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我带你逛逛儿院

2021-06-04 02:31文/朱
中国医学人文 2021年5期
关键词:病房小男孩小女孩

文/朱 三

作者单位/首都医科大学第八临床医学院

在地铁南礼士路站下车,沿着南礼士路向北走大概600米就到了北京儿童医院的西门,一路上你能看到不少家长带着孩子来来往往。到了西门,保安大叔拦住试图进去的家长们,身边的大喇叭喊着“请本院职工出示职工卡,家长孩子走东门。”没关系,我们是在这见习的医学生,我给大叔挥了一下那张绿色的小卡片,他就侧身放我们进去了。

径直向前走,绕过楼前那座大花坛,就到了门诊楼。你或许听见了前面“嗡嗡”的声音,而且越靠近那铁门,“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大。一进到楼里,“嗡——”先前那越来越大的声音终于是包围你了——孩子哭闹的声音,窗口询问的声音,打电话的声音,手里铁盆掉落的声音……我们得穿过这里,在前面坐电梯到11层和同学们汇合。小心些,这里有些家长抱着几个月大的婴儿在怀里,还有些推着婴儿车,他们排队挂号缴费的队伍都快占满整个过道了,你可能得侧着些身子在缝隙里穿梭,注意别惊着孩子。

走到岔路口,向左转,从这里到前厅也就几十步的距离吧,走廊里横七竖八到处都是家长。你看左边,就在窗台边上,那应该是某个孩子的父亲吧,弓着背正在吃外卖呢。就在他脚边上,有个大哥铺了纸板在地上,他就躺在上面,蜷着腿,盖了层薄被。在他旁边,就是口腔科门口,正围着五六个家长,都探着身子朝科室的门里望,就仿佛他们能透过那个门看见些什么。一个医生从走廊那头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沓厚厚的报告,身上聚集了无数期盼的目光。终于他还是被其中一个家长拦下了,医生一边低头整理着手里的报告单,一边听着家长的询问,接着他抬头交代了家长两句,就匆匆拐进了科室。

我们到了11层,和老师同学们汇合以后,换上白大褂,戴好蓝色的医用帽和口罩,抱起儿科书和笔记本便和大家一起下到三层,穿过一个“L”型的走廊,去到急诊楼。这走廊和一楼那个差不多,只是站着和躺着的家长更多些、行李更多些,像一个开放式旅馆。你四处张望着,脚步慢了些,有个坐在铁盆上的家长连忙站起来跑到你身边,追着说“大夫,我想请问一下……”你连忙摆摆手,面露愧色“抱歉,我们是来上课的学生,有什么您问这里的医生吧。”边说边快步跟上了前面的队伍。

我们终于是来到病房了,你长叹一口气,苦笑着看着我说:“啊,终于安静了,外面吵得脑子嗡嗡的。”

病房里的气氛比较微妙,不比外面喧闹,更安谧些,但更让人神经紧绷。医生护士穿梭在各个病房之间,不断有电话铃在办公室里响起。老师让大家去触诊一个肝病的小男孩,你一眼看过去,小男孩皮肤有些暗黄,他的肚子也圆滚滚的,像里面装了一个气球——重型肝炎。大家都明白这小孩子病得不轻,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你看去触诊那同学,手放在肚皮上轻轻摸了摸赶紧收回来了。“得,啥也没摸着。”你打趣道。其实大家都差不多,生怕给那“气球”压爆了。再看看那小男孩,他倒是像没事人一样,微微瞥了瞥咱操作的同学,然后继续拿着手机打游戏了。带教的老师看着我们生疏又胆怯的动作,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又亲自规范地演示了一遍,我们同学才鼓起勇气去探那个肿大的肝脏。“摸到了摸到了!”惊喜地像发现了什么宝藏,周围的同学们也都投去羡慕的眼光。而就在这个男孩子身边,你注意到另一个小男孩迷茫地看着我们,他坐在那个有护栏的小小的病床上,就像是不小心漂流到了一个孤岛,周遭是一片未知的海域,他迷惘又恐惧。他嘴里念叨着“Dan dan di wu dou……”大家都忙着,旁边护士在低头写着什么,只抬头看了一眼那孩子,又继续奋笔疾书,似乎是没听见他说话。你有点心疼,上前去小心翼翼地跟他说:“你有什么不舒服吗,我帮你叫医生阿姨来照顾你好不好?”他还是无辜地盯着你,“Dan dan di wu dou……爸爸妈妈”旁边的护士终于是走过来了,对着那孩子说:“你不能走哦,病还没治好呢,爸爸妈妈在外面等你,等你好了就接你回家。”说完看了看我,又坐回到位置上去翻病例了,就好像是说:“任务完成。”你朝我投来困惑又无助的眼神,我也只能耸耸肩,瘪瘪嘴,示意你:“没办法。”原来他说的是:“穿上衣服走,去找爸爸妈妈。”他肉肉的声音就锤在心里那柔软的地方,我们都恨不得冲过去抱上他就去找他爸妈。

