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万成
兄弟,是抛离肉体的那个灵魂
是,不是自己的另一个自己
坐在一起,不用开口
就知道对方
想说什么
兄弟见面,不会彬彬有礼
甚至,瞟都不瞟一眼
可,一旦对方有难
这个,一定比
另一个还急
兄弟,从兄弟口中夺食
不会表示感谢。那样
太假了,此生永远
成不了兄弟
兄弟,是一件衣服可以遮挡
两个人风寒。一间茅草屋
能让两个灵魂,同时
找到居所
兄弟,不是并排站立的两棵树
而是一棵树上的两个枝丫
一个折断,另一个不必
跟着折断,要活下去
支撑起那片天空
要替逃离的灵魂完成宿命
继续偿还,那些欠给大地的债
在白桦岭,邂逅一棵山楂树
它洁白的花朵,让这个春天
显得更加清爽、干净
繁花似锦的时候,她们还在
枝条上孕育,紧赶慢赶
才赶上最后一场春风
她们不与桃花,杏花,梨花
争艳,兀自捧出淡淡的
浅浅的一缕馨香
她们也没故意设计一场突如
其来的邂逅,只是开在了
我恰好路过的时候
一生中无数次看过花开花落
没有哪一次能像这次
令人心旷神怡
我们到来的时候,丹顶鹤
早已南下,江南还是海南
已未可知。幸好还有几只
受伤的白鹤,让这次远行
少了几分遗憾
它们像一群犯人,在笼子里
踱步,见到人来,没有惊恐
也没有喜悦,面无表情
拖着翅膀,仿佛刚刚
接受过审讯
不远处芦苇茂密,沟渠纵横
午后的阳光让水波亮得耀眼
风从南来,野花摇曳
红色,黄色,蓝色,白色
像一地散落的棋子
锈迹斑斑的铁皮船,搁置堤下
已载不动丹顶鹤之乡的盛名
环保检查的队伍刚刚过去
一个举着望远镜的人
正看向这里
一簇旱地芦苇,站在湿地边上
像守卫者,也像一位
探监的父亲,被岁月
折磨得过早白了头发
与狗相伴,已经好多年了,了解
它们,就像了解自己的
手指和脚趾
它们每一次狂吠,每一次摇尾
以及每一个眼神,我都能
猜出它们的心思
它们积攒了太多的欲望,不仅
想要吃好,住得舒服
还祈望时时刻刻有人宠爱
为博得欢心,善用各种手段
媚态,跪舔,作揖,敬礼
耍泼,摇尾乞怜
它们喜怒无常,常常,会在
意想不到的时候一反常态
甚至,狠狠咬你一口
都说,狗忠诚可靠,重情重义
我体会,却是自私自利
急功近利,翻脸无情
暗自猜想,在狗眼中,我一定
也是条狗。狗眼看人低,所以
这么多年,一直无法高大起来
想到故乡,想到乌尔根河
最先抵达的,是对面山上
那些磷火,夏夜里
它们像一颗颗星星
跳跃,闪烁,移动
那时候,不懂得什么恐惧
对一切充满好奇,不知道
和死亡有关,不知道
那一团团光亮后面
是一片墓地
大人们,担心孩子害怕
从不说出真相,他们说
那是狐狸炼丹,正在交媾
一个和生命相关的
美丽童话
直到后来,看到有人被抬到
河的对岸,才洞悉
磷火的秘密,天黑
早早睡下,不敢
再去窗口张望
担心,那些移动的星星闪现
后面,跟着一群披着长发
双腿僵直,跳动前行
曾经相识的故人
那个年代,耕田的人
农闲打铁,入夜读书
是十分自然的事,不像现在
一个牙医,如同石匠
一生只会摆弄嘴里那几十颗
不太规则的小石头
那个年代,当兵是件
光荣的事,保家卫国
一朵大红花能让一家人荣耀
好多年,和金钱、待遇无关
人活着,肚子只是一只口袋
脸面,应该比什么都重要
那个年代,欲望非常容易满足
骑辆自行车,转晕整个村庄
戴块手表,心速比秒针还快
快乐,似乎也不在财富多少
一场春风,天空
打扫得干干净净
那个年代,婚姻是件神圣的事
一纸婚约,就是一栋房子
一辈子为两个人遮风挡雨
一句承诺,一辈子不会改变
即使磕磕绊绊,打打闹闹
到死,还要埋进一座坟头
那个年代,连贫穷都是温暖的
兄弟一个被窝度过漫长的冬天
越来越敬佩那些披着灰色披风的精灵
它们那么团结友爱,让老死不相
往来的城里人,无地自容
成群结队,树木间飞来飞去
集体为同伴建造房子,通力
合作,没一个偷奸耍滑
为了族群的尊严,集团出动
抵御外敌,冲锋陷阵,遍体
鳞伤,也绝不后退
它们还懂得珍惜拥有的财富
拆除旧巢,建造新巢,一棵
草,一根羽毛都舍不得浪费
整个春天,我一直站在院子里
观察它们,它们对爱那么专一
似乎比人类更重情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