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们莫干山搞了一次笔会,作为唯一被邀请的诗人,我遇到很多的小说家。这些聚会,无非就是聊聊天,说说八卦,可是这些小说家们都是闷葫芦,半天都说不出什么段子来,这引起了我的抗议。为此,小说家A说,你们诗人都太疯了,和你们一起玩真的很可怕。所以,这么多年来,他都对诗人们敬而远之。在场的几个小说家频频点头,都表示接受不了诗人的生活方式。
可小说家B就表示不赞同。他说最喜欢听我讲诗坛的八卦。他和小说家同行们在一起,大家总是很严肃。可诗人就不一样了,有时候他冲进诗人堆里,就看到他们都在疯狂地互怼,多么有趣啊,这甚至能为他提供小说的素材。“你们不和诗人一起玩真的是太亏了。哪怕只有一个诗人混进小说家的圈子玩,他都能成为一条鲶鱼。”
他还说,赵俊就很好玩,他知道有个叫“帝国”的诗歌微信群,常年挖掘中国诗坛的八卦,甚至还整理出了“中国诗坛十大酷刑”。比如,和王家新吃饭、看多多训斥服务员、听潘维谈孤独……B说,赵俊有一个毛病,他碰到谁都爱喊大师,那么,“被赵俊喊大师”也应该列入其中。
众人笑得前俯后仰。受到他的启发,小说家C还真想到了一个段子。“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诗坛的八卦,其实我也知道一些。比如,你们江南绝对是个神奇的地方,自古以来痴男怨女就很多。因为我也写点散文,还真认识了一个江南也写点散文的诗人。1980年代,那时候他就开始写诗,虽然我不会写诗,那时候我就崇拜诗人,在《诗歌报》上读到王培的几首诗之后,我通过他们的编辑要到了他的联系方式,通过一段时间的通信之后,我们约好在他上班的厂里见面。”
大家翘首以盼地看着她,巴望着她继续说出一些惊人的细节。她说,鉴于自己是女的,不方便将这些话都在大庭广众说出来。小说家们没有诗人执拗,又或者,她准备将之作为素材,某一天在她的笔端将它呈现出来。如果说了,就会成为那些小说家们的公共题材,很可能让他们捷足先登。
晚饭酒酣之际,小说家们都回去睡觉了。她也喝了很多酒,但明显只是微醺,在聚会结束之后,她和我一起在下榻的杜月笙公馆喝茶。夜已经深了,秋虫的鸣叫此起彼伏,这让竹林间的静谧更加凸显。那众声喧哗的场景已经消失了,可我的心里依然在鸣叫:那个王培的八卦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我将这个愿望告诉她的时候,她神秘地笑笑,也许是因为微醺了,她居然愿意将事件和盘托出。她坐在公馆门口的藤椅上,懒洋洋地伸展着她的双臂。她甚至还捋了捋长发,用颀长的手指摆弄着细细的圣罗兰牌女士烟。夜的宁静营造着一种讲述的氛围,这让她有点跃跃欲试了。她半眯着眼睛,偷偷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你真的很想听,你再给我去拿一瓶干红,我就給你讲。”
我从公馆的前台拿来一支法国红酒,单宁味的。她点头笑笑,在高脚杯里冲了一杯,摇晃着那杯子,她开始了慢条斯理地讲述。那充满魔幻的桥段,让我觉得,她可能动用了小说家全部虚构的力量。我不知道,虚构的成分到底在她的讲述中占据了多少比例,可是她分明能让这个故事充满逻辑,这或许就是一个小说家“圆谎”的能力吧(为了不透露她的名字,我暂且给她取一个虚构的名字:魏轶宁)。
魏轶宁和我有一个共同的朋友——王培。可是,她明显比我岁数大多了。她列举了早年王培的好几样糗事。比如,她第一次和一帮朋友去王培工作的地方,就遇到了一件很好玩的事情:他带大家去他的厂区玩耍,居然出现了这样的标语——“阴毛厂欢迎您莅临指导!”大家已经笑得前俯后仰了,尤其是一起去的诗人潘维,更是倒在了地上。可是王培却故作镇定地说:“我们这里是江阴毛纺厂,难道简称不应该是‘阴毛厂么?”他紧紧叉着腰,像是在陪同上级领导视察工作,那场景,让她终身难忘。她说,昆德拉曾经在《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里讲过“媚俗”这一话题,在那一刻,她不知这本身是否是一种“媚俗”,或者说,这是用王培自己的方式在化解“媚俗”,从而达到一种类似于后现代主义拼贴的效果。
后来,王培写诗歌、散文,就是用这种方式获得了成功。在魏轶宁看来,正是这种举重若轻的方式,让他的作品有了一种清晰的辨认度。可是,在生活作风问题上,他却没有这种举重若轻。在很多时候,他们甚至能够想像得出他和琼瑶戏中的那种“重金属爱情”有点关系——好像世界上除了爱情,没有什么是值得夸耀的。爱,就是每个角色的上帝。
刑法修正案将“流氓罪”删除之后,王培总算松了一口气。那天,他大摆筵席,又将魏轶宁叫了去。几杯酒下肚,他就开始胡言乱语了。席间,有个不了解他的人说,王培这个人还是不错的,在男女关系上非常检点。陡然间,酒席的气氛就有点不对。王培的脸阴云密布,像是受到了奇耻大辱:“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
