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之青,80后,安徽医科大学毕业。安徽省中青年作家研修班结业,安徽省散文随笔协会理事。2014年开始文学创作,目前主要从事中篇小说和散文诗的创作,有作品在《散文诗》《安徽文学》《清明》等刊物发表。
2019年11月28日:晴(上午10点)
我似乎把自己嵌进了冰冷的石缝里,然后,再试图用那光秃的手指去一点一点地凿开那坚硬的石壁。这是多么愚蠢的行为,当我意识到此刻的局面已经无法打破时,我看到了岩石上被岁月封存的指纹。
我安静了下来。好像有一只野兽正踏过这块岩石,向远处飞奔而去,我把耳朵贴在石壁上,那咚咚的踩踏声一直激荡到我温热的体内。
我想象着它是一只小鹿,穿过碧绿的丛林。
这时候,一阵哀伤划过我起伏的胸口。
它被灼痛了。
这时候,它似乎成为了某种具体的事物,确切而激烈地向一切存在的意识,宣示它那几乎神经质般不可消亡的战斗力。就在那一瞬间,一切似乎都被牢牢地卡在那疯狂的力量中。然而,这一切终究还是结束了。如同流星在夜空里划下一轮完美的曲线,然后,迅速坠落。黑夜被切去了一部分,另一个黑夜让它再次变得完整。
风雪把切口填得满满的,把我身体中所有空缺的部分都填满。一段琳琅的岁月,让我几乎没有转身的余地。粼粼漾动的浪花把丰盈染成翻滚的激流,我把身体安静地蜷缩起来,让它渐渐变轻,变慢,变得无辜。
2019年12月17日:雨(下午1点)
她把夹着香烟的手指举向雪白的墙壁。
模糊不清的玻璃窗影印着灰白色的冬日。突然,她凝神注视着烟头,仿佛那段正在燃烧的烟成了她身体延伸出去的一部分。所有来自躯体内部的热情积聚在那一小簇通红的火焰上,变成灰烬,从凸出的关节上落下来。
她仿佛觉得体内的水分被抽动着送到了咽喉处,又一阵一阵颤抖着从她瘦弱的肩膀上如粉末般筛落。通向11楼的阶梯把她高举在理智的分界线上,让她得以清醒地观望存在的每一部分。但是,她痛恨这种清醒,虚拟的完美无法掩盖被瓦解后的残缺。
断木堆叠的荒地,用一世的奢望去浇灌根茎悬空的花树,黑色的眼睛被月光注成一面碧绿的湖,把花朵拿去洗涤,把目光淹没在这里。
她嘤嘤地低下头去,把嫣红的裙裾掖在脚底,像一只困倦的鸟兽那样,把凛冽与孤冷卷进翅膀的根部。
她听见一阵脚步声从四面的墙壁传来,雪白的墙壁,笔直的栏杆,方块形状的地砖,她好奇地把耳朵贴在墙壁上倾听。那声音从墙壁上传了出来,好像变成了云朵,黑色的,紫色的,像木棉花似的云朵。
她安静了下来,扬起脸,看向自己的手臂。沿着皮肤下脉络延伸的轨迹一直看向指尖。
那一小簇通红的火焰仍在燃烧,她似乎看到某种狡辩正在变成宽容的真理。
2020年1月4日:阴(晚上11点)
你用童稚的热情呼唤我,你用花朵的形状装帧我的背影,你把我的忧伤融进了蜜汁里。
我的爱,此刻,我正坐在一把木椅上倾听墙壁上传来的钟声。它切断了风,把昏暗的灯光激荡出摇曳的波痕,它在我的指尖上跳跃。
我什么也做不了了。
你沉睡时落在我臂膀上的呼吸,直到此刻,仍旧如一朵火苗灼耀着我的皮肤。冰冷的椅子仿佛渐渐生出柔软来,它把我的眼睛、我的嘴唇、我凌乱的长发、我所有可以感知的部分,都嵌进了一个无法描摹的黑夜里。
漂浮的梦幻在星月间游离,它吸取了暮色与窗台上遗落的寒霜,面向此刻做最诚恳的祈求。你给予了事物无限的悲悯与宽容,然后,你把这一切奉献给了我。
我的爱,我收获了如此丰硕的赞礼,我把这一切堆砌在我的屋子中,它是流星坠落在凡间的陨石。我把你高亢的嗓音用画笔描绘在它的周身。
我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唯有此刻蔓延在我周围的熟悉的气息。它来自于你身体的一部分,它在空中飘荡。它摇曳不定,却又坚固永恒。一如你沉睡时隐蔽的目光,在我的掌心里渐渐舒展开的倦容。
我的爱,现在,我该怎么描述我们共同建造的这间屋子呢?它站立在榕树的背面。它有着尖尖的屋顶和蓝色的琉璃瓦。我非常喜爱飞雪舞动的时候,你坐在炉火前的样子。
你这样低低地呼唤我!
