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同敏(同济大学 人文学院,上海 200092)
亨利·马蒂斯(Henri Matisse 1869-1954)这个名字不仅在西方艺术界家喻户晓,就是在东方也名声四溢。如此高的声誉并不仅仅因为他是20世纪西方野兽派的领袖,如仅凭此点不足以使其流芳,他的名气更多地源于他在多个艺术领域的建树,他把艺术伸向了绘画、雕塑、剪纸、制图、印刷、舞台设计、服装等多个艺术领地,并且取得了不斐的成绩。引得当时著名的诗人纪尧姆·阿波利奈尔为他呐喊、著述和毕加索的崇高赞誉。毕加索曾称马蒂斯和他自己的艺术如“北极和南极”。[1]77笔者以为在其所有的艺术成就中仍数绘画与剪纸的艺术成就最高。对于油画的艺术成就,人们勿庸置否,也并不惊奇!让众人为之翘首是他晚年的剪纸艺术。那是在与病魔作殊死搏斗下取得的成就,这就非常难能可贵了。剪纸艺术是马蒂斯艺术创作的又一个高峰,是强力意志的结果。在赏析马蒂斯剪纸时,人们会不自觉地被他那简约、单纯的艺术形式所吸引,同时也会被他那平面化,富有装饰性的色彩,以及画面所富含的意蕴所折服。为了更深入地研究马蒂斯的剪纸艺术,笔者在留学期间曾多次对马蒂斯故乡的康布雷小镇和法国南部尼斯的马蒂斯现代博物馆进行实地调研,并对他相关的剪纸资料进行了收集。特别是在马蒂斯现代博物馆有幸观赏到了他的许多剪纸作品。多幅撩眼的剪纸作品不仅展示了马蒂斯旺盛的艺术创造力和表现力,同时彰显了其独特的艺术风格,更重要的是,他又开启了一种新的艺术表现形式,为后学们在艺术之路上的探索起到了很好的领航作用。
据史料记载,亨利·马蒂斯早在35岁时也曾创作过一些剪纸,但作品保留下来的很少。晚年的病疾伤痛使他不得不放弃久持的油画创作,转而拾起尘封已久的剪纸。从某种程度上看,虽属无奈,但至少亦可使其精神得以暂时的宽慰;创作的热情得以瞬时地宣泄;不竭的艺术潜力得以持续的彰显;钟爱的艺术事业得以续延。1997年冬,在华盛顿国立美术馆举办的马蒂斯剪纸作品展时,策展人纳夫说:“剪纸是马蒂斯的基本思想和基本方式的显著的与合乎逻辑的延伸。”[2]的确,对其剪纸作品与油画稍作比较便可清晰看出,这两种艺术式样在形式语言的表达上,审美意趣上,以及美感的呈现上是融通的。可以说,剪纸是其油画艺术理念的延展,二者虽然在“质料”的选择有所不同,但它们富含的艺术哲理却如出一辙,异曲同工。但剪纸毕竟不同于油画,无论从材质上还是从艺术手法上,剪纸有其自身的特点。下面笔者将对马蒂斯的剪纸作品作深入地探析。
图1 蓝色裸女
图2 小丑
众所周知,“简约”是马蒂斯油画艺术最为显著的特征之一,令人欣慰的是,这种艺术风格又被艺术家巧妙地承接到剪纸艺术中。在几乎所有马蒂斯的剪纸作品中均能见出这种“简约性”的审美特质。“简约”不是“简单”,“简约”是对自然物象的高度提炼与概括,但仍能保持其特征而不失其“神韵”,是去其繁芜后的“本真”。对于艺术创作马蒂斯坚定地认为“我不能奴隶般地模仿自然,我必须解释自然并让其服从于图画精神”[3]68他的话语透露出两层含义:其一,在艺术创作中马蒂斯从来不是被动地抄袭、模仿。其二,马蒂斯的“简约”带有明显的目的性,他是在追求一种画面的内在精神表现,亦如马蒂斯自己所言:“总而言之,我追求的是表现”,而“构图旨在表现”[3]67所以马蒂斯想通过“简约”的图式来表达一种精神,一种不同于传统写实艺术的精神。一个艺术家在艺术创作中要真正地做到“简约”,最根本的是需要一种敏锐的艺术直觉,这种直觉能力对艺术创作至关重要。