魏轶宁见势不妙,马上纠正道:“王培男女关系方面曾经比较检点,但最近生活作风越来越差了。你看流氓罪一取消,他就乐开花了。如果他有香槟酒,一定会像那些拿冠军的足球队员一样泼洒。”这么一说之后,王培马上阴转晴。彼时,他已经离婚,孩子也判给了前妻,他正想让自己的生活作风变得更差一点。听到魏轶宁这样说自己,他立马竖起了大拇指。
那几年,市场经济蓬勃发展。1990年代中后期的苏州地区更是如此,随便倒腾几块地,一转手就能翻好几倍。他也开始做起了玉石生意,为那些新富起来的有钱一族服务。期间,他赚了很多钱,但因为出手大方,到底剩下多少,跟外界的预期似乎有所出入。可是,对于“生活作风”的问题,他一直孜孜不倦。有一次,魏轶宁、潘维和王培等人在乌镇聚会。王培当众宣布,他爱上了在座的一个女诗人。
在众人愕然之际,这名女诗人倒是反应神速。她说,如果真的爱她,那么现在就从窗口跳下去,在湖水里证明给她看。当时已是初冬,在夜里,乌镇的水面上弥漫着白色的寒气。很多人都以为王培会就此给镇住。可是,他三下五除二脱掉了衣服,将它们胡乱地丢弃在包厢的椅子之上,“扑通”一声投入了河水之中。这个女诗人觉得好内疚,心想要是他出了意外,真不知道自己下半辈子是不是能安心。
可魏轶宁和潘维却马上戳穿了王培的画皮。像这样疯狂的行为,王培不是第一次上演了。比如他们有一次去西藏参加诗人贺中的诗歌聚会,他居然对一个康巴姑娘说他是卖肉的。为了证明给他们看,他还让贺中去联系了一家屠宰场。他说要亲手示范一遍杀牛的过程,让她开开眼界,让她知道,汉地的爷们也是能杀牦牛的。那个姑娘在和王培去屠宰场的过程中,看着王培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确信他真的是一位屠宰好手。她说自己不想见证那血腥的过程,她开始打退堂鼓了。王培说那边已经联系好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姑娘说听不懂王培说的是什么,他就解释说,那就是看到她这么美,他心里的爱就像蜜汁一样会流出来,否则他就要被填满。那姑娘马上红了脸,问他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停止杀牛。王培说,除非亲他一口……
更让那个女诗人惊讶的是,王培还曾经横渡过长江。这个在太湖边长大的汉子,从小就练就了一身好水性。“你大可不必为王培感到担心,窗外的水面,对他来说就是个小水塘。”潘维一边笑,一边拿起了一杯放过姜丝和红糖的温过的黄酒,抿了一口之后,开始继续说王培的八卦。
可女诗人的心底还是涌起一阵温暖。虽然她知道王培不会出事,但毕竟他要跃入冰冷的水中。那不正是一种试炼么?即使王培只是表演,只是为了博取自己的欢心,那又何妨?有多少男人愿意做这样的蠢事,又有多少人会嘲笑这样的出格之举?
最后,女诗人虽没被王培所捕获,这让他有点失望,但跳河无疑为他的八卦事业增添了光彩,也成为了众人的谈资。王培这样的“光辉事迹”,在魏轶宁这里是数不胜数的。可是,最让她印象深刻的,无疑是他的第二次婚姻。那是一次前所未有的体验。可以说,这让她意识到,王培不仅可以是诗人,也可以是剧作家——类似于奥斯卡·王尔德的角色。
那是2007年的初春了。那时候,王培的生意搁浅了,他又重新将重心回到写作中来。而写作,必然会带来很多的“附加值”。其中之一,就是他身边多了很多的红颜知己。尤其是,他强调自己的悲情戏份,像辛弃疾一样着重表达了“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的愿望。虽然在他身边停留的人有过很多,但最终,他准备安定下来。
有一天,魏轶宁接到他的电话:“你四月十三日有空么?”魏轶宁被问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王培随即告诉了她答案,“四月十三日我结婚,在我们江阴的那个天主教堂。记住,很神圣的啊,是宗教婚禮。你记得到时候穿得正式一点,如果隆重就更好了。”随即,王培就挂断了电话。
这让她想起了《泰坦尼克号》的场景,绅士淑女们穿着考究的燕尾服、晚礼服穿梭在高档的舞厅之中,摇晃的红酒杯、跳不完的交谊舞……直到冰山让它触礁。后来,邮轮游在中国大陆已经兴起,特别是广告中还特意提到:请准备好晚礼服,以便于在旅行期间参加舞会。这句话让她心动,虽然她身处的江南地区普遍比较优雅,可和她梦想中的场景还是有出入。尤其是,穿着晚礼服,在闪烁的灯光中迷人地站着,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秒,都会让她心旌神荡。
正因为如此,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离四月十三日还有一个多月,可是她觉得,无论如何也要去见证一下这个盛况。毕竟,在教堂举办婚礼,对她而言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不久后,潘维给她打来了电话。她接通之后,潘维就一直在那里笑:“王培这个人太有问题了。怎么突然之间就来了这么一手呢?我还以为他永远不会再结婚了!”
