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美科幻与孩子的 完美新世界

王君 杨晶晶 陈群 俞春霞

作者简介

王 君：中学语文特级教师，任教于清华大学附属中学，清澜山学校。首届全国中学语文十大学术领军人物，全国中学语文优秀教师，全国中学语文教改新星，省级优秀班主任，省级骨干教师。北京师范大学等全国几十所师范大学特聘“国培”专家教师，兼职硕士生导师。

杨晶晶：任教于重庆外国语学校。

陈 群：任教于河北省昌黎县第四中学。

俞春霞：任教于江苏省扬州市甘泉中学。

这段时间，写作教学变成了一件更好玩儿的事，因为，那个叫李德元的孩子，不断地用他的各种科幻创作在吸引我。

李德元者，清澜之写作“偏才怪才”也。这小子，一直在看书，但不爱看语文课本;一直在写作，但不爱写我布置的题目。按照我的说法，在语文世界里，他是个真正自由的孩子。我愿意给他自由，也敢给他自由，因为对他的小脑瓜里千奇百怪的想法，我抱着很大的兴趣和很大的信任。在我特别享受他的“不太听话”的背后，是他像小喷泉一样不断喷涌出来的创作热情。

科幻这几年很火。对于我们这些缺乏科学知识的老教师而言，想要在这一块上指导学生，很多时候真的是力不从心。我们得承认，我们的学识和想象力，都正在被“后浪”们毫不留情地超越。

这一期，我瞄准了李德元的一篇小科幻，希望借助这个机会，使他能够得到三位优秀同仁的指導。

我完全知道，他的这篇小文，问题很多。但我更知道，它的价值，它的分量，也是非同寻常的。

三位亲爱的伙伴，请回到孩子的世界，请站在孩子的视角，请展望未来的世界，给孩子一些指点吧！我们也借这个机会，聊一聊，孩子们的科幻创作。

“孤岛”回归

清澜山学校 李德元

第一章 意外回归

时间来到了2040年，就算是学习也已经成了一种无人可以理解的“奢侈”：自从科学家们将芯片植入了人类大脑后，人们根本不用再记忆东西了——看，学生们到学校来了，他们迈着一模一样的脚步，个个脸上都黯淡无光，仿佛行尸走肉一般。教室里，孩子们一排排坐下来，后脑勺下面预置的U盘插头便自动打开了，一个个机器人在课桌间来来回回穿梭，有条不紊地将U盘插入孩子们的脑袋，学生们就此学会了微积分，紧接着再输入量子力学理论，当然莎士比亚的所有文章人人都能背得滚瓜烂熟。

这个世界早就成了“蛮荒之地”，每个人都有光鲜亮丽的“皮囊”、学富五车的知识、统一的意志和规则，却没有了创新、思考与灵魂，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这个时代，每个孩童都成了从前那种“别人家的好娃子”，可他们虽然掌握了所有的物理、化学公式，却因忘记了如何使用大脑而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大人们同样如此，他们个个都在废寝忘食地工作，一份份资料、一个个方案，办公室里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就没有停过，但他们早已失去了创新的能力。不论大人小孩儿，人们再也感觉不到任何惊喜、愤怒、忧伤与快乐。

我就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本来，我也跟大家一样波澜不惊地过着“机器人”般的生活，可直到有一天我的芯片意外受损，我才有机会惊讶地看清了这个世界。

那天，大家正坐在教室里接收着文件，我的外接程序突然混乱，接口处火花四溅，随即我的脑袋起火，烧着了头发，毁掉了芯片。没有人管我，因为他们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大脑中也没有存储出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的知识。机器人们更是束手无策，无奈中只好把我先丢入教学楼旁边的树丛中，等待请示上级后再做处理。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昏迷中醒来。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十多分钟的断片后，我的原始大脑竟然开始启动，慢慢地记起了我是谁，我狼狈不堪地陷入了回忆……

第二章 陌生的世界

这一切真有些黑色幽默，我居然再次拥有了回忆！朦胧中，我记起了儿时的游戏，记起了曾经的学校，记起了那一书包的作业……这种感觉很奇怪，难以形容又非常特别。但是，刹那间，我意识到自己登上了一个“孤岛”——当然那不是真正的孤岛，而是我发现自己其实是生存在一个程序里面：在这场意外之前，我和所有的人一样都在按照既定的程序活着，没有理想，没有梦想，更没有幻想，同样也没有欲望与娱乐——我们越来越像“机器人”了！这真让人不敢想象，从前的人类总是担心机器人造反，谁知人类正一步步将自己变成“机器人”。

