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死信》的叙事特征

2021-05-28 07:05刘金兮
绥化学院学报 2021年5期
关键词:信件书信小说

刘金兮 白 楠

(宁夏大学阿拉伯学院 宁夏银川 750021)

胡黛·巴拉卡特的《死信》是一部探讨战争与人性主题的小说,具有深刻的思想内涵,小说中寄信人凄凉的处境更是整个阿拉伯世界人民悲惨处境的缩影。“在这种恶劣环境中生存的斗争揭示了人们在本能水平上的行为,在这种本能水平之上,人的基本原则和信仰被破坏了。在这样的环境中,人类与老鼠和蟑螂生活在一起,寻找地下空间,寻找寒冷潮湿的洞穴,不顾一切地生存。”频繁的战乱和专制暴政下社会治理的混乱无序给人们带来了无助、无望和无尽的悲哀,在生存面前,道德、法律或许根本不值一提。此外,这种动乱所带来的另一问题就是性别与身份认知障碍。普遍的混乱与暴力导致了自我内部、自我与他人之间、自我与社会之间以及自我与现实之间的深层断裂。为了改变现状,追求更高的物质生活水平,抑或是为了寻找大多数阿拉伯国家没有的个人自由,许多人纷纷离开了自己的国家,这也引发了一系列的移民问题,他们自身更是陷入了民族身份认同的困境。[1]这些移民者、流离失所者与其家人的分裂,或者说寄信人与收信人之间的分裂就如同他们所处的社会一样支离破碎。他们无法沟通,无法弥补彼此之间的差距,也无法弥补自己与社会之间的差距,这也反映了社会总体上的碎片化,这些多方面的制约因素都极大地推动了这一代人的产生和毁灭。

一、嵌套式叙事结构

(一)以书信编织事件。小说《死信》第一部分“在窗后”以五封不同的书信进行单线编织,由于信件缺乏详细的地址资料,或者于他们而言,信件早已成为危险的供词,寄信人根本不愿意将信寄出去,每封信都以一种偶然的方式到了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手中,而“陌生人”又成为新的寄信人。五个寄信人因为信件产生交集,人物故事之间存在着“多米诺骨牌效应”似的微妙联系。小说中,第二位寄信人在旅馆里发现了第一封信,并由此展开对第一位寄信人的想象。一个逃犯从机场垃圾箱里捡走了第二位寄信人的信,而他的信也在他被捕的那一刻交给了第四位寄信人。最后一位寄信人则在酒吧的储物柜中找到了第四位寄信人的信。除了第一个寄信人外,每个寄信人都成为前一封信件的收信人,看似没有任何关联的五封信也就此串联起来,这样造成的戏剧性紧张使每个“收信人”(文本内收信人和文本外的读者)都有涉入他人秘密的紧张感,其效果是双倍地增加了人物表现的层次与方面。这种“编织”手法,不仅能够促进叙事结构的有效整合,而且还能够产生独特的艺术效果。[2]

(二)内外嵌套式结构。基于叙事艺术的基本形式,胡黛·巴拉卡特将小说立于简单的结构之上,由三章组成,标题分别反映了这些章节内容上的变动。由五封信件构成的小说《死信》的第一章“在窗后”和普通的书信体小说一样,把书信作为媒介向读者叙述了多个故事。我们可以认为《死信》中有五个故事横向并列地展开:第一个寄信人——一位“散居国外的新闻工作者”,讲述了自他八、九岁时被母亲送到去首都的火车上以来的生活,没有工作、也没有合法居住权。第二封信中,一位“女士”感到孤独和寂寞,决定冒险前往巴黎一家小旅馆与一位老情人见面。至于第三个,一个年轻的难民讲述了独裁政权的历史和遭受酷刑的经历。第四封信,一个风尘女人在杀掉自己母亲后伪造了母亲和哥哥的签名卖掉了房子。最后是一位因同性恋身份而饱受困扰的移民青年讲述了自己在离家出走后的艰难生活,并渴求得到父亲的原谅,希望父亲给他寄来回家的机票。每位寄信人都在偶然中发现了前一位寄信人的信,这些书信似乎是一面镜子,使得他们在痛苦和混乱的情绪中看到了自我的一面。此外,这些信件又仿佛是某种形式的复制,使人们的命运趋于一致,充满了悲伤、绝望和异化。[3]