魏轶宁想到了王培以前那些疯狂的举动,现在却要像迷途知返的羔羊一样,穿着西装打着领结出现在天主教堂。她也顺便开了一下潘维的玩笑:“你们这些诗人,好多平时都留长头发、牛仔裤,搞得像摇滚歌手一样。现在,我就要看到那一本正经的样子,想想就好玩。”
一开始,他们似乎都没想到,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才会让王培下定决心,并且举办一个这样的婚礼。2007年,诗歌论坛方兴未艾,很多论坛上面已经开始疯传这一事件。很多诗人的QQ动态上更是在更新动态,时刻关注着王培婚礼的进展。
魏轶宁一开始寻思新娘是不是那位让他跳湖的女诗人,这么多年过去了,或许王培真的心想事成了呢!可是,经过对网上信息的拼贴,她才知道王培绝对是爱情狩猎者。即将要和他结婚的,是一个年轻的模特——不是后来人们常说的那种野模,而是正儿八经的T台模特,在国内有一定的知名度。
魏轶宁在网上点开了王培未婚妻的照片。嗯,她发现模特和演员确实是两种人。模特拍照的时候永远是将“高冷”作为第一准绳的,而演员试图展示更多的亲和力。王培的未婚妻葛露芸称不上漂亮,不是那种演员中流行的瓜子脸,她的脸很有棱角,甚至有点西化。也许,这是她被欧美的一些时装秀看上的原因吧!
王培和葛露芸相爱的消息成为了中国诗歌圈当年最大的八卦新闻。自从1980年代的诗歌热潮退去之后,诗歌圈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让人兴奋的消息了。人们不再崇拜诗人——不但不崇拜,反而调侃式地将诗人们称之为“湿人”。诗人也不再能征服优秀的女性,她们更多地将择偶的目光投向商界精英——消费主义的兴起,导致了这种结果,诗人们总结说。
据说,王培和葛露芸相识于雪后的北海道。葛露芸去参加东京的一个走秀活动,还为日本的运动品牌美津浓拍摄广告画册。而王培应一所日本高校的邀请,参加一场诗歌活动。
在东京参加完活动之后,葛露芸跑到北海道去看雪。而日本的几位诗人,说要去北海道看雪,问王培有没有兴趣。王培看过岩井俊二的电影《情书》,他自然是对北海道趋之若鹜的。而且,有时候他固执地认为,高仓健应该是属于北海道的。因为,他身上带着那种特属于北海道的冰雪的气息。
可是,葛露芸在雪场的出现,让王培原形毕露。当时,他的镜头捕捉到了她的长腿,那雪地里的靴子覆盖住了他的镜头。也许,他本来想要走进一个万花筒的世界。可她红色的貂皮大衣,却让她显得格外耀眼,似乎有一种奇特的事情将要发生了。那天,天色很快变暗了,尤其是他的手表还停留在北京时间。雪地的黄昏带给他一种从未有过的恍惚,他甚至觉得蒲松龄笔下的狐狸走进了他的世界——为了突出一点现代性,这不是一只白狐,而是更加火热的红狐。
这是王培自己描述的。他和葛露芸浪漫的开端,让很多人都垂涎三尺。尤其是,当诗歌被边缘化之后,连江南的美女都已经不待见诗人了。她们也不学19世纪的巴黎贵妇人,为穷苦的诗人和艺术家提供必要的赞助。一个诗人居然要和有国际知名度的模特结婚了,这让诗人们咬牙切齿。此刻,依偎在他们身旁的,都是被商人们淘汰的女子,她们一开始展现出与艺术和谈的架势,可是当柴米油盐的生活袭来,她们又将市侩性的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在消费主义的浪潮中,这是她们最后的态度,足以消弭此前被诗歌烘培的热情。
那么,关于葛露芸究竟看上王培的什么成为了斯芬克斯之谜。最后,在大家知道王培的身家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原来,她看上的不是诗人王培,而是企业家王培!”这下,他们坦然了。
在魏轶宁到达王培的婚礼举办地的那天,很多人已经在王培这里住了三四天了。他们仿佛回到了1980年代那种缓慢的节奏中,写一封信说要来看望的话就会在原地等你好几天,本来说住两天的结果住了一个礼拜。那时候,大家除了诗歌,其余的话题基本是被屏蔽的。如果说生活是天下的万物的话,那么诗神就是主宰一切的唯一真神。
可这次聚会大家都发现,诗人们已经转向多神论了。除了诗歌,还有很多事物能够入侵彼此的生活。这让很多人终于如释重负,他们觉得这帮疯癫的诗人终于回归到生活的烟火味之中了。可是,也让那帮诗歌原教旨主义者们义愤填膺,觉得这些人已背叛了曾经的自己。让一些诗人不满的是,原本对王培诗歌持批评态度的好几个诗人,已经唯他马首是瞻。这被认为是向资本低头。
在十三日的晚上,魏轶宁见到了传说中的葛露芸。当她把“传说”这个词奉送给葛露芸的时候,她的脸上露出了常人难以察觉的笑意。这是一种女人之间才能察觉的笑,它带着一点点的羞怯一点点的傲娇,像是一款低纯度的果酒。那天,她穿了一件红色的LV上装,继续践行着她不可一世的“红狐主义”。