清楚地记得五年前，我和大家一样迫不及待地住进了科技医院，接受大脑外接芯片手术，期待自己可以和别人一样从此拥有一个“超级大脑”——大人们再也不会忘记任何工作的进程，孩子们也不用再苦苦背诵单词、古诗、数学公式、化学方程……可谁知进了那个医院的结果却是有去无回：出来的都是“行尸走肉”！从此，我们将记忆遗留在那里，将快乐遗留在那里，将梦想遗留在那里……思考能力也永远地被活埋了。

我的原始大脑里面开始不断冒出曾经的往事，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曾经拥有的一切，以及我是怎样变成了“机器人”，傀儡般地苟活着。

突然，我过去的老同学边边出现在我身边的小路上，他曾经是个古灵精怪、俏皮淘气、活泼好动的男孩儿。可现在他却目光呆滞，步履机械，面无表情地从我身边走过，他居然忘记了我是谁！

我的后背开始涌起一阵寒意……

第三章 芯片革命

我挣扎着爬起来，必须先逃离这个不祥之地，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躲。穿过树林，在另一条小路的尽头是一所学校。透过窗户，我看见孩子们个个目光呆滞，一台台机器人正忙碌着插入U盘，孩子们瞬间拥有了今天该学的知识。这时，课间铃响了。下课了，却听不到欢笑吵闹声，更没有七嘴八舌的聊天声，孩子们都规规矩矩坐着，正像从前有人预言的“乌托邦”式的学校吗。

我继续走着，不觉间已到了黄昏。我看到城市中成千上万的人走在下班的路上，脚步整齐划一，犹如阅兵仪式。人们着装讲究，都是西装革履。

原来，人类在经过认知革命、农业革命、工业革命与信息革命后，又迎来第五次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叫它芯片革命。

忽然下起了大雨，人们撑起伞，继续赶路。我感到一阵孤独，是那种无助茫然的孤独。周围的一切看上去都非常“正常”，人们也都安然无恙，只有我不正常，却又无力改变。

我必须找回我的“原始社会”，那时的人们还会交流与思考，还懂得生活，但是他们在哪里呢？寻找了几天几夜，一无所获，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实在太乐观了。而当下我最迫切的事是逃离，或设法在这个现实的“荒岛”中存活。无论哪种想法，都令人抓狂。

第四章 孤岛的秘密

一年过去了，我生存得很艰难，生命的意愿在渐渐消磨，有几次我竟也渴望了结一切，彻底解脱，但最终还是被自己的理智拯救。

有一次，我无意间发现了孤岛的秘密。那天，我漫无目的地游荡在郊外开阔的草地上。突然，有架飞机慢慢着陆，我赶紧俯身隐藏，只见从飞机里面出来了几名“机器”人类，他们大声谈笑着，并迅速架设起一台奇怪的装置，开始讨论启动升级芯片版本的计划。

空旷的荒野一片寂静，他们旁若无人地争论着，确实，谁也没想到在不远的灌木丛中，居然还躲着一个漏网的会思考的“原始人”。原来，一切皆是阴谋，他们的组织想控制整个世界，通过在人类头脑中植入芯片，就能控制人们的意志与灵魂。

明天，就是我遇见飞机一周年了。这一年来，我反反复复回想那次的偶遇，想着是否该接触他们、说服他们。渐渐地，我竟也无法确认那天是不是我的幻象了。

我回到自己的小窝慢慢躺下，它简陋低矮，我甚至无法跳起来。现实的世界就像是一个老仓库，所有程序都安排得很好，每一个人都拥有自己的房间，一模一样的房间。可如果你越界，他们便会扫射你。

忽然，一阵嗡嗡声中，一架飞机缓缓降落了，我仿佛见到了生命的曙光，便不顾一切朝着飞机拼命奔跑过去，我要找到他们、质问他们、劝阻他们！不料，却被一枪击倒。

第五章 觉醒的意志

醒来，我发现自己被捆绑在了一个凳子上，那些飞机上的程序员原来都是顶级科学家，他们渴望控制世界并按照自己的意愿改造这个世界，如今，他们也如愿以偿地做到了。

现在，他们决定干掉我，因为我是他们眼中的“另类”。

我被带去荒野，一个被芯片控制的人将执行干掉我的任务。

突然，我绝望了——天哪，那个走过来执行任务的人不是边边吗？只见他面无表情地拿着枪，我大喊：“边边，是我！李德元！别开枪！”

可他却像没听见一样，开始装弹。

我继续吼着：“嘿，你忘记了孩子帮吗？”“你记得江头吗？”“你还记得之前清澜山的中午吗？我们踢着球，嘲讽凯凯？”

他开始瞄准，眼里没有光，只有服从。我绝望了，大叫着：“边边，停下！”

