毕业,到离家很远的中学读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