酒过三巡,王培和葛露芸说要去教堂准备一下明天婚礼的细节。他们起身跟大家说,红酒、黄酒、白酒都有,要喝的话找服务员开就是了,要点什么菜也可以继续加。魏轶宁觉得和这帮诗人喝酒意兴索然,除了王培和潘维,她对他们也不是很了解。于是她说要去感受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天主教堂,如果他们需要打下手的,她也顺便帮帮他们。
这座教堂位于城市远郊,边上有一条不知名的河道。四周已经万籁俱寂,一只乌鸫飞过穹顶,给春夜的教堂平添了无法命名的神秘感。在无限的黑暗中,教堂中传递出一丝柔和的灯光,那光晕,正好打在路边的白玉兰上。突然之间,下起了一阵小雨,这让空气的暖意有所消退。当走进教堂之后,温暖的感觉又重新眷顾了他们。
会场已经布置得七七八八了,现在他们所要完成的还有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看着王培手忙脚乱的样子,魏轶宁感觉有点恍惚。在她的印象中,王培虽然不至于是粗枝大叶的人,但也没有一个时刻,会变得像那天一样事无巨细。比如,花童如何走上来,鲜花如何摆放,这都在王培亲自谋划之中,那几个婚庆公司的人一一做着笔记。
有那么一刻,王培跑到教堂的门外抽烟,恰巧碰到魏轶宁,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王培开始叹苦经了:“以前说小布尔乔亚不好伺候,现在,你看看,这些人更加让人难以捉摸啊。明明只是慕道友,却非要到教堂来举行婚礼。”说完他把吸完一半的烟扔在地上,恶狠狠地踩了一脚。可是他的控诉实在是无效,他依然在教堂里忙前忙后。
葛露芸拿了一个凳子坐在一边指挥。由于她的腿本来就已经很长而且穿了一双黑色的长靴,这就让这个凳子显得更加局促,似乎根本無法容纳这长度。她显得有点焦躁,耳根边渗出细密的汗珠。这让她不时地撩拨着自己到腰间的瀑布般的长发,当她偶然将目光游移到魏轶宁那里的时候,魏轶宁有些自惭形秽。虽然在文学圈,她素来也有美女作家的称号,可是在葛露芸面前就有点心虚了。她向她点点头,目光就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她在教堂周边闲逛,在想能不能遇到一个像《音乐之声》里那个名叫玛丽亚的可爱修女。可在经过告解室的时候,她却听到葛露芸王培吵架的声音。这一次,人的原罪又一次不可避免地展现了出来。
“认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怎么有你这样的人。我不过是为了让我的婚礼看上去体面一点。我的朋友可都是在中国模特界有名的人物,不像你那些所谓的诗人朋友,离开你们这个狭小的诗歌圈,还有谁认识他们。”
“呵呵。你也太把你那些野模朋友当回事了。再说了,我都不认为你们是真正的朋友。你看看那些人,简直俗不可耐,问得最多的就是你的戒指是几克拉的。你干脆告诉他们是鸽子蛋就行了啊。再说了我的朋友们虽然穷,但他们都是响当当的人物。那些女的,不过是一堆堆变态的长腿,终究只是有钱人的玩物。”
“你当初看到我,还不是天天夸我这大长腿么?现在这成了你肤浅的攻击目标了,好啊王培,你把我对你最后的一点尊重都给整没了,要不我们把这个仪式也取消吧!”
这时候,王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传出他哀求的声音:“露芸,我们心平气和一点吧,无论如何把那个仪式完成,体体面面的,好吧!”
魏轶宁在心里感叹道,看来,告解室真的是秘密的储物室。据说,在西方,告解室里说的话,神父即便和法官说了,也不能成为呈堂证供。否则,就没有人再去告解室向神父忏悔了。她决定也扮演一次神父,不将这些罪公之于众,以满足那些人对于八卦的贪婪索取。
等到第二天举行婚礼的时候,这些不愉快被巧妙地覆盖了。在教堂的门口,从加长林肯出来的时候,葛露芸的长腿谋杀了众多的菲林。是的,2007年还没有那么多的数码相机。在摄影器材上还处在新旧交替的阶段,所以当她的大长腿展现出一种舍我其谁的霸气,摄影师们就不会吝惜于他们的胶片。诗人们表现出了足够的冷静,但她的姐妹团们却已经按捺不住了,在教堂门口蹦蹦跳跳,似乎有意在拆解那穹顶的神圣感。
她终于不再是红狐。白色婚纱穿在她身上,却也没有白狐的那种亦仙亦妖的感觉。她脸上似乎永远保留着走秀时的高冷感,像一块压缩饼干,还没有等到她的士兵。王培是诗人,他永远不可能是士兵,去将她咀嚼成酥软的碎片。那种新娘脸上应有的甜蜜和幸福,被这种高冷覆盖了。王培的亲友中有人低声说,这个新娘脸上一点喜气也没有,尤其是颧骨还这么高,一脸的克夫相。他们可能不知道,这颧骨是超模们的撒手锏。正因为这样,才能让她们更上镜,更能引起那些品牌的关注。
王培的华伦天奴西服在晨曦中显得很耀眼,这和他平时邋遢的形象相去甚远。可惜的是,他的领结还是歪了,这似乎是他作为诗人最后的反抗。但他的几个亲友马上将他的领结校正了,这让大家感觉很不真实,这还是那个奋不顾身跃入河塘的王培么?
