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喆隽
某部电视剧里有这样一段极短的对话:孙子问爷爷,什么是老茧?爷爷说,你伸手摸摸我的手,这个就是老茧。一生务农的爷爷手上长满了茧。他的孙子大概不会再去务农,手上也不会长出茧了。如今的孩子大约只有在求学时,因为握笔过于用力而在中指第一指节上长茧。以后用手机、电脑多了,这里的茧也会逐渐消退……终有一天,不再会有人知道,什么是茧。
人们的物质条件在极短的时间内得到了极大提升。这是好事情。然而,很多人不会想到的是,由于生活的改善,我们可能会失去一些独特的体验,甚至是身体特征。茧仅仅是这种改变中极小的一个例子:人们穿上了鞋,脚底不再长茧;不再锄地砍柴,手掌上也不再长茧;不再射箭,食指和中指的第二指节也不再长茧;不再手工纳鞋底,食指和拇指尖也不再长茧……
人类失去的不仅是硬化的表皮角质层,而且是很多独特的生命体验和技能。某些南太平洋岛屿上的人为了在水底捕鱼,可以不戴任何辅助器械,一口气在水下二十米深处行走五分钟。而很多城市人不仅不會憋气,毕生也都不知道如何保存火种和在野外生火。这个过程似乎是不可逆的,而且是一种和传统的彻底断裂。
记得小时候吃过一种叫作“甜芦粟”的植物——它的外皮呈青绿色,大约手指粗,截成一尺多长,嚼起来略有甜味,纤维丰富,和甘蔗差不多。不过它的水分和甜味都不及甘蔗。有人还能劈开甜芦粟的外皮,巧妙地制作灯笼、动物等各式摆件。感觉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吃过这种甜芦粟了,于是问了身边一些朋友,加上搜索引擎的帮助,才查到这原来就是一种甜高粱,在江阴、常熟、太仓、启东一带叫作芦穄。但是由于容易长病虫害,经济回报不及水果,吃起来也颇费力,所以种植的人越来越少了。同样,另一种叫作“金铃子”的植物也很少见了。它有些像金黄色的苦瓜,人们只吃它果实里面一层红色的瓤,非常黏稠。虽然和蔗糖相比,它的甜味有些寡淡,但在水果短缺的年代里却提供了独一无二的味觉体验。很难想象,未来还会有多少人尝过甜芦粟和金铃子的滋味。当他们说起甜时,指的就是白砂糖。我们以更高的效率生活在一段更狭窄的频谱上,用贫乏的语言去形容雷同的体验。
这是一个前浪不得不自叹不如,后浪不断自我否定的时代。然而有些生命体验却是某几代人特有的。这大概就是茧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