20世纪,意大利美学家克罗齐在其《美学》就强调“直觉即艺术”,[4]621当然,笔者个人以为,作为造型艺术单靠直觉无法使艺术理念呈现出来,还需大量的艺术实践,在实践中积累经验,探求“无法之法”,而马蒂斯做到了。他的剪纸艺术很好地诠释什么叫艺术直觉后的“简约”。无论是独幅的肖像,单个的人体,还是结构复杂的海洋生物等作品均可见出这种“简约”的形式美。作品《小丑》(1947)、《杂技演员》(1943-1944)、《蓝色的裸女》(1952)、《维纳斯》(1952)等都是很好的例证。其中,《蓝色裸女》和《小丑》表现得尤为突出。现在让我们对《蓝色裸女》稍加分析:在作品中,女子的头部已经简化成一个椭圆形,右手曲臂与头部相交错,左手垂下与右腿相交,两腿盘起,四肢均简化成条状,但又不失体形特征,躯干与乳房也以极简的叶状和椭圆形加以表达。我国著名的艺术史家吕澎对马蒂斯的艺术创作给予这样的评说:“在马蒂斯的思想里形式直觉的唤起,将非绘画因素——故事、物貌的实用特征等一一排斥出画面。”[3]68这一作品是马蒂斯去除物貌“真实”后的直觉的唤起。这种艺术创作理念一直伴随着马蒂斯的终生。从作品《小丑》中我们也可看出,马蒂斯对小丑形体结构也作了“简约”式的处理。同时为了使画面整体更加和谐,艺术家对其它物象符号也进行了提炼与概括,使画面在视觉形式上更加统一。可见,“简约”是马蒂斯剪纸创作惯用的手法。马蒂斯在跟他的老师莫罗学艺时,他的老师就曾预言,这位心爱的学生——马蒂斯是“为简化绘画而生的”。[1]39马蒂斯一直信守其恩师的教导,现在回观马蒂斯的剪纸作品,也验证了他老师的正确预言。
图3 祖尔玛
也曾有人质疑马蒂斯剪纸作品对物象符号的“简约”处理存在着极大的“随意”性。当然,艺术创作中不乏“偶然”效果的出现,艺术创作确实存在“随意”的“偶然”,但并非常态。此种“偶然”也是艺术家多次失败后的经验积累,“简约性”是其长期艺术实践的结果。在作品《祖尔玛》(1950)、《小丑》(1947)中,马蒂斯根据画面对比的需要对人形体略作“简约”式的变形、夸张,并对负形背景也作了单纯化的处理,这样就使画面越发生动。对于剪纸物象符号的“简约”处理,马蒂斯这样说:“只不过剪纸更完美,更抽象罢了,我获得了一种提炼本质的形,一种我过去常在复杂的空间中表现的对象的形。我保存了这种符号,因为要使对象在其自身的形中存在,在我为它构想的整体中存在。这种符号是能满足需要的,同时又是必不可少的。”[5]227由此我们能更进一步加深了马蒂斯对剪纸作品中物象符号概括、简练处理的理解。这对我们今后的艺术创作具有一定的启迪作用,在观察事物时一定也要细致地分析,要抓住本质,形式语言才会精炼。
图4 花束
为了达到“简约”的视觉效果,对类似图形的重复运用也是马蒂斯惯用的手法,特别是一些几何图形、动物、植物纹样等常被有序地重复排列,或以发散的形式安置于二维空间中,这种以“式”取胜的排列方式同样给观者一种强烈的视觉刺激。当然,缺点是容易使画面形成单调、呆板的视觉印象,为了避免这种现象的产生,马蒂斯对“形”的大小作了区别,如作品《花束》(1953)、《一千零一夜》(1950)等。从马蒂斯的剪纸作品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出,画家对画面形式语言的重视程度着实让人钦佩。在马蒂斯的所有剪纸作品中,我们几乎看不到肉眼所见的“真实”,可见的只是夸张、变形后“简约”的形体,与视觉的“真实”存在着很大的距离。