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

郭夏冰

那些年，他尝试置身事外，把生活看成一个巨大的腌菜缸子。腌菜缸子里有许多人，他们或跋扈，或市侩，但身上少不了的便是烟火气。他是市井外的一员。市井中人往往有一个特质，那就是他们一定会为柴米油盐操劳，也可能会为了个家长里短争个面红耳赤。这样墨守成规地过着每一天，也不知是他们主宰了生活，还是生活主宰了他们。

家人也是市井中人。老妈是个话痨，她最好与熟人攀谈，也时常守着八点档电视剧看得眉飞色舞。老爸成天泡在那满是标题党的头条新闻里，这些几乎是他们生活的全部了。生活就是那么寡淡无聊，每个新的一天都是那么千篇一律，也许市井之外才是真实的。市井之内，一切的理想和追求都会被蒙尘，人们最终都活成了只为生活而生活的样子。

他与家人的价值观可以说是一个河东，一个河西。有时，漫无目的的交谈会演变成：“你从哪里学来这么多新词？我之前怎么都没听说过？”他就会无奈地回应道：“那是你的眼界太窄。”于是，老妈又会开始唠叨：“这一定是你不好好学习，成天去学这些不三不四的……”硝烟往往从这一刻开始弥漫，寥寥几句的交谈以不愉快收场。也许，这就是代沟吧。

农村也是一个市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里，邻里间的寒暄是不可少的。那里的老人们最乐于谈论的，就是自己的儿女。儿女事业有成，老人也与有荣焉，与亲戚话家常时便是自得的。有时，他们也十分好八卦，十里八乡的事情几乎没有他们不知道的。而这些八卦无非就是谁家娶了妻，谁家又添了个娃，岁月的齿轮就被这样的朴实推动了。

中元节，阖家到庙里上香，一些不认识的大爷和大妈握着家人的手：“这都多久没见啦？这么这么久才来一次？旁边这位是你大孩啊，都长这么大了……”家人则笑着应和。突然，有一个阿婆对着他亲切地说：“你这个年纪都可以讨媳妇了，有对象了吗？”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窘迫，还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愤怒——也许是觉得对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说这些谈婚论嫁的事情实在太过轻佻，也或者是强行被代入他人世界观的无所适从。

后来，他决定主动远离市井。生活是诗酒茶，诗酒趁年华。他要去寻找属于自己的诗酒茶。趁晴光赏花作诗几笺，伴芷兰细品茗读文章。那些庸俗、浮躁的市井便与他毫无干系了，他只要乐己所乐就好，无须思虑更多。人生是水到渠成的自然，而他要做的便是赋予它独特的意义。

再后来，爷爷去世，他又被扯回了这个叫作“市井”的地方。穿麻布衣服的人，从远方赶来吊唁的人，在他眼中淡化成黑白符号。旁人沉浸在伤怀和自我感动里，并真情实意地认为自己和别人的心灵间没有丘壑。

爸爸好像老了许多，有一次难得地附庸风雅：“父母在时，尚有来处；父母去后，只余归途……”说着说着突然就沉默了。父母都离爸爸远去，爸爸突然成了一只独飞的鸟儿，只好寂寞地慨叹。但境遇不同的他并不能完全共情，毕竟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有一天，他无意间听到外公在与客人絮叨：“外孙小时候最喜欢来我家了。天还未亮的时候，门外有卖馒头的在吆喝，外孙就会醒过来拽住我的袖子，‘买馒头！买馒头！我要吃馒头！明明是那么爱睡的年纪，一听到黑糖馒头就生龙活虎的……”外婆突然插了句话：“外孙果然就是养不熟的孩子，胳膊肘儿往外拐，长大也不和我们亲了，也不常来看我们……”客人善解人意地说道：“儿孙都是这样，长大了就一直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活，怎么有时间顾及我们这些老木头啊！我们自然不必去操心这么多……”

老爸又开始伤春悲秋了。他感慨时间过得真快，一恍惚就老了几十岁，又好像几十年前还在昨天。老妈像往常一样看着自己的肥皂剧，并感叹着老爸经过岁月的磋磨已然成了个老头子，而自己年轻依旧。

时光不停地流逝着，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又好像一切都变了。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之前太过自私。每个人有每个人自己的活法，每个人在不经意间都会拿自己的准则约束别人。他想改变家人，家人亦想改变他，他们剑拔弩张，分毫不让。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家人逐渐卸掉了坚硬的盔甲，最终选择了迁就他，主动走进他的生活。

这就是生活。生活还是那个生活，有生活的地方便是市井。

创作心得：

这篇文章是根據我的真实经历创作的。创作之初想到的便是自己的家人，每一天，还有自己身边的人和事。这一切是我生活中固有的，尽管一直都是回忆中的模样，却时常带来不一样的精彩。而我笔下的“他”只是现实生活中的一个小角色，或者说是我对过去岁月的匆匆一瞥。真实的“他”要更加丰富生动，这也是我把“他”作为原型的原因。

其实每一帧回忆都是平凡且平淡的，但如果将它们连成一串连续播放的默片，那么这些平凡与幸福，快乐与悲伤，就会化作珍贵的部分，组成我们的人生，这些就是对我们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诠释了。不过，并非所有的回忆都值得从内心深处被剖析、呈现出来，在光天化日之下翻晒霉迹，故而我在创作之时删改了多处，最后只保留了那些最值得铭记的，并把它们和“记忆”画上等号，让过去保留着它最动人的样子。此次创作实乃本人文化荒漠上一棵破土而出的绿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