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是男神大人

原野

如果我真的鼓起所谓的勇气，说出了“喜欢”二字，我想，自己年少时亲手种下的美好，会在自己过度的浇灌下叶瘦花残。

他做什么都好像喜欢姗姗来迟，初中报到的那天，在所有同学的注目下他满脸通红地坐到了距离我两张桌子的位置。

我记住他，就像所有少女漫画那样，一个充满阳光的下午，一节百无聊赖的数学课，一次再偶然不过的转头，恰好目光交错，接着又看着他的双颊染上了浓重的红晕。那时候班主任突然抽我起来回答问题，心跳就这么漏了二拍。

和大部分少女那时喜欢男孩的标准一样，他成绩不怎么样，但是仿佛可以在同辈人里呼风唤雨;他也不是那种翩翩君子风流倜傥，但是我就觉得他在篮球架下认真的表情很吸引人。

我虽然个子矮小，但是在寒窗十二年里当了九年半的体育委员，我和他的交集除了那节数学课上偶然的目光对撞，就只有我们在同一个岗位上做着不同的工作。他负责在篮球场上驰骋疆场， 我负责在收器材时挥汗如雨。

后来就又升了一个年级，到了城市另一边的校区。同桌变了，寝室变了，但真好，他还是体育委员，我也还是。

然后，最可能发生而我最不能接受的事情发生了。对呀，他这样的男孩子又怎么可能不在年少时有可爱娇嗔的女朋友？ 而她，就坐在我的旁边，而他也就坐在她的斜后方。

我常常听见他们在后面斗嘴吵架，然后她气鼓鼓地坐过来。我想：“这件事情好像没什么大不了啊，为什么要吵架呢？”他走过来， 伸出手抓住她的手：“我错了……”

日子好像就是这么过来的，只是体育课上我也不再和他多打趣什么了。也许那时连话也不用说，我知道我何时该带准备活动，何时该自己去归还器材。他还是在他的篮球架下认真地打球，只是在体育课下了以后，多了一瓶她给的冰镇的饮料。可是剧烈运动后喝冰水对身体不好。

那些日子好多都荒废在了听故事上面。从他们从陌生人成为朋友再成为恋人，他在放学后的教室里向她告白，他们在操场上第一次牵手，在他惹她生气后，他在隐蔽的过道里第一次拥抱她，吻了她的脸。

当初他们在一起时让我猝不及防，他们的分手更让我这个旁观者目瞪口呆。

毫无预兆，前一天还在我身旁拉拉扯扯的两个人，今天就形同陌路。我以为过两天他们就会把这次冷战抛之脑后，但是两个人仿佛铁了心一样，接下来的一年，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只是这最后一年，我还是体育委员，而他不再是了。我们仿佛连最后的交集都随着上交的器材一同归还。

还是某一节体育课，也仿佛是初中时最后一节体育课，我坐在双杠上第一次认真地看着他。三年了，他长高了许多，看起来整个人都有了棱角，打篮球时运球也不会再运掉。没有变的是，他还是喜欢在篮筐下耍帅，和他打篮球的永远都是那么几个人，最重要的是，他打篮球时的认真还是当初我认识他那样。

后来中考这个大筛子就把我们筛到了不同的角落，以为再见到他是在十年以后的同学会上。但是当我在军训时看到他正感叹世界真小，他们学校和我们学校一起军训时，他就那么巧，走到了距离我两个排的那个排里面。那是我们学校的排啊！

那一周里，最开心的就是在过路的每一个男生的排里面找一个没有剃头的男生。我记得当我们在去食堂的路上擦肩而过时，他看见我时诧异的表情，然后我此生第一次主动对他笑了笑，毫无意外，我看到他脸红了。

本想着在一个学校可以偶尔看见就满足了，哪知道，是不是积攒多年的人品终于爆发，我又再一次在分班名单上面看见了我们两个的名字出现在了同一张纸上。

某个偶然的下午，又把水打翻的我趁着大家都不在，开始在整个班级的抽屉里搜寻纸巾。当我看到他的抽屉里时，我发现了他的抽屉里面的书很乱，但是有两本好像不是教科书。我抽出来看，一本是《欧·亨利短篇小说集》，而另一本，居然是《傲慢与偏见》。

当他大汗淋漓地回来的时候，我不经意凑过去问了一句：“你抽屉里那两本书是你的啊？”