几只鸽子在门口的广场上徘徊着,清晨大理石廊柱上的光芒拍打在它们的身上。可是为什么没有吴宇森电影的感觉呢?枪手、风衣、墨镜、杀戮……不是应该次第上演么?也许这个要求太高了,那么钻出几个王培的前女友,给这场婚礼加一点闹剧也好啊。想到这个的时候,魏轶宁感到有点好笑。为什么要有闹剧呢?可能她是觉得葛露芸让她看不顺眼了,毕竟,在美女作家的眼里,她算不上“有趣的灵魂”。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她一向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她就判定葛露芸必然是“胸大无脑”的。又或许,她觉得在这样的地方,如果没有点故事,就配不上这样浪漫的布置。
确实,当天的教堂像是更新了一个世界似的。在《哥林多后书》里有这样的句子:“若有人在基督里,他就是新造的人,旧事已过,都变成新的了。”她不知道,经过这次婚礼,王培夫妇会不会变成“新造的人”,但经过一个晚上的布置,这教堂确实像新造的一般。喷泉和那些礼服,似乎洗去了中国传统婚礼的土气。那些无处不在的几千朵玫瑰花,将门廊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心形图案。当观礼的宾客钻过那个门廊,似乎他们也沐浴在了爱河之中。
因为是教堂婚礼,大家都很重视。诗人们也改变了懒散的习性,早早地来到了教堂。大家都穿着西服,傻傻地端详了对方一番,彼此都强忍笑意。但当神父出来的时候,大家还是觉得这样穿戴很有必要。毕竟,在这里,真的需要有这样一种装束来呼应建筑和气氛。大家都坐在教堂的长椅上,等待着新郎新娘的到来。
可是,神父半秃的头、浑浊的眼神似乎与人们的期待有点出入,不符合这巴洛克建筑所展现出来的异国风情。神父自然也没有张国荣的面容,可以制造足够多的意外。在一部名为《大三元》的电影中,当张国荣饰演的神父问新娘愿不愿意嫁给新郎时,那个新娘花痴地对神父说:“我要嫁给你。”
这样,王培在众人面前显得更加有辨识度了。诗人们都放下了手机,也不再交头接耳,而只是在椅子上等待神圣的时刻。就连葛露芸那些叽叽喳喳惯了的模特小姐妹,此刻也都凝神屏息,这是属于她们的、少有的冷静。
其实神父也主持过不少的婚礼,但他很少见过这样的阵势。在王培的家乡,有不少人是因为生活困厄而信了天主教,但像王培、葛露芸这样仅仅因为注重仪式感而参加天主教婚礼的人并不是很多。尤其是,他还知道王培是很有名望的诗人,而葛露芸也是知名的模特,所以他很重视,他知道参加婚礼的人当中也有不少名流。所以,他觉得这也是一场严肃的布道。王培请了上海的一位琴师,用小提琴演奏了《圣母颂》。她长得极为标致,稚气未脱的鹅蛋脸上洋溢着不可一世的自信。大家在想,要是葛露芸不在身边,王培会不会对琴师有所企图。毕竟,以他的秉性,做出这样的事情并不夸张。可是大家不知道,王培为了请她花费了不小的代价。她的出场费很高,在不久前维也纳的一次比赛中,她获得了大奖。
神父环顾着四周,清了清嗓子,扶了下他的金边眼镜,用他略带苏州片吴语腔的普通话对着麦克风说道:“女士们,先生们,主内的兄弟姐妹们,欢迎大家今天来到我们教堂参加王培先生和葛露芸女士的婚礼,我是神父高飞,我代表我们教会向这对新人送上最诚挚的祝福。”
“让我们谦卑自己,在上主的面前献上我们的祈祷。仁慈的天父,你是天地万物的创造主。你创造世人也眷顾世人,我们仰赖你的大能保守。求你赐予我们洁净的心、正直的灵,不让私欲拦阻我们认识你的旨意,也不让软弱拦阻我们顺从你的旨意。求你赐福王培先生和葛露芸小姐,当他们来到你的面前,愿意共同进入婚约之时,让我们与这对新人分享从你而来的喜乐,并支持他们建立他们新的家庭。以上所求,是奉主耶稣基督的名。阿门!”