比起油画作品中“简约”的符号,剪纸作品的“形”却更加洗练,也更为抽象。故此,马蒂斯自己也说:“我过去的作品和我的剪纸艺术之间并没有隔阂,只不过,我的剪纸艺术有着更多的绝对性及抽象性,我达到一种经过思虑后澄清的形式,而且我保留了物体中足够也需要使得它存在于自己纯粹的形式,及我所理解的整体的符号,然而过去我却将它表现在复杂的空间里”[6]这种符号化的形式语言是他对现实世界的再认识,是在追求一种内在精神的表达,非物质化的精神“真实”。为此马蒂斯说:“放弃实实在在的运动再现,就可能接近一个美的更高的理想。”[3]67
众所周知,在许多造型艺术的创作中,“形”与“色”是密不可分,“形”是“色”的依附,“色”是“形”的空间延展。梵高曾说:“如果色彩运用得好,并且调子和谐,色彩就能表现形体”。[3]28在剪纸作品中,马蒂斯除了作品“简约”的形式让我们称道外,在“色彩语言”的运用上也可谓是一帜独树。这种独特性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
图5 国王的忧思
首先是色彩的主观应用。对马蒂斯诸多的剪纸作品稍做比较便不难发现他的用色完全是凭借个人的感觉,从经验入手,而非依照物象的固有色彩,如他自己所言:“我挑选色彩不依赖任何科学理论,它建立在观察、感情和各种经验的性质上。”[7]例如,大家熟知的作品《国王的忧思》(Sorrow of the King,1952),画面中的三个人物分别由黑、绿、白三个抽象化的色块构成。左下角的国王完全用绿色来表现,吉他手则用黑色来展示,而舞娘完全用白色来呈现,这样的色彩完全是根据画家自己的感觉和喜好,而非物象的客观色彩,是纯主观的结果。再看背景也是由纯度较高的蓝与红构成,且面积大致相当,为了减弱红色的扩张性,马蒂斯在左、右下角用了绿色。在画面中黄绿色也起到了相同的作用,类似树叶的黄绿色打破了背景的单调。同样的手法也被运用在右下角的大片绿色及黑色吉他手身上,既起到了点缀作用,又使画面富有变化,显示了勃勃生机与活力。整幅画中所有的色彩均是艺术家的主观意构,由此我们也可看出,马蒂斯追求的是一种精神化的色彩,这也符合20世纪现代艺术的总体特征:艺术是人们的精神创造,自然只是精神的诱因,用眼睛只不过是为了窥视神秘的思想核心。[3]38从题材上看,《国王的忧思》原本是悲剧性的故事,通过抽象的形与色把莎乐美跳舞的情景表达成了欢快的效果,使人丝毫没有忧伤之感。由此可知,马蒂斯在创作此作品时心情是愉快的,画面所富含的隐喻性和象征性通过形与色溢于其表。在《蓝色裸女》中,马蒂斯背景用了乳白色,人体色彩则近乎天蓝,这是典型的主观用色。在这幅剪纸作品中仅仅两种色彩就把画面那种安宁的气氛渲染了出来。像这样的作品在马蒂斯的剪纸生涯中不胜枚举,《大洋洲的海》(1946)、《大洋洲的天空》(1946)、《一千零一夜》(1950)、《小鹦鹉与美人鱼》(The Parakeet and the Mermaid,1949-1951)、《含羞草》(Mimosa,1949-1951)等等均是最好的例子。
