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吹过

黑篱

有风吹过

秋风翻过眺望的目光，吹落一枚叶子

没人在意它飘向了哪里

他站在稀薄的柏油路对面，朝手中哈气

那枚叶子刚好落进他的掌心

叶面呈椭圆形，微卷

他小心地捧着这枚叶子，有些不知所措

很像年轻时，捧着出生不久的女儿

有风吹过，叶子脱离了手掌，继续漂泊

他看着空了的掌心，怔怔地

像遗失了一件珍贵的物品

断枝，兼致女儿

半年前，我在公园散步，一截树枝折断了，还牵连着枝干

它注定要死去了，上面披挂的雨水

我的悲悯，无法让它获得重生

几日前，再去公园，折断的树枝还在

倒垂下来，又向上弯起

其间的绿色稠密而又倔强

折痕处，旧疤历历

而它弯起的部分，像是不甘的决绝

有些事是不需要悲悯的

没有什么能阻止一颗向上的头颅

我转过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脚步轻快了许多

隐身术

回响着三两声鸟鸣的蛇形小路，捉迷藏的孩子

藏于树下，他露出衣角的隐身术

骗过了母亲，但维持不了多久

——母亲总能找到他

像从树间摘取一枚淌着蜜汁的浆果

多年前，我的隐身术尚未形成

我留在人间的名字容易掉漆，或发生霉变

我呼出的气体有腐烂的味道

后来我躲进文字，躲进黑夜凄冷的轮回

你们已经认不出我了

但明月和清风依然可以找得到我

我遗在人世的影子出賣了自己

这让我想起父亲，他是个隐身术高手

去年二月，他隐入山野

明月和清风找不到他，我找了一年多

直到今天，还是没能找到

回家乡

河水废流

空气中，荡着几缕辛酸的薄烟

过学校旧址，我留在童年的听力不见了

这里已不是我的童年，不是了

我需要在锈迹长满天空之前忘掉它们

我习惯低头走路

路边熟透的野浆果，无人摘取

父亲曾告诫我，一切卑微都不可践踏

有必要去东山走走了

每年秋天，那里的草木会一直倾斜

这是向阳的一面，它们

朝我的体内不断注入阴影

我必须把脚步放轻，放缓

因为这里

睡着给过我一生告诫的父亲

白内障手术

母亲是个吝啬的人

屋内黑着，她在黑暗里守了30年

她要用省下来的光明做什么

她一定想不到：她守着什么

什么就会追随着她

现在，她的眼睛近乎失明

而她辛苦攒了30年的光明，已不知所踪

但她的吝啬还远非如此，我必须动用

苦口婆心和不厌其烦两个词语

手术很成功，可是乡下的老屋

依旧黑着，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便是

父亲走后，母亲已经习惯了与黑夜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