“啊——”他尴尬地摸摸后脑勺，“啊，是啊。”

“这本《欧·亨利》很好看，我最喜欢最后一篇那個丈夫和妻子相互送礼物的故事，借你看吧。”

“啊！哦，谢谢啊……”我仍然没有反应过来。

“看，我是不是很耿直！叫大哥！”

高中再遇到他，他已经不再是体育委员，而是一班之长。

这半年，我也不是体育委员。我见证了投票时他满票通过的时刻，我突然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他，我都不知道他不仅仅在班上的人缘很好，而且在整个学校都有高人气，我也根本没想到他其实和其他男生最大的不同是这个年龄很多男孩没有的担当。

从认识他到现在，我一直知道他是从没有把规矩放在眼里的学生，人以类聚，他的兄弟们和他一样。哪怕班主任一而再再而三强调最后一节课必须待在教室里上自习，但他们那群人永远都会在班主任前脚出去后，后脚就跑去篮球场。

说来也巧，唯独班主任来逮人那次他不在篮球场上，而班主任也就只记得一群人在看见她后落荒而逃。

那天下午，其他班的同学都早早到食堂吃饭了，我们班仍然在教室里面清理那天没有上自习的人。

终于当班主任气愤地问有谁没有在教室时，我看见当时去打篮球的人没有谁敢站起来，气氛到了最紧张的时刻，眼看班主任就要爆发，今天晚饭即将没搞头的时候，我看见他左看右看，最后迟疑站起来，怯怯地说：“我，我去了。”看到他站起来，我不自觉把双手都攥紧了，心想：“他们都没有站起来你干吗啊！”

“就你一个？！”威严的语气不容抗拒。

渐渐地，我看见那几个迟疑的身影也站了起来，可心中还是为他不值。

“你们都给我出来！其他的人去食堂吃饭！”

吃了晚饭后，我“无意”路过办公室，发现他们还是站在那里，低着头一声不吭。

上晚课的铃声响了，我没敢继续待在那里听下去。那节课，他的位置一直都是空的。

但是我知道，当他站起来的那一刻，他在我心里的形象又高大了一个尺码。那个时候，就仿佛那节数学课一样，他身后闪烁着光，这次不是阳光，而是他自己的光。

高一下学期，我们分了班。我在文科班，他在理科班。我在四楼，他在五楼。

我还是偶尔可以在下午的球场上看到他的身影，也可以在篮球赛上为他加油呐喊， 甚至偶尔，我们会在擦肩而过时相互打招呼。然后回了教室以后抱着好朋友高兴地跳来跳去。

高二了，我还是会在球场上开启搜索他的雷达，当看到他时又会满足地回到教室，也会为他主动打招呼而激动不已，也会去关心他的各种八卦，也会偷偷摸摸地去看那些追求他未遂的学妹长什么样子。

后来，他的新女友还是我认识的人。我们班一个很有气质也很漂亮的女神。听说他们才认识一个多月就在一起了。我看见他们晚上走在操场上，很登对。

紧接着，我的高中生涯就结束了，我们再也没有缘分在一个地方再次相遇。这么久以来，我一直都没有说出“喜欢”。

那天， 我给姐姐讲了这个“暗恋”的故事，她和我所有的好朋友都一样诧异为什么没有说出那一句“喜欢”。我解释不出来， 只觉得那已经不是一种喜欢。

当姐姐说到自己和前男友的感情时，说了一句：“毁掉一个男神最好的方式就是和他在一起。”开始觉得诧异，后来发现真的是这样。

不对他说“喜欢”的原因不过是害怕说出来以后那份美好就不在了。

因为在那个年纪，故事的最后不是“我们从未在一起过”就是“最后我们没有在一起”。也许那份“喜欢”早就在時光的长河中渐渐升华成了“美好”。

我也曾经幻想过如果某一天我向他告白时他刚好也喜欢我呢，但是在幻想时我发现，这个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到最后我并不想和他在一起。

在我枯燥平淡的青春里，他是为数不多的“美好”。

如果我真的鼓起所谓的勇气， 说出了“ 喜欢” 二字， 我想，自己年少时亲手种下的美好，会在自己过度的浇灌下叶瘦花残。

那个下午阳光普照，在百无聊赖的数学课上，我转过头看窗户，我们的目光正好对上，你的脸红得要滴出血来，我听见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们的故事从没有开始，所以我的美好就没有结束。

陈铭生摘自《意林·原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