其次是高纯度色彩的运用。纵观马蒂斯所有剪纸作品的色彩,可以看出,马蒂斯在创作中偏好高纯度的色彩。例如,在《小鹦鹉与美人鱼》(The Parakeet and the Mermaid,1949-1951)中,草的颜色被处理成了纯度相对高的黄、绿、蓝、橘红等,背景则用了纯白色作衬托,使得画面既响亮,又富有平面装饰性。他对高纯度颜色如“红、黄、蓝、绿”等的广泛运用在剪纸作品中属于常态,但这种运用并非胡乱地堆砌,而是有秩序地组合,从《国王的忧思》(Sorrow of the King,1952)、《Verve IV》(cover design,1943)、《The Tree of Life》(1949)等作品中均可见出。马蒂斯说:“将红色、绿色和黄色等各种色彩任意并置在一起,并不会是一个人成为一个色彩家,他必须知道,如何使这些不相干的因素纳入一个秩序中,同时要知道,如何牺牲某一部分也使其他部分得以发挥”[1]68从以上话语中可以看出,马蒂斯在纯色的运用上也是匠心的,并以此来获得一种宁静与和谐。
图6 小鹦鹉与美人鱼
从色彩学的角度看,人的视觉对色彩的敏感度依次是赤、橙、黄、绿、青、蓝、紫。色彩通过视网膜的神经输导直接作用于人的内在情感,色彩的纯度越高对人的视觉刺激也就越强烈,尤其像红、黄、蓝三原色,从明度上看,人对黑和白也较为敏感,而对灰色系感觉最弱。根据以上的色彩原理我们也就不难理解,在剪纸创作中马蒂斯如此的用色原由了。马蒂斯说:“色彩的主要目的应该是尽可能地服务与表现”,[3]28这就是画家利用高纯度的色彩进行画面表达的主要原因。马蒂斯通过大量的实践,最终实现了他纯色的理想,使高纯度的色彩在画面中发挥出应有的作用。故此,紫都、苏德喜在《马蒂斯》一书中说:“马蒂斯终于实现了被印象主义所瞥见、点彩主义所分析、野兽派为之奋斗和德国表现主义者所开拓的纯色理想,在这里,纯粹自由而坚定的色彩独立发挥着自身作用,而马蒂斯则通过大量实践才得到它。”[1]171笔者以为,马蒂斯高纯度色彩成功运用的意义还不止如此,它的深远意义还在于对后期的西方现代抽象主义绘画的影响。鲍诗度在《西方现代派美术》一书中说:“以纯色支配画面的一切,否定对象的固有色,使色彩脱离对象而对立起来,充分发挥表现价值,这为以后的抽象主义绘画开辟了道路。”[8]
最后是色彩关系的处理。在剪纸创作中,马蒂斯放弃了物象三维空间逼真的色彩,转向了使用具有二维平面化的平涂式色彩。这与他的油画创作存在着一些不同,在油画创作中马蒂斯通常靠色彩和线条来组织画面,进行画面的空间分割与组合,而在剪纸中物象形体间的线条独立性失去了,那么画面的空间关系只能依靠色块的自身的形与形来分割与组合。马蒂斯为使这种二维空间更具视觉冲击力常常通过色彩并置的方式来处理。最为典型的就是对比关系的利用,比如纯度对比、冷暖对比、黑白灰对比以及补色间的并置对比来取得响亮的画面。在《国王的忧思》中,蓝与红,红与绿之间就是利用高纯度的色彩并置对比,中间的黑衣吉他手抱着一把黄色的吉他,吉他的黄色既和背景的蓝色形成对比,又在蓝色与黑色之间起到了平衡,从而产生一种和谐宁静的画面。马蒂斯除了利用高纯度的色彩对比,他也时常通过改变色彩明度的方式来加强画面的对比,以形成一种单纯、艳丽富有装饰性的视觉,比如,《蓝色的裸女系列2》(1952)、《Icarus》(1943)、《爵士》(1949-1951)、《小菊花》(1945)等中均能看出马蒂斯对色彩明度的处理。当然,在一幅作品中往往纯度与明度,以及色彩的冷暖都是相互关联的,纯度的改变也会牵涉明度与冷暖的改变,无论是前面论述的几幅作品《Sorrow of the King》《The Parakeet and the Mermaid》《Mimosa》均显示出这种关系的相互性。所以马蒂斯在剪纸创作时特别善于处理画面色彩的各种关系,不论是简单的图式,还是结构复杂的图式,马蒂斯均能使色彩发挥它应有的特性。对于色彩的运用,马蒂斯说;“当所有的部分关系都获得适当的色彩关系时,我认为就不能再添一笔了,否则只好重新画过。”[9]