神父向在场的人介绍了新郎和新娘。他说王培是中国著名的诗人、散文家,在文坛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今天在场的想必也有很多的诗人,他说作为读者,他曾经读过很多王培的作品,想不到,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和王培相识。“这证明,我所求的,上帝实实在在能够听到。”讲到这里的时候,婚礼摄影师捕捉了一个王培脸部的特写,那种想要得意微笑却还要紧绷的、让人不易察觉的表情,被这一帧画面永恒地记录了。葛露芸也望向了他,满脸的幸福和甜蜜。这让在场者都有点嫉妒了。魏轶宁似乎也见过那种表情,那是她在姑妈的婚礼上见过的。那是她七岁时的一堂成人训练课,这种女人的表情让她陶醉,让她向往成长和婚纱。
葛露芸是这样光彩照人,以致于让魏轶宁都有点嫉妒了。她颀长的身躯中散发出来的幸福感,迅速在空气中弥漫。这让她想起那些西方电影里的镜头,教堂里神圣的光晕扑打在新娘幸福的脸上。那是从教堂的穹顶渗透进来的光,带着某种天启般的隐喻。
神父自然也把葛露芸夸了一番,说她虽然是美人、国际知名超模,但是在神面前还是放下了自己的骄傲,谦卑地来到了神的教会。当神父问她是否愿意成为王培的合法妻子、无论贫穷或者富贵不离不弃、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的时候,她羞涩地点点头,特意地用英文说了一句:“Yes,I do.”
这是婚礼的高潮部分了。大家已經把栽培了一个上午的喜悦都交托到了这一刻。自然,大家会忽略着一张老妇人的脸。王培的母亲一直铁青着脸,扶着自己的拐杖,默默地坐在位子上,她拒绝交出自己的笑容。她身上的藏青色中式旗袍,在出席婚礼的人群中显得分外显眼。这种装束,已经向王培表明了自己鲜明的态度,就像圣雄甘地的静坐,属于“非暴力不合作”的一部分。
在兴高采烈中,她是一个异议者。可是,这样又有什么用呢?在大众的喜悦中,她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插曲,马上就会被众多的音符淹没。王培早已不是她眼里的三岁小孩,可以作为她的风筝来回收缩。比如,接下来的仪式,还是要在既定模式里进行,哪怕她的抗议仍在无声地进行。
在教堂前面的广场上,葛露芸要将玫瑰绣球背着自己的面抛到空中,以此延续她的幸福,完成一次击鼓传花。蹬着高跟鞋,葛露芸开始了助跑。最后,那束花居然越过她姐妹团们的手墙,飞到了魏轶宁的跟前。
这让她手足无措。彼时,她刚刚离婚,接到花球让她百感交集。她想起那些和前夫共度的日子,竟有些莫名的伤感,因为他们也曾沉浸在简单的快乐之中,甚至不需要这样的仪式感。可什么时候,他们开始互相不说话,开始不抚摸彼此的身体,甚至不在一张床上睡觉。她似乎很难找到那个准确的时间点,一切在潜移默化中就那么发生了。魏轶宁也会想到王培和葛露芸接下来的场景,在爱的新鲜、甜美过后,就变成了草莓吃剩下的蒂,马上就会被丢弃——尤其是王培,更加有这种可能性。他是那么需要新鲜感的人。
那么,接下来,酒店就仅仅属于一个聚餐的场所了。事实上,虽然很多亲戚收到了邀请函,但他们并不会像王培的诗人朋友们那么注重仪式感。在江南俚语中,所有这样的场合都被统一称之为“吃酒”。不同的是,有“结婚酒”、“上梁酒”、“生日酒”……这个就很传统、很中国了。王培终究还是免不了这个俗,在当地最高档酒店的宴会厅,足足准备了三十几桌。
这显然不在葛露芸的计划之中。听王培说,这些年走南闯北,葛露芸早已对儿时的那种酒席感到厌倦。她尤其讨厌中国式的敬酒——是的,她不是不喜欢喝酒,相反,她很喜欢喝,因为酒才能让她得到释放。做模特压力是很大的,经常飞来飞去,每次在T台后面就像打仗一样。所以,她也时常去小酒吧喝上一杯。后来,她慢慢地认识了一些西方的超模,她们邀请她去参加过一些私人的派对。一般都是在院子里,亮起很多灯光,然后准备一些餐盘,在派对上有很多种酒可供选择,白葡萄酒、红葡萄酒、白兰地、伏特加、朗姆酒、XO……他们从来不会像国内的那些聚会一样,强迫着女士把酒喝下去。说来也奇怪,正因为这样,她反而喝得更多了。在很多场聚会上,她都因喝得过多而胡言乱语。但是西方人喜欢她的这种坦率,他们觉得东方人最大的问题反而是“太绷着”,像葛露芸这样放松,是他们乐于看到的。
是以,她也梦想自己婚礼的聚餐能在户外进行。最好是在一片草地上,旁边还有个小的游泳池,如果有人不小心掉了下去,那就更好玩了,会成为婚礼上一个有趣的往事,多少年后,都被人所铭记。宾客们在回忆的时候会说,这是王培和葛露芸的婚礼上发生的。这样,这些记忆就会变成另外一层皮肤,长在他们的余生里。想起这些,葛露芸就激动万分。可当她将这个想法告诉王培的时候,就遭到了他的拒绝。他说,自己已经在婚礼方面礼让了很多了,比如去教堂的环节,就遭到了老母亲的反对。她甚至以绝食来抵抗王培的行动,最后,还是在舅舅的劝说下才勉强同意去观礼。如果还要举行一个什么草地聚餐,那他的亲戚们肯定会笑话他们,觉得他们不够大方。再说,江南的四月天气说变就变,万一到时候下起雨来,这么多宾客就要在雨中吃自助餐了。这是他万万不能答应的。
也许是出于妥协,也许是雨季的说辞打动了她,葛露芸最终同意取消了草地计划。在宴会厅出现的时候,她还答应换上中式的红色旗袍。毕竟,拖着婚纱在酒店里走来走去,会显得笨拙,那些冒失的诗人喝醉之后说不定还会踩上裙袂。
因为婚礼的部分已经完成,剩下的就真的纯粹是喝酒了。在富庶的苏州地区,人们早已对婚礼的菜肴失去了兴趣。魏轶宁也兴趣索然,想酒席结束之后早点动身回去。就在她闷头吃菜的时候,王培突然跑到她这一桌,偷偷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句话:“你今晚别回去啊,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对了,这些写诗的家伙,等下说不定又要喝多,你帮我照顾一下,晚上,我会搞一个小型的聚会。大家一定都要参加,这些事情都交给你了。我现在要去忙别的事情,拜托了啊!”