小说为了更好地呈现这五个故事,第二部分“在机场”则纵向延展了第一部分的五个故事:那个年轻的难民在机场被抓;犯有毒品罪的哥哥在出狱后得知母亲死亡的真相,不计一切地想要找到妹妹并杀了她;这位移民青年也没能等来父亲的机票……小说中的书信都是由寄信人自身传递的,不管是过去的痛苦回忆,还是现今的残酷现实,这些信件从一开始也就注定成为悲剧的写照。小说最后以邮递员声音结尾,五封信件终究“死”在纷飞的战火中。这种内外嵌套的结构使得小说表达的信息更为丰富,突显了紧张的情节,同时弥补了书信叙事的不足,保障了叙事故事的完整性,更加强了文本的表现力。

二、回顾式叙事时间

(一)时序。小说《死信》在叙述过程中主要采用倒叙的方式。第一封信中,一个非法移民的男人回忆了自己悲惨的童年生活;第二个“女人”回忆了过去的某一次旅程、与爱人的第一次相遇等等;至于第三封信,一个难民讲述了独裁政权的历史和遭受酷刑的经历。后其逃离到国外与一个欧洲妇女相识,并与她保持性关系,不久便谋杀并抢劫了她。第四封信中,一个女人回忆了自己为抚养失败婚姻中的女儿,被迫成为女仆并在酒吧和旅馆里卖淫,后用枕头捂死了自己的母亲,并伪造母亲与哥哥的签名卖掉了房子那段回忆。最后是一位同性恋青年回忆了自己与父亲过往的幸福生活以及自己变成独眼的经过。倒叙的运用,不仅增强了小说的生动性,使小说产生悬念,更能引人入胜,同时也避免了叙述的平板和结构的单调。

此外,《死信》作为一部书信体小说,其重要特征之一就是——书写当下,它可以直接记录人物作者或真实作者在某一特定时刻的感受。因此,书信体小说往往表现的是人物当下的生活经历,与其他文体相比更具有即时性。小说《死信》在回顾过去的同时,插入了寄信人自身的现状和现时的心理活动,变换了故事叙述的速度和节奏。这些插入的故事和其回忆的事件一起构成了嵌套结构,使得小说情节变得复杂起来。而过去的故事和现在的故事之间也形成一种张力,达到了某种特殊的美学效果。[4]

(二)概述。当叙述时间短于故事时间时就构成了概述。事件过程实际所需时间远远大于阅读文本展现这些事件所用的文字篇幅。这种方法可用来对某些故事背景进行交待概述,读者也能从中了解到更多相关信息。第一封信中对童年生活的回忆:母亲关心生病的母鸡,为分娩的绵羊祈祷,却从未给予我半分关爱,八、九岁时被母亲送走,后来家乡水坝坍塌,与家人彻底失去联系等等,不仅表现了童年回忆并不美好,让寄信人不忍回首,同时概括性的描述也是一种对苦痛的有意消解。而第五封信中所描绘的美好回忆,更反衬出寄信人现时的绝望与痛苦。作者忽略对这些回忆的细节描写,只用关键字句加以展示,一方面是因为书信篇幅的限制,另一方面更是为读者的想象留有空白和余地。回忆本就是断断续续的片段,有时甚至只有零星一闪而过的画面,作者很好地抓住了回忆的特性,使文字非常具有镜头感和想象空间。

(三)频率。“频率是故事中同一事件发生的次数和它实际发生的次数之间的定量关系。如果在实际中只发生过一次的事件在叙述中多次出现,那么可以说它在叙述中多次重复。当然,这里的重复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相同的重复,而是对具有某些公共属性的类似事件的重复声明。”[5]

