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字十三笔

伍中正

江东乡是沅水河边上的一个水乡。江东生还没有出生以前，娘就给他取名江东生。江东生出生后，他就跟江东乡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江东小学的读书声从低矮的学校传了出来。农人们在棉地里芝麻地里水稻田里都能听到从学校飘出来的琅琅书声，还能看见杉木旗杆上飘扬着的五星红旗。

10岁那年，江东生在小学学会了“廉”字的发音，知道了“廉”字的笔画有13画，“点、横、撇、点、撇、横、横折、横、横、竖、竖、撇、捺。 ”他把学会的“廉”字笔画念给娘听。

娘听了很高兴。慢慢地，他还知道了“廉”字的组词，有廉洁、廉政、廉直、廉正、养廉、廉明、清廉、廉耻等。江东生记得，在自己的大脑里，笔画记得最清楚的是“廉”字，在心里最喜欢的也是这个“廉”字。

12岁那年，江东生爱上书法，喜欢赵体和颜体。他用两种体写“廉”字。没有纸，他就用树枝在沙堆上写，他就用水在玻璃板上写。每一个“廉”字，他都写得工整，不拖泥带水。

娘在一旁见了，心生欢喜。

18岁那年，他被推选为生产队长。娘替他高兴。娘对他说：“带着队里人好好干，让队里人有饱饭吃。”江东生应声：“一定让队里人有饱饭吃。”

只要发水，水乡的田往往被淹。经常被淹，水乡的田就成了“甩亩”。江东生没有放弃“甩亩”。插上稻子，打下了粮食。江东生看着队里人有饱饭吃，心里特别高兴。

25岁那年，江东生做了一件事。

队里看了一辈子牛的罗汉爹死了。罗汉心里难过。他找到江东生，说：“爹死了，没有棺材。”江东生跟娘商量：“娘，罗汉爹死了，他一辈子不容易，连口棺材都没攒下。”没等江东生说完，娘说：“东生，娘晓得你要干什么。喊四个劳力，把我的那口棺材送过去，安葬罗汉爹。”

罗汉心里感动，跪在江东生面前不起来。江东生扶起罗汉，然后说：“罗汉，一个屋场上住着，难得你对爹有一片孝心，往后好好干。”

江东生去乡里当干部，队里人送他。就两个人送他最远，一个是他娘，一个是罗汉。

娘在送他的路上，边走边说：“东生，心里要装着一个字，要装着乡里的百姓。”江东生答应。送到村口，娘才回。

罗汉跟在后面。等江东生的娘回转，罗汉就追上江东生。罗汉就一句话：“东生兄弟，要没你娘那口棺材，我爹在地底下睡不安生。”江东生说：“罗汉，不送了，把棺材让给你爹是我娘的想法！”

进了乡政府院子，稍有空闲，江东生就在办公室练字，写得最多的是“廉”字，还是赵体和颜体。秘书见了，连声说：“好字。好字。”江东生回一句：“‘廉字就是好字。廉字13笔，点、横、撇、点、撇、横、横折、横、横、竖、竖、撇、捺。”秘书听了，心底里暗暗佩服。

199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50周年国庆，县里组织书法大賽。江东生想参加。他想自己写一个“廉”字，装裱一下，也算是一幅书法作品展。刚磨好墨，他接到乡卫生院的一个电话，一个叫荷花的孕妇难产，要转院，乡卫生院一时找不到车。江东生赶紧赶到乡卫生院，请求县妇幼保健院支援，快速派车来接孕妇。等把孕妇送往县城，江东生回来，没有提笔写字，磨好的墨水，平静在笔砚里。

后来，秘书说，江东生乡长错过了一次拿奖的机会。

江东生听了，不这么认为，摇摇头，走了，口里念着“廉”字的笔画：“点、横、撇、点、撇、横、横折、横、横、竖、竖、撇、捺。”念完，又唱了起来，好像给“廉”字的笔画谱了曲，又不像。只有江东生自己知道。

江东生在那场50年不遇的洪水中丧生。那场洪水来势汹汹，吃掉了很多的庄稼、牲畜和房屋。看见那场洪水的人纷纷咒骂该死的洪水。江东生把11个群众安全转移到大堤后，又转身回到村庄，离他100米的地方，就是奔流而来的洪水。

洪水退去。人们在江东生的办公室清理他的遗物。秘书抱出两尺厚的一摞纸张。纸张折叠整齐，打开来，是一个个“廉”字。

在追悼会现场，江东生书写的那一沓“廉”字，放在棺木前。棺前坐着一个人，那人是江东生的娘。娘的嘴里念叨：“东生，你没亏娘。你背给娘听的‘廉字笔画，娘背给你听：点、横、撇、点、撇、横、横折、横、横、竖、竖、撇、捺。”

出殡那天，罗汉伤心，一路送葬一路哭，直到哭不出声来。

后来，在江东乡的党委会议上，新来的书记做了两件事：一件事是给江东生取了一个新的名字——江廉生，另一件事是鼓励全乡干部坚持写“廉”字。

[责任编辑 晨 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