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福海
苏南坊间流传“清明螺,赛吃鹅”之说。言简意赅,然语出有因。
故乡在太湖西岸,水网密集,河汊沟渠纵横交错,繁衍生息着许多肥硕而生命力旺盛的螺蛳。
小时候,哪天忽然心血来潮想吃螺蛳了,则来到家门前清澈蜿蜒的桃溪河畔,沿着河边捉螺蛳。彼时,河里碧波粼粼,鱼虾游弋,水草丰茂,螺蚌成群。每当清晨或傍晚,一枚枚青灰色的短尾硬壳螺蛳从河底中爬上河滩,爬满了沿河边的杂物或石块上,慢慢掀开头顶的厣,吐出两根短而软的触须,把大半个身子裸露壳外,安逸地栖息在水中。夕阳西坠时,我通常拿起脸盆,或拎只小桶,到屋后的河埠石上,花大约三刻钟工夫,便可摸得一盘壮实鲜活的螺蛳。
神奇的桃溪河,律动着我们的欢乐,绵延着我们的梦想。
有时想多弄点螺蛳,我便竭力蛊惑哥哥扛上耥网,跑至郊外的河浜、沟渠或池塘里去耥上几网,大多满载而归。回家后,择净螺蛳里的水草、杂物,用清水漂洗,再倒入盛满水的器皿里浸养一夜,让其将壳体内的污物全部吐尽。翌日吃前,母亲坐在小板凳上,右手握住老虎钳,左手抓一把螺蛳,一个个地将螺尾剪去,再反复清洗干净,沥干水,待油锅烧烫后,放进葱、姜、辣椒煸炒,再倒入螺蛳快速翻炒,加适量料酒、酱油、糖等作料,旺火爆炒两三分钟,注入半碗水,盖锅焖煮至螺厣脱落即可装盘。烧螺蛳,掌控好火候是关键。过嫩,螺肉未熟透,吃了易腹泻;过老,啜不出,则影响食欲。
彼时的邻居徐叔是个淳朴憨厚人,家眷在苏北淮安,独自一人在镇上的粮机厂里当机修工,平素吃食堂,鲜有沾染荤腥。而他怪异的爱好是喜吃清明螺蛳。家父知悉后,常会抓上一碗,送给徐叔解馋过瘾。并不值钱的小小螺蛳,却傳递着暖意,延续着友情。我常看见徐叔乐呵呵地把炒熟的螺蛳当下酒菜。昏黄的灯光下,徐叔时而端起瓷酒盅,浅抿一口酒,时而手捏小竹签,挑出一粒螺肉,颇有成就感地送到嘴里,津津有味地品咂。三盅黄汤下肚,徐叔脸色红润,兴致甚浓时还会哼上几句跑了调的京腔。
吃螺蛳考究的人家,先把螺蛳用水焯至七八成熟,去掉螺厣,再用竹签或针尖把一枚枚螺肉从螺壳里挑出来,或炒笋丝雪菜,或螺肉炒韭菜,实是不可多得、令人垂涎的时令佳肴。
母亲是烹饪妙手,总是把螺蛳烧得一啜即出,那坨富有嚼劲、鲜美肥嫩的螺肉便被吸进嘴里。暮霭里,我们谈笑风生,有滋有味地啜螺蛳,常将白昼的疲惫与烦恼啜得烟消云散。母亲用螺蛳做的几道菜肴中,最拿手的要数螺肉蒸蛋了。取两个鲜鸡蛋,打碎,将蛋液倒入碗中,用温开水冲后搅拌成糊状,再放进二、三十多粒出壳的螺蛳肉,尔后放在锅中蒸煮。用旺火烧开后,再焖一刻钟,霎时,一碗黄澄澄的螺肉蒸蛋惊艳亮相了,一粒粒淡青色晶莹的螺蛳肉镶嵌在淡黄色的蛋羹中,宛若一幅丹青小品。母亲还有一独门绝招,就是把螺肉先煮熟,再挑出,晒干,尔后将如同青豆般的珍品装进大口玻璃瓶里,旋紧瓶盖,贮藏好,待日后随兴享用,频博左邻右舍赞誉。
眼下,清明将至,此时节的螺蛳结实丰腴,蛋白质丰富,营养价值高,大可与“红掌拨清波”的鹅肉媲美。螺蛳并非稀罕物,大抵菜市皆有售,取材便捷,经济实惠,无论是清蒸,还是爆炒,皆宜人可口,不失为寻常百姓家餐桌上的一道乡土美味。
选自《青年文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