小说第一章“在窗后”由多封书信构成,其中每位书信作者都有自己的叙述时间,他们在偶然情况下成为上一封信件的阅读者,了解到上一寄信人的故事,并展开对他的想象,第二章“在机场”则延展了第一章的几个故事。如第四位寄信人目睹了一位男子被警察拷走的场景,并在其座椅侧面发现了他写给他母亲的信,这就暗示了第三位寄信人的最终结局,而第二章也对该寄信人被捕场景作了详细描述。此外,她在给哥哥的信中供认了自己杀害母亲的罪行,第二章哥哥的自白中也再次描述了她的所作所为。因此,整篇小说存在着对同一事件不同的多次表述。正是由于这种反复的表述,一些情感和人物得以凸显,一些作者想要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的事件也得以凸显。

三、叙事语言与线索

(一)叙事语言。

1.质朴凝练的叙事语言。现代叙事为了追求故事情节的曲折,常常使用夸张、变形或者晦涩的叙事语言来讲述故事,但《死信》并未采用这种方式。在故事叙述中,《死信》采用了一种剪辑性的叙事,交替、跳跃、穿插、嵌入;语言上则大量运用了一些富有弹性和律动的短句来推动故事的发展,文中甚至多处单句成段。一方面,由于《死信》的故事性和戏剧性较强,这些短句的运用可以使小说的节奏加快,也与现代人快节奏的生活相匹配,适合当代读者的阅读口味。

另一方面,这些短句的运用也符合小说人物的性格和境遇。长期处于无序和动乱的社会之中,人们流离失所,无所适从,内心有被压抑的强烈情绪,在言语表达时,语句短促而激烈。如[6](P109,P111)

此外,这些短句大都采用了“谓语+主语”式的过去动词句形式,没有复杂的修饰成分,句子及句子成分间的逻辑关系、从属关系多用虚词、介词和条件词等来明确表示,而起修饰作用的关系代词等则较少出现。《死信》中这些短句的大量运用使得小说叙事语言变得十分简洁凝练,这并没有削弱故事的内在魅力,反而还原了人物语言的日常面貌,浮现出事件本身的模样,使故事情节在快节奏中展开,增强了小说的故事性和戏剧性。

2.零距离情感的叙事语言。这篇小说语言上的另一特点就是综合运用了自由直接引语和间接引语,自由直接引语简单地理解就是“仅省略引号或省略引述语的表达形式”,[7]它比直接引语更为灵活,能够把说话人的话语直接保留而不加引号和引述语,既能够用来表达人物的话语也能够用来直接描述人物的心理活动,是引语中的一个类型。如第三位寄信人在商场外初遇阿尔巴尼亚男青年和欧洲妇女时的场景:

再如第四封妹妹写给哥哥的信中:

通过自由直接引语的使用,小说叙事语言达到了有效推动情节发展的作用,能够在直白的语言中无障碍地表达小说人物的情绪状态、心理活动,增强了情节的生动性,并把读者的兴趣和目光更好地锁定在小说文本中。

此外,《死信》中第一人称叙事视角的运用,使得叙事情感也不再是零度情感,而是带有了鲜明的个人情绪。这篇小说可以说完全是寄信人对个人经历的叙述和内心情感的倾诉,他们个人的情绪直接影响着叙事语言的表达。这种倾诉的独白在小说中体现的是人物作者与人物读者之间的交流,缩小了读者与文本之间的距离,也加大了小说以情动人的力度。

3.直白张扬的叙事语言。作者的零距离情感使得小说的语言也呈现出直白张扬的特点,具体表现在排比句的运用上。《死信》中寄信人叙事情感激烈,叙事语言坦率而张扬。小说排比句的使用强化了这种张扬的叙事语言风格,如:

这些排比句的连用,从形式上强化了语言的节奏,构成音律上的铿锵和谐,人物感情层层递进,使读者的阅读更富弹性。特别是疑问句和反问句的连用,不仅能更加充沛地表现人物情感,还能起到强烈的共情作用,让读者深刻体会到故事人物内心的无措、无奈与无望。

除辞法手段外,小说中感叹、呼唤、祈使)包括命令、禁戒、疑问等)、起誓等多种语气形式的运用也体现了叙事语言的直白性。他们与陈述语气形式相交错,使得小说句式活泼多变,波澜起伏,如:

此外,小说《死信》由五封书信和内心自述组成,而书信的本质就是自白,是不受约束的自我表达。不用考虑现实的各种羁绊,故事人物通过信件把现实社会中不能说的一切都表达出来,向读者呈现出那些不轻易示人的经历,叙事语言更体现了故事人物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具有口语化的特点。