而我,此刻正坐在一把木椅上,一动也不能动。
2020年1月13日:多云(夜里11点)
这么多年了,你终于笑着舒了一口气。
你站在薄雾弥漫的玻璃窗前,看着渐渐渗出云层的晨曦,你说,满目氤氲皆是空。
你站在飞雪飘零的玻璃窗前,看着远处耸立的大厦,你说,满目沧桑亦是空。
你走进繁花似锦的街市,走进脖颈高昂的人群,走进铿锵撞击的话语中,你走遍了人们仰望的每一个角落。
那里有一面镜子,每一个角落都有一面装饰精巧的镜子,但是,你无法发现自己的身影。镜子太满了,你被挤了出去。镜子只能照进类似的事物——到处都是类似的事物与人群。整座城市都被装了进去,于是,光,被从缝隙里挤了出去。
满,成了空。
你感觉到了惶恐,因为你尚未具备强大的力量让自己的双脚站立在地面上。你連寻找到对话的契机的能力都没有。周围的人群在推推搡搡,把跌落下来的云块挤得像皱缩的皮球。
你从街市回到了花园,穿过冬日里的回廊,回到屋子里,捡起一根木柴丢进火炉。那些跌跌撞撞的身影,鳞片般地从你身体的周围掉落下来。
屋子里安静极了。你把火钳伸进炉灶中,红艳艳的炉火在灶膛中跳跃,仿若无邪的生灵在尘世中舞蹈。生命亦可以这般地鲜活,在满目皆是空的氤氲中独自安放惶恐的心。
2020年1月16日:雨雪(上午11点)
雪,还未落到地上就融了一半,像浸透了水的溶片似的,结在柏油马路上,薄薄的一层。
她用脚尖轻轻地碾过去,一块绒雪便滑到了一边,露出干净水亮的柏油,然后,冰凉的水便渐渐渗了出来。
她把伞柄支在肩上,呼了一口气,用脚尖在地上漫不经心地打着拍子。
好大的雪!
来不及融化的雪在空中结成了团。灰蒙蒙的天空下,远处,稀疏的白渐渐密集了起来。从远处往这边看,只有一抹鲜艳的红,立在伞下。
这么大的雪,依旧有那么多的车辆来往穿梭,驮着厚厚的一层白雪在城市间奔波。车轮在嗤嗤地叫着,把那渐渐密集起来的白划下一道一道长长的口子,然后,在冰冷北风催促下,再一点点地愈合。
总是这样,慌慌张张的!她脚尖上的动作变得有些急躁起来,可是,好像又是愉快的,没有缘由的、小小的愉快从心底往上翻。她站在十字路口,从伞下仰着头去看那沉甸甸的树梢。她的脸颊一片潮湿的红。垂至脚面的红裙子也粘上了松松软软的雪花,带着水,晕染了一片。
她的脚仍旧在裙裾的边缘跳跃着。
她似乎是忘了她为什么要停留在这儿,短短的一瞬间,她几乎已经来来回回地把这段岁月倒腾好几遍了。她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那些数不清的片段便翻来覆去地在眼前飞舞,像那空中的飞雪。有的还未落到地上就融了一半,有的在空中结成了块,结成了团……
她把空出来的一只手捂到胸口上,轻轻地压着,生怕有什么东西要蹦出来!马路的两边种着高大茂密的樟树,她喜欢这些树,尤其是在夏天,太阳照射过以后,一股淡淡的清香在小城的半空中弥漫着。
但到了冬天呢?
呵!她环顾了一下四周,那些茂密成团的树影好像成了一朵一朵白云,在飞舞的雪花中变得越来越胖,越来越圆。她把手从胸口上移开了,有一些什么正从那里飞了起来。
她几乎忍不住要哭出来!那些汽车不断地按着喇叭,这边安静下去,那边又叫嚣起来。店铺里渐渐亮起了灯,把室内凌乱繁琐的生活一点点地兜到了外面,撒在马路上。那些宽敞水亮的柏油马路,黑成了一道流星。
她突然注意到那盏被高高地擎在树顶旁边的红灯突然变成了绿色,一朵花似的在雪雾中胀开了。
她立即提起裙角,小步快速地向马路对面走去。
2020年2月12日:雾(上午10点)
起雾了。是吗?
也许我们该把心中的愤怒放下才能看到这一切。那些变得温和与潮湿的屋顶,还有远处那一片青色的菜田,它们让我们决心这样做。只有把愤怒放下,像按压一块海绵似的,把多余的汁水轻轻地压出去。
天空与村庄被混合成了模糊的一团,摆在门口的靴子,上面挂满了水珠,蛛网也在往下沉着。你如何能想象得到在春天的早晨会起一场雾呢?到处都是乳白色的,温暖而潮湿的柔软把什么都混合成了模糊的一团,你自然更容易去接纳一些,去放下一些。
我们决心要这样去做。因此,我们才能更好地以一种谨慎的态度去迎接一场盛大的节日。人类的思想可以真实地表达出来吗?她一直都在这样努力着,但也是危险着的。一个小小的、未被抑制住的冲动,便有可能会摧毁眼前风平浪静的局面,她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
究竟什么才是确定无疑的?
那雾,白得几乎让你落下泪来。
我们看得见村庄里存在的事物,但又無法真正地看见。
我们听得见树林中盘旋的风声,但又无法真正地听见。
我们可以去触摸冰冷的河水,去仰望十字路口的霓虹,去震撼城市里沸腾的喧嚣。
而我们从未能真正地去做这一切。
她把脚伸进湿漉漉的靴子里。她想起来在河岸边有一片茂密的苜蓿草,但是,她得把自己疲惫不堪的样子收拾利落了才能去。
她,又停顿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