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赤壁赋》作于元丰五年七月,苏轼因“乌台诗案”被加以诽谤流放黄州贬为黄州团练副使,这是他在政治上失意彷徨,行动上不自由,精神上孤独苦闷的时期。然而苏东坡毕竟胸怀旷达,他在政治上有远大抱负,在老庄佛禅思想中寻求慰藉,寄情山水、幻想出世,在山水之乐中求得解脱。千古传诵的名篇佳作《念奴娇·赤壁怀古》和《赤壁赋》富有哲理,凝聚着非常深沉和丰富的人生内涵。这是一篇心灵之文,是苏轼心灵的外化。这篇辞赋的艺术技巧不仅值得我们反复去解读,更值得我们去借鉴探讨学习。
一、融景、情、理为一体,构思缜密精粹
苏轼在散文创作方面列为唐宋八大家,他开拓了词的表现天地,形成了独特的豪放派风格。《前赤壁赋》运用浪漫的笔调描绘了月夜美景和泛舟江上饮酒吟诗的舒畅情怀,并且通过客人及其幽怨的洞箫声调,引出一番主客争辩,探讨人生观和宇宙观。《前赤壁赋》富有诗情画意,蕴含哲理;极力抒写秋江、秋月和秋色等景物;触景生情,抒发乐、悲、喜之情。这篇文章如行云流水,自然流畅,文中奇思遐想不断。比如作者写饮酒泛舟之乐没有离开具体的自然环境:“白露横江,水光接天。”月光皎洁,江面平静,正是游玩的好时节啊。明月相伴,清风送爽,白露弥江,置身其中,顿时感到如神仙一般畅游其中,似乎达到了庄子逍遥游的境界。于是如“冯虚御风”,又如“遗世而独立”。想想过去的两三年,经历“乌台诗案”的惊魂未定,而此时却是心理疤痕渐渐愈合的惬意。在江面上饮酒作诗,终于又回到了文人该有的高雅生活。这种虚虚实实情景交融的描写,将读者带到了美轮美奂犹如神话般的境界中。《前赤壁赋》的点睛之处在于苏轼所表达的旷达乐观的处世态度,“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由于作者胸有全“豹”,目光四射,旷达乐观的处世态度和思想激活了意境,疏通了脉络,提契了全篇。
《前赤壁赋》由泛舟到沉舟,首尾相应,整篇文章浑然一体,自成天地。在构思结构上,情因景而生,生的自然,由乐转悲入喜,波澜分明。犹如春水轻帆,使人在不知不觉中进入悲境,揭示哲理,又使人在缥缈孤苦中获得解脱,在解脱中超越自我,情理并茂。全文由乐生悲,再转喜,是作者贬谪黄州之后无比的落寞和失望之情以及被遗忘的恐惧的缩影。全文跌宕起伏,结构严谨而又富于变化,绮丽多彩而又曲折有致。文中富有哲理的名句通过大自然的形象,如水的流逝、月的盈亏以及风声月色等表达,整篇文章在写景中使哲理呈现出生动可感的形象,议论中赋予景物以微妙的深刻哲理,将景、情、理融为一炉,从而阐述变与不变。全文犹如一幅淡雅的写意山水画,不仅令人心驰神往,而且创造出了一种蕴含深刻的哲理而又充满诗情画意、飘逸空灵的艺术意境。文章因景生情、借物喻理,达到了写景、抒情、说理的有机结合。
二、由乐及悲转喜,触景生情,以情入理,丝丝入扣
记游类诗文大多在写景叙事中融入作者浓郁的主观感情,生动有味,如若文章融情于景,情景交融,借助主客观的契合阐述富有哲理的意蕴,就更加神情飞扬,诗趣盎然。文章首段描写了一幅月夜江色图,以“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见出秋气之爽;“白露横江,水光接天”写出秋意浓,秋水旺;秋江浩阔自然而然的激发了作者浩阔的胸襟。小船荡漾江上,如乘风而飞,不知所终;游人飘飘欲仙,登临仙境,想象的运用升华了情感,由淡勾轻彩而至于重彩浓墨。“饮酒乐甚”,自然要“扣舷而歌之”。清澈舒畅的泉水本来是顺流而淌,现在却发出了呜咽之声。第二段由轻松到沉重,从愉悦过渡到抑郁,快乐的扣舷而歌引出缠绵悲凉的洞箫声,情绪陡然转向了惆怅和迷茫。这一过渡起承转合,天造地设,无瑕可击。作者几次提契笔势,推进感情的波澜。羽化登仙是为“乐”;扣舷而歌是为“悲”,由乐到悲,情绪跌落,洞箫吹奏渲染了悲情,倚歌和唱深化了悲意;“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描述了悲声;“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是悲音的具体化,使藏在深水中的蛟龙为之起舞,使孤舟中的寡婦因之哭泣。苏轼的伟大之处在于能排解自己内心的悲愁孤苦,排解后胸怀坦荡,潇洒于天地之间。行文至此,作者的主观感受已经由悦情转为悲意,转换自然,逐层深化,丝丝入扣。
三、主客对答,天造地设,极富感染力和渗透力
