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铄雯 南京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硕士在读
在谈论建构与中国土木/营造之初,首先应该辨析这两个概念。
Kenneth Frampton将建构简单的理解为诗意的建造[1]。笔者认为,“建构”是现代建筑学转型时产生的问题,它所思考的“核心形式”和“艺术形式”既不能用梁思成和林徽因在古代中国建筑中看到的“结构理性主义”完全概括,也非刘敦桢先生在论述《营造法式》特点时提出的“装饰与结构的统一”。“建构”绝对不能等同于结构和材料的真实性表达[2],正如Kenneth Frampton所说:“约翰·伍重的悉尼歌剧院说明,建构观念与结构理性并非必然是一回事,达米希在评论奥莱·勒·迪克时指出,在结构手段与建筑结构之间,永远不可避免地存在着差异。”而这个差异,笔者认为就是由于光、空间以及不同建筑师的处理手段所带来的诗意了。
关于“土木/营造”的最早记载,语出《晋书·五行志上》“清扫所灾之处,不敢於此有所营造。”这里的“营造”释义为建造、构造、编造及建筑工程、器械制作等事宜。朱启钤先生在他的中国营造学社开社演词中指出“营造”是比建筑更为广泛的概念,是在进行中国文化复兴之壮举,因此可以说营造和中国传统的文化思想可谓是息息相关[3]。
时间跳回到现代,如何在现代语境之下理解“营造”,具有中国本土建筑学思想的王澍,可以作为一个借鉴:“营造是一种身心一致的谋划与建造活动,在我看来,这种活动肯定和生活分不开,它甚至就是生活的同义词。”对于王澍来说,营造更倾向于建筑和建造物质性的超越,同等重要的是身体的介入,营造的想象性由此产生。
因此,也许可以如此概括:中国建筑传统的“土木/营造”不仅实质地反映了中华文人之人本精神,更是清晰地表达了为建造而从事的经营之道,“土”与“木”是最为生态的建材,这也体现了中国文人思想深处固有的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自然之道”、“生活之道”[4]。
综上所述,作为中国建筑文化传统之本源的“土木/营造”是完全可以在国际现代化建筑文化中找到契合因素的,归根结底,建构和营造都意味着建造的艺术,用Kenneth Frampton在《建构文化研究》中的表述来说,就是“建造的诗学”,那么同样注重诗意表达的二者,营造是否就等同于建构了呢?实则不然,笔者认为有两处不同之处,首先,西方的建构观念是基于维特鲁威的“坚固、适用、美观”的,而中国的营造来源于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自然之道,强调以土木等材料达到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境界,二者的文化内涵存在着差异。其次,建构问题的提出使“建造的诗学”常常显现为一种技术力学的诗学,而这似乎不是营造观念所追求的。
梳理了建构与营造的关系,在此笔者将以1957年约翰·伍重的悉尼歌剧院、冯纪忠先生在方塔园的何陋轩、现代中青年建筑师张轲的标准营造工作室为例,探讨在建构视角下有关营造的现代性。
之所以提到约翰·伍重的悉尼歌剧院,是因为《建构文化研究》的中文版序言中这样写道:“对于想从中国传统中探索新路的当代中国建筑师而言,约翰·伍重或许是一个具有引领意义的案例,他在悉尼办公室里庄重地陈列着一本珍贵的《营造法式》,这是他在亚洲旅行时幸运得到的一部中国12世纪的建筑法典复本。”笔者将从以下四个方面分析建构视角下和中国传统相关的悉尼歌剧院的设计思想[5]。
(1)屋顶与平台。喜仁龙特别诠释了中国建筑有着特殊的空间意向:在西方重力是朝向墙体的,而在东方,重力是直接朝向地面的。悉尼歌剧院的基本创作思想之根源来自于被我们所熟知的大屋顶,并且直接将屋顶作用于地面平台。约翰·伍重这种强化巨大“平台”上的“屋顶”即是对中国建筑空间意向的现代性诠释。
图1、2 张轲,标准营造工作室 摄影:苏圣亮
(2)屋顶壳体采用单球体几何形取代双曲抛物面。壳体曲率全部是在一个球体上面确定的,并运用画法几何确定了不同壳体之间的相互关系和拱肋预制构件的划分。这一新的壳体划分方式是约翰·伍重借鉴了《营造法式》的“平綦勾阑”图样:从一个方形小单元到扇形、再到圆形的构成。
(3)内部放射状的预制混凝土结构。曾被提出用钢结构双表皮壳体代替,尽管后者更具实用性,但并没有表达出混凝土真实的结构使用。这种坚持结构真实性的做法与《营造法式》所呈现的叠梁屋架极其相似,其实营造法式所记载的中国古典建筑大体都是尊重了结构真实性这一法则的。与之不同的是,当代建筑表皮热的风潮在中国占据主流,大部分中青年建筑师忽视了中国传统建筑中关于营造的基本准则。
(4)木合板为材料的立面窗棂。在这里木合板不只是装饰,同时也是结构体,不只是面的表现,也是体量的表现。《营造法式》内22组屋架构成以及屋顶曲面的规律,帮约翰·伍重成功解决了歌剧院北立面的窗棂几何构成问题。标准化的构件通过灵活的节点设计,获得不同的举折角度。利用构件与构件之间自成体系的标准化与模块系统,使木合板数量在构件断面上递减,因此能使构件相互套接。
以上关于约翰·伍重悉尼歌剧院带有中国传统建筑意向的分析均是关于建构的、结构理性主义的,他为我们很好地展示了现代化的中国传统建筑价值的正确应用。
冯纪忠的何陋轩虽然体量较小,但不能否认它是对营造现代性的一步优秀探索,可以从两个方面概括,一是标志性的茅草屋顶,平缓的弧形屋顶是千年文明传承的文化符号,把传统的表象揉碎了、捻化了,取其意境与风骨,混纺出新,终成这“似曾相识”,从这一点来说无疑充满了诗意。另一方面,是屋顶下的支撑竹构架完全表现了力的真实传递,屋盖之下不设吊顶,把一切节点和细部坦率地展露出来,可谓“彻上露明造”。完全符合《营造法式》所表现出的中国传统的结构理性主义。
如图1所示,当代青年建筑师张轲的标准营造工作室,其预制的三角屋架作为一个结构进行了部分的真实表露:下弦拉杆以及在上部高窗处的局部结构性显现。在一定意义上,由于空间和光的诉求,对结构的部分遮掩,使这个工作室不会成为一个毫无想象力的空间,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处理显然比完全直白的结构表述更具有营造意义。因此,营造也是建筑师对结构、构造的更具中国传统建筑气质的诗意选择。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建构的中国化与营造大体可以等同。作为未来的青年建筑师,若要做到营造的现代性,不仅要求我们忠于结构、构造,杜绝进行任何中国风风格的装饰蔽体布景术,还要了解中国传统建筑的文化特质。不仅仅局限于类似《营造法式》所记载的官式风格建筑,也要熟知民间建造体系为特征的营造手法。在这两个原则之上进行建筑的中国化诗意表达,是笔者认为建构中国化、营造现代性的良性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