通过上文的分析,我们可以见出,马蒂斯的剪纸无论在形式的呈现上,还是色彩的处理与表达上,均可以说独具特色。那么,马蒂斯剪纸创作这样处理的内在动因是什么?这样处理的作品有什么样的审美内涵呢?笔者以为这与20世纪西方现代哲学、美学、艺术思潮不无关联。自叔本华、尼采之后,特别是尼采宣布,上帝死了之后,西方整个哲学、美学的研究开始发生彻底的转向,人们开始探究人自身未知的精神世界,特别是到了20世纪,这对艺术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在艺术上德拉克洛瓦的浪漫主义和库尔贝的现实主义直接催生了印象派寻找视觉暂时的“真实”,但这种“真实”是暂时的,不是永恒的。后印象派开始转向了内在的情感和精神表现,这直接导致了象征主义的代表派别纳比派和表现主义的产生,在象征主义和神秘主义的影响下,野兽派、立体派等现代派诞生。现代绘画创作彻底打破了西方艺术恪守几百年的三维空间的“客观真实”,比例、透视等传统的艺术规则被完全地抛弃,艺术开始转向二维,转向了对精神世界的探知与表现。既然三维不再重要了,那么就架上绘画而言剩下的只是线条与色彩。于是线条和色彩就成了现代绘画的直接追求。作为西方野兽派领军人物的马蒂斯其艺术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的,可以说,马蒂斯艺术美学思想是纳比派象征主义和神秘主义的延续。但马蒂斯的剪纸艺术则有所不同,他的剪纸艺术有其自身的审美特质。这种审美特质有三个主要特征:
其一,“简约”平面化的审美意趣。和许多现代派艺术家一样受如柏格森在其《创造的进化》中所言的“艺术是抒情的表现”[4]621-622大社会大气候的影响,马蒂斯在艺术审美理念上追求的也是平面化意象情感表达,只不过剪纸艺术走得更彻底一些,比起油画创作更加意象。马蒂斯对繁芜的物象如人物、动物和植物等进行抽离“简化”,提取了最能表达物象本质体量元素,题材从肖像、风景、神话寓言到田园诗歌等均有涉猎,对此马蒂斯说:“我无法把我对生活的感受与我的表达区分开来。”[5]9剪纸作品呈现的是一种非具象的意象表达,使作品富含了一种象征性和隐喻性的审美意味。这种审美意趣契合了他通过二维平面空间的造型向我们展示的一个个意化艺术形象,这些意化的艺术形象以最“简约”方式呈现给观者,以便使欣赏者达到最大的视觉愉悦,精神快慰。马蒂斯说:“我梦想的是一种平衡的艺术,一种没有令人烦恼和压抑主体的纯洁静穆的艺术,一种对所有脑力劳动者,无论他是商人还是作家都一视同仁的艺术,它像一种平静的感化,一种精神的安慰,类似于坐上去可以消除疲劳的安乐椅这样的东西”[3]8马蒂斯的剪纸以一种令人措手不及的形式和富有哲理的精神,给人以一种宁静平面化的艺术视觉。他拓宽了剪纸存在形式和价值,把剪纸的形式表达和艺术价值推向了另一个高度。
其二,装饰性的色彩美。前文,笔者对马蒂斯剪纸色彩的分析中就提出了色彩在造型艺术创作中的重要性。我国著名的艺术史家吕澎先生有同样的论断,他认为色彩无疑是表现情感最有力的手段之一,但他也认为,在现代艺术产生之前的艺术重理性,理性主宰着世界的一切,色彩只能忍气吞声,或作为素描的奴仆而听人画家的使唤[3]8这话虽有点武断,但也道出经典艺术的一个病诟,为了造型常常减弱了色彩的表现力。