此时,宴会厅里有人正在表演魔术。由于婚礼最重要的部分被移植到了教堂,为了让亲朋好友们开心,王培请上海一家演艺公司的人组织了艺人到这里表演。可是,唱歌之类的太喧闹,而马戏团那样的表演需求空间又过大,最后他决定着重表演近景魔术。这样,来参加宴会的宾客也有互动的积极性。这一刻,魔术师正在表演纸牌。他马上要揭晓一张被一个小孩翻过的牌。它究竟是不是大家想看到的黑桃A呢?大家在等待着另外一个被邀请上台的小孩的答案。
那么,王培到底要宣布什么呢?难道是要宣布退出诗坛,从今往后,和今天参加婚礼的诗人朋友们划清界限了么?魏轶宁觉得以王培的尿性,他绝对可能会做出一些常人难以想像的事情,既然他这么吩咐了,她就照做吧!由于平时和一些小说家也有来往,她还是觉得诗人更加好玩,今晚留在这里,见证疯狂的时刻,也许会帮助她冲散生活的阴霾!
按照王培的吩咐,她到诗人那几桌去传话,说王培今晚有压轴节目,大家务必都留下来,等待“见证奇迹的时刻”。大家也纷纷表示,一定会舍命陪君子,毕竟那时候诗歌活动还没有像今天这么密集,能够留在王培这里看一场好戏,那是求之不得的。更何况,王培多年来做人也挺好,不仅送书、送碧螺春,还给他们提供乐趣,让他们在江阴好吃好喝。成为他今晚的观众对大家而言,自然是义不容辞的。
整个下午,大家都很期待。在王培给大家准备的房间里,因为施展不开,他们还特意找了一间茶馆“开会”,大家都对王培接下来的行动进行了猜测。为此,他们消耗了不少茶叶,香烟味在茶馆里弥漫。“也许王培得了什么病吧?”有一个诗人提出这个疑问的时候,很多人都惊愕了,有一個人正在泡茶,不小心被开水碰了一下,把茶杯给摔碎了。
有人煞有介事地说,王培的面色看上去有点奇怪,从以前的古铜色变成青铜色了,不会是肾脏出现什么问题了吧。“葛露芸这样的大长腿太要人命,估计早已将他吸干了。他现在看上去真的很像《聊斋》里那些天天和鬼厮混的书生,阳气的储备估计已经不多了。”
魏轶宁调侃那人:“按照你这老中医的描述,王培看上去不像是肾亏,而是像得了尿毒症,如果他需要移植肾脏的话,作为好哥们,你们一定能配型成功。你们都是一个类型的,说不定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你愿意割肾救人么?”在场的人哄堂大笑。
在天主教婚礼中沐浴的人们似乎受到了一次灵魂的荡涤,可终究这样的场景太过梦幻。虽然说《旧约》里有不少的赞美诗,但他们甚至都没几个人真正阅读过,更多的好像是属于云端的,把他们远远地抛离了,大家似乎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准备再次回到地面。
到了晚上,大家还是有点原形毕露,吵着嚷着要喝酒。王培在一个当地画家的院子里,为大家举办了一个小型的雅集。说是雅集,也无非是喝酒吹牛。虽然多了雅集二字,也不再是那种逼仄的包厢,而是在阳春的院落。可当天的暖风,让这群沉浸在酒中的人显得更加肆无忌惮。比如,已经有人开始讨要画家那美女助手的电话了。这让画家的脸有些阴沉,要不是王培的面子,他会发作的。
葛露芸的姐妹团也应邀出席了这次聚会。这可谓是时尚界和文学界的一次跨界对话,那天晚上,大家都很兴奋,盼望着王培宣布那个重大的消息,就像中午宴会上那些孩子,等待着魔术师揭晓手中的纸牌。
那天,王培的民谣歌手朋友演唱了王培写给葛露芸的歌——
在北海道白狐的魅影,
让我着急知道她造访过的温泉。
她不住在歌舞伎町繁华的欲望里,
她是我要抓住的一片枯山水。
我就是那个任性的小沙弥,
寄生在她流动的素颜里。
为此我许下还俗的愿望,
为此我改变了爱的图腾。
我愿追随那长筒的皮靴,
在雪地里摩挲着孤傲的自我。
当她停下来凝望我的双眼,
我愿剪除白狐野生的片段。
在吉他的伴奏中,那清澈的嗓音,再一次复述着他们的爱情故事。这让葛露芸有点动情了,她的眼角泛着泪花,倚在一个姐妹的肩头轻声地哭泣。也许,大家都忽略了一个事件,除了她的姐妹团,她的亲戚一个都没来。她给出的解释是,他们会在山东再办一场。可是,为什么连母亲都没有出席呢?