接下来,你们去了PICU,大家一个个都蹑手蹑脚,仿佛进入了什么圣殿,病房里只回荡着监护仪器的嘀嘀声和老师平静的讲解声,“黏多糖贮积症,一组溶酶体累积病,是由于溶酶体水解酶缺陷,造成酸性黏多糖(葡糖氨基聚糖)降解受阻黏多糖在体内积聚而引起一系列临床症状……”8岁的小女孩看起来像是只有两三岁,感觉全身像是被水泡发了,还被各种管子包围着,她的眼睑薄薄的,微微上翘,她是睁着眼吗?还是根本就闭不上?听老师说,她的智力发育也只能相当于两三岁的孩子;那儿还有一个因为I型糖尿病就诊不及时导致右上肢坏疽,最后不得不截肢的不满周岁的婴儿;那儿还有一个因为母亲肺结核复发,刚出生就被诊断粟粒性肺结核合并结核性脑膜炎的3个月大的小男孩,你没有看清他们的模样,因为在瞥到病床上裹在右肢的一团白时,在看到从床边耷拉下来的管子时,你就立刻移开了目光;还有一个免疫性脑炎的3岁大的小女孩,剃光了头躺在床上,四肢都被捆着,一直微微抽搐着,老师在床旁平静地介绍着:“免疫性脑炎,是由自身免疫反应介导的脑炎,临床主要表现为认知障碍、精神行为异常和癫痫发作等……”她只略微看了一两眼那孩子。你看看孩子,再看看老师,又看看孩子,就像在说:“她不是正在抽吗?你不做点什么吗?”老师或许也明白了你的意思,继续说,“你们看着孩子还在抽着,但已经是打过安定(一种镇静剂)的样子了。目前治疗还是以免疫治疗为主……”即使老师已经这么说了,但你还是看不下去,只强行把视线移开,尽力把关注点落在老师的讲解上。

最后我们去看了两个小女孩。“吉兰巴雷综合征”——一种急性炎症性周围神经病,那个2岁的小女孩刚从妈妈怀里跑出病房,她抬头笑呵呵地看着我们,眼睛里就像有星星。可是她的右眼睑耷拉着——上睑下垂,Horner综合征的表现,据说是她以前做颈部手术的时候伤到了颈交感神经。你蹲下,看见了她不停颤抖的双腿(远端肢体的运动感觉障碍),你伸了手想扶着她,她摆摆手,好像是说不用。我见你一直皱着眉,但还是在用力微笑着;还有一个室间隔缺损的小女孩,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在看手里的动画片,她妈妈就坐在床边,削着苹果。在我们听小女孩心音的过程中一直很配合。我们道过谢,准备离开时,妈妈教那小女孩说“不客气,希望你们成为了不起的医生。”你转过头,是因为阳光吗?我看见你眼眶泛着红……

晚上离开的时候,你冷不丁地说:“我要成为了不起的医生。”“怎么,不是之前还一边觉得这一个个医生都冷漠无情,净想着捞钱;一边想着当医生累死累活还吃力不讨好。这会儿怎么改主意了?”我带着戏谑的语气问你。

你像是没听见似的,遥遥地望着天边的落日,自顾自地说:“面对那么可爱的生灵,怎么可能有人忍住不动那恻隐之心,哪真的有人能把“你”“我”分得明明白白。医生们不过是不得不去练习,在心里的柔软一次又一次地被撕扯、碾压后,凭着那一股子坚持的气性,硬生生让那伤口长出肉芽组织来,再形成坚韧的瘢痕,以此来武装自己,以此来让自己的冷静沉着最大化,尽可能地拯救更多的生命。如今医生们的语气有多风轻云淡,他走来的这一路就见识过多少生离死别,就经历过多少次痛不欲生。我差点都忘了,这些“冷漠”医生以前不就是我吗?医生这个职业是整个世界不可或缺的部分,如果总要有人来承担这份苦楚的话,我愿意是我。”“我们明天早点来吧,在日出之前。”

勇敢并不意味着没有恐惧,而是因为我们意识到还有比恐惧更为重要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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