主客对答是赋体中传统的表现手法,作者借“客”的述说展现了自己心灵深处的悲凉,艺术上运用欲擒故纵的手法,故意制造一个议论的对立面,在文章的气势上形成波澜,极富感染力,经过跌宕后又逼入文章的主旨。文章由情入理,由感情旳抒发过渡到哲理的畅达。赤壁在这篇辞赋中蕴含着苏轼被贬的经历和赤壁的历史风雨。苏轼被贬谪黄州的经历不仅使他的人生理想被剥夺,原先的建功立业的豪情壮志也化灰飞烟灭。赤壁象征着苏轼失去的理想,夜游赤壁的感受则是苏轼理想幻灭后的生命感受。苏轼渴望与神仙一起遨游,与明月长存,然而当自己的幻想破灭时,人生的虚无缥缈感通过悲凉的箫声表现的淋漓尽致。这就是客对苏子“何为其然也?”的回答。这个主客问答是苏轼对理想失去产生悲哀情感的表现,充满了人生的空虚感和幻灭感。
“客人”的悲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悲”是在古今历史人物的对比中产生悲苦和怨艾。诗人渴望有曹操的丰功伟绩而自己却没有施展才华的舞台。当年曹操“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酒临江,横槊赋诗”,气势豪壮声威大震,那种意气风发和志得意满正是苏轼所渴望的。然而这样不可一世的英雄“而今安在哉”!也淹没在历史的风尘中了。自己当年也是被朝廷看好的宰相人选,如今却落得个贬嫡黄州,甚至差点丢了身家性命,真是世事无常啊!悲苦和怨艾在古今历史人物的对比中产生了。二“悲”由宇宙间无穷与须臾的对比而生悲。在无穷的宇宙之中,人生不过短暂的瞬间,自己的人生之河是何等的渺小与短暂啊!自己想要如长江般永恒已是不可能的了,自己注定也要消逝在远方,而长江却能够依旧东流不衰。三“悲”是理想与现实的对比而生悲。“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正是因为古人长逝,生命极其短促,宇宙无穷,作者不得不从幻想中去寻求寄托,和飞升的仙人同游太空,与天上的明月永久存在。人生何其短,何况自己不自由。由于理想与现实间的巨大落差,自然而然地产生了“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人生喟叹。在经历了劫后余生的苏轼眼中,人生不过是滔滔历史长河中的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而已,人短暂的一生就像天地间的一只蜉蝣,与无尽的天地时间相比,连几个时辰也活不到,与无边的大海相比,就像其中的一颗微粒。
此时的苏轼真正想明白了,原来自己也可以如江水般永恒,如明月般长终。苏轼发现了自己也能永恒的秘诀就是愉快地珍惜每一天。唯有大自然的馈赠才是“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才是真正值得人生享用的。正因为作者用变的观点看待宇宙中的万事万物,作者的悲怨迷茫得到了思想上的解脱;而解脱的真正出路是“清风明月”,共同去拥抱大自然,从大自然中去寻求慰藉和寄托;正因为作者开了一剂精神解脱的良药,于是“客喜而笑”,全文的感情变化归结于这种思想超脱之乐中,在结构上也达到了首尾照应的艺术效果。
四、句式整散结合,错落有致,用韵疏密相间
《前赤壁赋》既是苏轼在辞赋创作中的新突破,又是辞赋散文化的体现,因此千古传诵,脍炙人口。这篇赋在形式上抛弃了通常做赋的架势,通篇换韵十二次,剔除了“若夫”“尔乃”“是以”等赋体文中常用的转圜接笋的辞语,在有意无意之间用韵,如出天籁。如第一段的“天”“然”“仙”,第二段的“慕”“诉”“缕”“妇”以及“主”“取”与“色”“竭”和“适”等,全赋字面上的韵深藏在文章的感情节奏和叙事节奏之中。这篇赋文的句式整散结合,错落有致,散句、排比句和对偶句交错运用,句式长短结合,舒卷自如。這篇赋文散文化的笔法既整齐又参差不齐,既是诗与文的结合,又是辞赋体散文化的创造和突破。从这个角度来看,苏轼的《前赤壁赋》在散中见不散,构思缜密,实现了辞赋体的创新突破。
这篇散文重在说理和议论,“以文为诗”“议论入诗”是苏轼散文创作中主张的风格。在《前赤壁赋》中作者纵意铺陈,挥洒自如,毕览全篇,无数人被作者缜密的构思,精粹的艺术所打动。作者揭示哲理不是直入题旨,而是如笋去壳,如茧抽丝。通过精湛的艺术构思,增添了文章的波澜和意趣。在揭示哲理中逐步推进感情,妙造自如,调转灵活,如行云流水,轻轻的把读者送过一程又一程,使读者在阅读中获得奇妙的艺术享受。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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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军喜,甘肃省通渭县第一中学高级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