在歌曲演唱结束之后,王培拿着麦克风出现在了众人之中:“朋友们,这是我为葛露芸写的,因为被谱成了曲子,我现在已经分不清它到底算诗还算歌,也许,它们本来就是不分家的。我只是觉得,在这个时刻,将它拿出来,作为一种见证,是再好不过的。因为人生本来就是聚散依依,借用米兰·昆德拉一篇小说的名字,我们今天的这场仪式是‘为了告别的聚会。其实,我们在发出请帖的时候,在法律上已经成为了夫妻。”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可是,大家知道,我是一个不喜欢被束缚的人。在这几个月的事实婚姻生活当中,葛露芸和我之间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矛盾的中心就是,我是不是拥有绝对的自由。这就产生最大的矛盾了。我们两个人都是太要强的人,再走下去可能真的会发生更多的不愉快。与其这样,还不如早点结束这不被我们自己祝福的爱。我想,这是对我们双方都有利的一个结局。”
“不错,就在我们举行婚礼的前几天,我们就已经办理了离婚手续,结束了这段姻缘。可是,我们觉得相识、相知、相守的这段日子,并不是人生中的错误,而是一种历练、一次真正地想要将彼此融入到余生的尝试。虽然结局并不完美,但这一过程,已经让我觉得,这是一次值得的冒险。谢谢大家来完成我这个仪式,你们是我永远的朋友。今后,我和露芸依然是朋友,和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一样,只要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定当竭尽所能。谢谢大家。”
正在大家错愕之际,葛露芸接过王培的话筒:“谢谢王培为我完成这次仪式,我想,以后我也很难再爱上一个人。我本来就出生在一个破碎的原生家庭。想要一个天主教的婚礼,是我一辈子的梦想。现在,他已经帮我完成了。我们之前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我们已经办理了结婚手续,当然更没有说过办了离婚手续。可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就让真相都浮出海面,这樣,我们以后不用一遍遍地解释了。”
台下,她的那些姐妹们都已经哭成了泪人。其实她们也知道葛露芸一直和母亲相依为命,和她经常在一起走秀,多多少少都听过一些关于她的事情。她的父亲在她三岁的时候出海捕鱼,因为遭遇巨浪,再也没有回来,留下她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多年来一直给人家做保姆、打零工,含辛茹苦地将她抚养大。因为基因,因为一直没有放松过对她的营养投资,她才会长得那么颀长。
她们还一直纳闷,为什么这样的场合母亲都没有出席,原来,她是不想让母亲跟着伤心。在那一刻,葛露芸下台了。姐妹们连连安慰她,她们轻轻拍打着她的身体,像在安慰一个走错猫步、在T台上出尽洋相的葛露芸。让人意外的是,王培也赶了过来。这时候,葛露芸挣脱了姐妹们的拥抱,和王培紧紧拥抱在了一起。不仅如此,他们还在忘我地接吻。这是标准的法式湿吻,仿佛带着生命的力量,仿佛在吻之外,世界是一片荒凉。
现场响起一片欢呼,魏轶宁也觉得不可思议。好像除了王培和葛露芸之外,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无情之人。从此以后,诗歌圈的人都将王培奉为情圣。可是,王培不愿意再提及那些往事。如果别人一定要他说八卦,他宁愿说那些在西藏、新疆的奇异见闻。比如说,他在一次突然到来的灾难之前有了预兆,对着一块和田玉泪流满面。如果有人不信的话,他还会找当时在场的人“作见证”。“见证”是《圣经》里出现频率很高的一个词语。虽然他不再提及那次婚礼,但他的生命仿佛已经和那次婚礼休戚与共了。
“那么,后来葛露芸还有什么消息么?”当我将这个问题抛给魏轶宁的时候,她在杜月笙公馆的别院里摇晃着太师椅。酒杯中已经只剩下最后一抹红色,夜色中的灯光抚摸着它。
“葛露芸据说后来退出了模特界,去了意大利。有可能嫁人了,也可能在某座修道院做修女吧?谁知道呢,我都不敢肯定她是不是真的信教了。之前,听说她只是喜欢天主教那种仪式。你们诗歌界神人太多了,葛露芸碰到王培,就应该知道会是这种结局。”魏轶宁偷偷地抿嘴一笑,随即消失在了夜色中。
在此后的一次聚会中,我和王培被主办方安排在同一个房间,有两样东西让我感觉印象深刻。在他洗澡前,我看到他的口袋里不小心掉出来一张登机牌:上海至罗马。当他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他脖子上挂着一个金色的十字架。因为他使劲地来回摩擦着头发,十字架随着他手的韵律在来回摆动。
我想深入地和他谈一下,满足一下我已差不多快要枯萎的窥私欲。于是,我从主办方那里拿了两瓶伏特加,放到了房间的案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