刹那间，他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光，嘴角浮现出微微的笑容，可手指却在继续准备扣动扳机。

这眼神告诉我，他可能还记得我，我继续高喊着：“你还记得晓亮吗？记得李辰翰吗？你记得做不完的数学作业吗？你记得银河奥特曼吗？你还记得你那些皇室战争卡牌吗？你记得那天你用安琪拉打主宰吗？你记得那场5∶0的足球惨败吗？……”

忽然，他微微动了动嘴唇：“你好。”还是曾经的语气，那种特有的腔调。我热泪盈眶。

第六章 最后的使命

边边居然被我弄“醒”了！他扭身开枪杀死了背后的几名士兵，我俩直接开跑！我们越过树林与高山，后面是千万迷失的“人类”在追杀着我们。

跑着跑着，边边忽然不行了，他软软地倒下了，原来他只是短时间的苏醒，他的芯片还是在与他的原始精神艰难斗争着，很快他就要变回傀儡了……

“未来会不会还有人将苏醒呢？他的灵魂会同样回归吗？”最后的时刻，边边突然莫名地问了我一句。

“会有的，一定会的！到时候我们都会回来的。”我大叫，想叫醒他。

但他还是睡过去了。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快跑”！我拿过他的枪踉踉跄跄地继续奔跑，没跑多远，我的体力已经完全透支。

我的速度慢了下来，可后面那些追赶的人却没有一丝疲惫的样子。

终于，一发子弹打中了我的左腿，我痛苦地倒下了，抽搐着。那些人包围了我。

我无力地躺在地上，一名军官走过来，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对一名部下说，“不要打死他，让他重回傀儡军团。”

我努力挣扎着，想留在这真实世界里，留在原始记忆中。我拼出全身力气想冲向那名军官，却被再次推倒在地，几个机器人士兵将我按在地上开始打麻药。我挣扎着，看着眼前的世界，渴望在这世界中多停留一会儿。

芯片重新装回我的大脑，我的笑容凝固了，记忆开始消亡，眼神开始变得呆滞……

朦胧中，我记起了边边的问题：“未来会不会还有人将苏醒呢？”

【团队回音壁】

杨晶晶：德元同学的这篇科幻写了一个类似的“魔咒”：为了在艰苦的学习、工作中得到解脱，人类迫不及待地渴望拥有“超级大脑”，这种渴求给了一群居心叵测的人——被装了芯片的“机器人”控制人类的可乘之机，人类被芯片剥夺了最宝贵的自主思维，成了行尸走肉。这个极富想象力的孩子，深刻洞察到了人性的弱点，以科幻为外衣，写了一篇漂亮的关于人类未来的寓言。本文的结尾让人细思极恐，人类一次欠妥的选择让自己成为“怪物”，想退回原来的世界却难于上青天，因为决定命运的，只是一瞬间而已。另外，在故事的详略和流畅方面再下些功夫，我仿佛看到文学大奖正在不远处熠熠生辉呢！

俞春霞：在德元的科幻世界里转了一圈，很奇怪，一点儿没觉得荒诞无稽，严谨的逻辑、起伏的情节、老成的语言、深邃的思想……这个李德元真是个“怪才”！亏他想得出来！在他的笔下，人类成了“芯片人”，学校里孩子们学什么都变得容易，但是行动刻板单一;单位里人人都是好员工，但就是没有了梦想，没有了思考力。呀，隐隐埋伏着“可怕”因子，“我”因为“意外”重新获得原先的记忆，也得以发现原来大家都被“机器”人类操控了，“我”想反抗，可是个体的力量最终被淹没，被抓起来执行枪决，后又逃脫，但是最终还是免不了被变为“芯片人”的命运，就这样读者的心被德元牢牢抓住，读完还有深思。好的文章就是这样严肃中不忘幽默，幽默中不忘警醒。

陈 群：说实话，我是个读不进科幻作品的老教师，是个思想僵硬脑筋转不动的老古板，但却一下子被德元的文字所征服。我一下子变成了迫切渴望钻入科幻作品中，尽可能多地从中发现未知的新奇世界的孩子。那个世界也许就是我们人类的未来，凭我的生命永远不能企及的未来，但德元的文字就像时空隧道一样，带我穿越到那个神奇的世界。科幻作品好神奇，德元这个小家伙好神气。记得爱因斯坦曾说过：“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因为知识是有限的，而想象力概括着世界的一切，推动着进步。”这些文字越来越让我相信：凭借如此丰富的想象力，他也许会成为第二个刘慈欣，也许会成为第二个儒勒·凡尔纳。一切皆有可能，祝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