(二)叙事线索。

1.“书信”还是“供词”。正如小说的名字“死信”,即死亡的信件,永远不会送达的信件。全文围绕五封信件展开,非法移民的男人写给他爱人的信、一个女子写给她爱人的信、逃犯写给母亲的信、一位离异后的母亲写给她犯有毒品罪哥哥的信、无家可归的同性恋者写给他父亲的信,并由此引出第二部分“在机场”的内容:女人终究没等来她的爱人、逃犯在机场被捕、哥哥得知母亲死亡的真相后一心想找到妹妹并杀了她、儿子也没等来父亲的飞机票……最后引出第三章“邮递员之死”。全文按照“寄信人”“收信人”“邮递员”三个与“书信”有密切关系的身份展开,三部分各自独立,同时也围绕着“书信”存在着紧密的联系。

而占全文篇幅最大的“寄信人”之间也有着共同纽带,那就是——供认,这更像是渴望救赎的另一种形式。每个寄信人都在信中供认了自己的罪行:逃犯在信中向母亲供认了自己在与一位欧洲女人同居后杀了她并偷走了她的钱财;妹妹在信中供认自己杀死母亲的事实;儿子在给父亲的信中供认了同性恋的事,并渴求得到父亲的原谅,回到父亲身边……这些书信更像是他们的供词,他们又怎么会把这种随时可能置他们于危险境地的信件寄出去呢?这些信件或许从一开始就有了注定的结局——死信。

2.姓名、时间与场景的空白。通常小说中的许多人物形象会在出现前被提及,他们的名字有时就是某种现实观念的具体化。而这部小说中全文没有提及任何一个具体的名字,这不仅给小说蒙上了一层神秘感,也是对小说故事的泛化。这些人物不过是大环境中的一个缩影,还有千千万万的人像他们一样,迷惘、绝望、痛苦,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我们都知道,通常一封完整的书信要包含六部分内容:称呼、问候语、正文、祝颂语、署名和日期,而第一部分“在窗后”中的五封书信的内容都是模糊且不完整的。首先是称呼,这几封书信分别为(第二封无信头称呼),据此我们只能大概猜测寄信人与收信人之间的关系,而到此为止,这也是作者想让我们了解到的全部故事人物信息,信中缺失了署名和日期最重要的两部分。或许,寄信人从未想过把信寄出去,书信只是一个托词。杀人后的恐慌、愧疚,生活的绝望、未来的迷茫,所有的这些都需要一个宣泄口。第三部分“结语”是一段邮递员的自述,主要讲述了由于信息技术的发展、战争的爆发等等原因,邮递员并未成功的把信寄出去。除此之外,邮递员叫什么、在哪个城市,我们都无从得知。而由于作品中的人物都没有确切的姓名,作者便利用他们的特征和行动来标识人物,这也极大地激发了读者的阅读兴趣,使其更加关注小说的故事情节。

另外,小说中也没有出现具体的城市、村庄和机场的名称,其中的地点特征是更靠近公共场所,例如:荒芜的土地,机场,旅馆,无家可归者的庇护所,而私人场所,如房屋,则是对这些公共场所中正在发生的事情的补充。胡黛·巴拉卡特深入内心,在处理这些空白上表现出了非凡的创造力,同时加深了与这些角色的内部互动。

结语

作者尝试新的叙事方法,以支离破碎的信件为载体,讲述移民和难民失去联系的故事。这本短篇小说在内容上似乎是超现实的,因为五个人已经知道这些信息或许永远不会被送达。战争抹去了地址,摧毁了街道,甚至已没有了邮递员这份职业,发件人和收件人之间的分裂就像包含着无法破解的加密电文一样。更值得一提的是,胡黛·巴拉卡特并没有因循主流对于难民形象的想象来描述,反而讨论了流离失所的处境下,这些人状态的改变。在得奖后,胡黛·巴拉卡特接受德国媒体访问时坦言:“他们(难民)是如此孤独,被看低,写下这些人物的时候我真的很痛苦。”这样置身其中,却还能借文学描述客观世界万象,实属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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