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茶

王亚萍

一片叶子掉入水中，有了味道，即成了茶。

我喜欢喝茶，却不懂茶。就好比莽夫喜欢看戏，猪八戒喜欢嫦娥，仅仅凭一腔的喜好。要让我说出个一二三来，就如茶壶里煮了饺子，有嘴也倒不出来。

最初喝茶，觉着味浓、香烈则为好茶。经过茶叶铺子，扑鼻而来的香气满街道地散着，就会跟先生说，这茶不错。

入门的一款茶是父亲带我喝的，乡下走亲戚用来送礼的茶，价钱不贵，半斤十六七元钱，纸皮袋子包装。袋子上没有过多的图案，只印着几片茶叶，上面赫然几个大字“十万大山”。

父亲喝茶喜欢浓烈，常常抓了一把茶叶，放入炉子上的一个大搪瓷缸里，加半缸多的水，“咕嘟咕嘟”熬着。等到水下去三分之一，父亲再拿了毛巾垫着缸把，把茶倒入杯子里，一口口地啜着。

我偷偷喝过他杯子里的茶，苦而涩。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乐此不疲地去煮这和中药一样苦的东西喝。我要是想喝，就兑了水加了糖。糖的甜腻会盖了大部分的苦涩感，茶的香气混着糖的甜，味道和现在超市里卖的茉莉花茶相似。

长大喝茶，起初只是为了装装样子。泡一杯茶，拿一本书，静静地坐在太阳底下，学着想象中的文人墨客。喝茶只是为了妆点我的文艺梦。喝多了，才渐渐上瘾。茶叶品类多，红茶、绿茶、黑茶等六大类我都分不清楚，更别提什么产地、手法。不管什么茶，到我手里，都是一个杯子，一壶热水，就那样泡一天喝一天。

上班之后认识了个姐姐，微卷的长发，大眼睛，鹅蛋脸，特别好看。不仅是外表，她浑身散发着的淡雅气息也深深地吸引着我。

我每天下午为了解乏，会在杯子里放一把茶叶，接了开水泡上五分钟就“咕嘟咕嘟”牛饮一番。有次姐姐看见了，“噗”一下笑出了声。我盯着她，问：“有问题吗？”她笑着，看着我说：“你喜欢喝茶？”

“嗯，觉着好喝，就泡点喝喝。”我答道。

“周末来我家吧，我家也有茶。”姐姐说完就回到自己座位上了。

周末我按时赴约。姐姐家装修得不奢华，但很温馨。阳台上有一张小小的茶桌，上面有各种泡茶的器具。她从架子上拿了一个精致的盖碗，两个漂亮的杯子。进门时没有觉得，此时才发现，她的衣服也换成中式的风格，裙子领口绣着粉色小花。她往茶台那儿一坐，与环境浑然天成。

她泡茶非常讲究，先烧了水，然后煮了器具，再将它们拿出来。开水注入盖碗，从盖碗倒入公道杯，再从公道杯倒进茶杯，然后倒进了茶盂，这叫温杯。一手捏着茶则一端，一手拿茶匙轻轻将茶叶拨入盖碗当中。左手提起水壶，水流打在茶叶上，那一撮茶叶就随着水翻转。水面离碗沿还有一厘米时扼腕收水，动作干净利落。盖上碗后三十秒左右，右手手指托底，拇指压在盖碗的盖子上，稍稍倾斜。金黄色的茶汤缓缓流向公道杯中，茶汤透过玻璃折射出来，颜色又黄又亮。香气不像刚在盖碗里闷着时悠悠地散着，现在就像奔腾的马儿一样，直入鼻腔。一股药香里夹杂着微微花香，还有茶叶本身淡淡的青草香。

我端起茶杯，先将所有香气贪婪地吸入肚子里，然后学着她的样子轻轻抿上一口。这是什么样的神仙味道呀？我不禁脱口而出：“这是什么神仙水，比买的冰红茶还好喝！”姐姐微微一笑：“傻不，两个没什么可比性，你那一小口顶冰红茶一大桶。”我乐滋滋地一口接一口慢慢品着这泡茶，唯恐自己误了茶的滋味。

原来喝茶也可以喝得这么雅致。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经常和这个姐姐待在一起。每个周末我来她家蹭茶喝，顺便从她那里学习更多的茶知识。

可我渐渐发现，学的知识变多，对茶也就有了敬畏之心。无论这款茶贵与贱，总想着用最合适的水温、最漂亮的器具，尽自己所能泡出一百分的茶汤。可越是这样，自己的味觉却越是失了灵，有时候几百元钱一斤的茶也泡不出原先“十万大山”的快乐。

在学茶路上，自己竟然开始迷茫起来，到底要不要继续学下去。喝茶本是为了让自己快乐，可因知识的缘故禁锢了自己的思想，过于在意泡茶时是否按了流程、每一个动作是否漂亮、每一次的水温是不是刚刚好，过于琢磨茶性，倒失了喝茶的趣味。

有一日我回家，看见父亲端了保温杯，随手抓了一把茶叶扔进去，“哐”一下直接倒满开水，盖了盖，就坐在门口的摇椅上，听着秦腔摇着摇椅，想喝茶了就揭开盖喝，倒也十分惬意。原来喝茶，不必拘泥于那么多形式，你想怎么喝都可以。

生活不也是這样嘛，很多时候我们过于爱一个人，或者在某件事情上投入了太多的时间、精力和情感，我们就会过于紧张、小心翼翼，以至于失去了初心。比如喝茶，我们一是为了解渴，二是为了品尝味道，享受先苦后甜的快乐。如果在泡茶的过程中你是快乐的，在喝茶时你也是快乐的，那么这泡茶就是一泡好茶。当下的快乐才是生活的本真，而初心才是我们喜欢一个人、一件事的本意。

于是，我重新洗了杯盏，烧水，开始泡茶。整个过程既循了规矩，又没有过于在意动作与水温。只要当时的心是愉悦的，泡出的茶定是甘甜的。人生也如茶，还有更多的执念需要我一一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