20世纪,随着现代艺术的发展,在造型艺术创作中不再致力于忠实地表现客观物象外在色彩的真实,主张发掘隐匿在自然界背后的理念世界,完全凭个人的直觉、敏感和想象力进行创造,那么这样色彩的自由性就被充分地发挥了出来。纵观现代多个现代艺术家的作品不难发现,在色彩的表现力上,他们均各显身手。而马蒂斯则是把色彩从传统艺术的樊笼中解放了出来的优秀的艺术家之一。除了油画的色彩别致以外,马蒂斯在剪纸创作中也把色彩表现力发挥到了极致。前文也有所论述,马蒂斯在所有的作品中均主观用色,并且把高纯度,明暗对比,冷暖对比强的色彩有序地排列组和,以获得一种宁静富有装饰性意味的画面。其实,在创作中,高纯度的色彩本身就具有装饰性意味,比如中华民族比较喜欢大红大紫大绿。马蒂斯也曾说过:“我的启示来自东方。”还常说:“我效仿中国人”。[1]68笔者以为无论是中国艺术,还是他收藏的一些波斯布匹、挂毯等织物的色彩多少会对他艺术创作中的用色产生影响,而东方色彩最大的特征就是平面化、装饰性。再加上他个人嗜好等因素使得他的剪纸创作呈现出一种装饰性的视觉美。当然使画面获得一种宁静和装饰性的视觉方法很多,比如色彩单纯化,有句俗语叫做“单纯就是美”,以及秩序化的排列等等,这些“简约”性的形体和装饰性的色彩本身就具有一种象征性、隐喻性与神秘性,所以马蒂斯的剪纸会给我们呈现的是一个虚幻、意象美的精神世界。
其三,技法与材料生发的美。技法对作品美的呈现起着相当重要的作用。在传统的造型艺术中“技”与“艺”是一对孪生姊妹,很难分得开。只有娴熟的“技”才会产生精彩的“艺”,好的艺术品必须由精湛的“技”作支撑,优秀的作品通常在技法上也很独到。而“技”精湛需要长期的实践才能获得,做过手工活的人均会感同身受。在手工创作中,创造者对形的预设的可控性比其他造型类创作更难把握,大多数艺术创作的形体可以通过反复塑造和修改而获得,直至契合艺术家的“心灵”为止。但剪纸则不同,由于受材料、工具、技术等多重因素的影响,对“物象符号”的处理要求更高,所以艺术家不仅在创作之前需对即将显现的形式结构提前预设,更重要的是在创作中要做到心手合一,其难度之大是可想而知的。无疑,马蒂斯在剪纸创作中找到了一条独特适合他自己的表现之“技”。马蒂斯说:“剪纸不过是我找到的最单纯直接表现自我的一种方式。要知道对象符号是什么样子,就必须长期地研究对象”。[5]226从马蒂斯娴熟剪技的作品中我们体察到的不仅是他单纯、宁静的艺术理念,同时还有他对物象精心地观察,正是这份执着成就了他的“简约、宁静,富有装饰性的作品”。由“技”而生发的简洁“形式”,加上单纯平面化、装饰性的色彩,给人一种简洁、宁静的视觉美。另外,不同的材质的运用也是马蒂斯剪纸作品的一大特色。笔者在参观时发现,马蒂斯的剪纸质料并非完全是纸,他所选择的质料还有有机塑料板、布片等,这些质料本身就富含着一种美,通过艺术家匠心的剪裁,使其美感形式得以显现。马蒂斯在剪纸中对不同质料与形式的完全驾驭能力着实让人钦佩,也为后学大胆的艺术尝试做出了榜样,具有开拓性意义。
总之,马蒂斯剪纸作品本身的艺术价值已超出其本身的实在,为20世纪后期人们在现代艺术创作上开辟了另一条路径,使艺术的形式探索空间变得更为宽广,对艺术的多样性呈现与空间表达起到了领航的作用。他把歌德曾经深情地称为“迷人的黑影”的剪纸作品推向了现代艺术的舞台,给后人以智慧的启迪,尤其是现代设计,所以,马蒂斯无愧于20世纪现代大师的称号,因为他留给世界的遗产太丰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